第2章 (2)
見。”
林骁走進花房的時候,施景深正站在花房口給一棵澆水。
聽見林骁的腳步聲,他側頭朝林骁點了點頭。
施景深的位置離門口非常近,林骁有一種感覺,剛剛雁栖的話他應該都能聽見。
這樣想着,林骁拿起一邊的剪刀和施景深一起修剪枝葉,他一邊動作一邊随意道:“雁小姐剛剛好像有些難過。”
施景深澆水的動作一頓,水流偏到了另一邊。施景深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林骁收回視線,非常自然地補了一句:“她好像哭了。”
“……”施景深放下水壺,轉身去拿翻土用的鏟子。
林骁挑眉:“前幾天鏟子被用壞了,還沒來得及拿新的過來。”
施景深點點頭:“那我去拿,你在這裏等。”說完立刻朝花房外面走,腳步有點急匆匆。
林骁歪着頭,眼藏笑意:施景深明明早上還提醒過他告訴花匠盡快把工具補齊。
現在卻忘記了?這個“失憶”可真的是太巧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施先生,你今天裝的每一次【哔——】都是日後跪的搓衣板上的每一根釘。
各位讀者老爺們,老少爺們:這文一點也不虐,施先生就只能嘚瑟這幾章。
之後就是被收服的大汪汪,會撒嬌很嬌羞的那種大汪汪!
別怕。都給我留在坑裏。【把出口一堵,誰也不許爬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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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點甜
施家大宅的另一邊,大院的門口。
雁栖撐着一顆亂糟糟的心髒走出施家,她停在施家大宅邊朝着對面那課大槐樹看去。
很多年前的夏天,她第一次來施家大宅就是站在那棵大槐樹下,一邊拿着雁東錦切好的小木塊練刀工,一邊等着施景深出門上學。
那時候她家裏不富裕,沒有閑錢買手機,自然也聯系不到施景深。
她想找施景深一起上學,便起了一個大早等在施景深家門口。
夏日的清晨難得涼爽,風朝着臉頰吹過來時都是溫柔舒适的。
還是少年的施景深身材瘦削,個子沒有現在高,穿着白色的T恤,湛藍色運動褲。
他擡頭看天時,細碎的發絲會擦過眉骨,進而露出還挂着一些嬰兒肥的俊俏面容。
走出大院的時候少年似乎還有些困倦,微閉的雙眼卻也立刻注意到了對面等在樹下的雁栖,于是哈欠卡在了半途中,眼角也逼出了一點點的霧氣,他就是這樣子朝着雁栖跑過來,眯起眼大喊着她的名字。
雁栖……雁栖?雁栖!
每一聲都帶着暖暖的朝氣和溫柔。
想起那時候,雁栖又笑起來。
他問她怎麽突然過來。雁栖撓撓發頂,有些羞澀:“想等你一起上學。”
施景深對于她的主動很開心,繼而開始約定起下一次:“以後你不要一直在這等,門旁邊的牆柱上有門鈴,你按響了就會有人來帶你進去。”話剛說完,又搖了搖頭,“算了,你這麽容易害羞是不會按的,我知道。那我以後去找你,我不會不好意思,你們家的門鈴也在門牆上嗎?”
“我家裏沒有門鈴,你可以敲門。”
沙沙的風聲響起,有葉子落下來,掉在上午積下的水坑裏。
雁栖回過神看了眼,又想起了當時自己去找施景深的原因。
——她從雁東錦拿回家的一本木雕雜志上看見了木雕比賽的征集公告:和同好們一起,全身心地徜徉在木雕工藝的海洋中。
雁栖被這句征集主題語深深吸引,第一次有了想要争取和參與的沖動。
只是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始終沒有勇氣,于是就想見到施景深,他總能給她安慰和鼓勵。每一次自己退縮,猶豫,徘徊不前都是施景深在鼓勵她,伸出手将她朝前推。
——雁栖,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的困難再多,也抵不過你的勇敢。
這句話在腦海中浮現的同時,雁栖覺得四周似乎都靜下來了。
她聽不到沙沙的風聲,樹葉摩擦枝幹的動靜,水珠低落坑窪的聲音,這些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施景深的話,少年的音色清亮高揚,帶着堅定和溫暖。
雁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睜開眼時已經沒了剛剛的失落和退縮。
她決定再回去找施景深,即使他的立場依舊是關閉東秦廠,她也要告訴施景深他的過去并不是毫無意義的。她要讓他明白,他的過去對她有多麽重要。
電話在這時響起來,雁栖拿出來,是雁東錦。電話那頭雁東錦的聲音有些急:“小栖,你在哪啊?”
“我在施宅。爸,怎麽了?”
雁東錦一着急就磕巴,只說:“爸爸有些事想找你商量看看,電話裏不好說清楚,你回來再說吧。”
挂斷電話,雁栖打消了回去找施景深的計劃。
雁東錦的聲音有些不安,一定有什麽事讓他擔心,雁栖決定先回家問清楚。
她轉過身,準備朝施家方向看一眼後就離開,才看過去就發現了走到門口的施景深。
雁栖拿着手機的手頓了下,抿緊唇看着施景深。
他穿着雙藤條制成的拖鞋,發絲垂在眉骨上。
一如多年前的那些清晨一般,他朝她走來,只是不再輕笑着喚她的名字。
施景深走到雁栖身邊站定,兩個人看了一眼後錯開視線。
施景深咳了一聲,說:“雁小姐。”
“施先生。”
“我有些話想說。”
“好。”雁栖依舊安安靜靜的模樣。
施景深咳了一聲開口:“我沒有……嗯……”
施景深微微皺眉,他發現突然自己說不出完整的話。
聽見林骁說雁栖哭了後,施景深就非常在意,于是找了借口就出來了。
他想和雁栖說些什麽,安慰或者是道歉,什麽都可以,他只是想這麽做。
但是見到雁栖後,他又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
雁栖安靜等了會兒,見施景深糾結了一會兒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辭,反而開始沉默。
眉頭緊鎖着,滿臉都是苦惱,像是在決定一個大項目的方向一樣,這樣的施景深讓雁栖突然有些想笑。
想到剛剛的決定,她擡起頭看着施景深:“施先生,我有話想和你說。”
“嗯?”正在想着怎麽開口的施景深垂眼看雁栖。
“剛剛我沒有說完就離開了,現在想告訴你,兩件事。”雁栖清清嗓,擡頭看施景深:“第一,不管你對已經忘記的過去有多無所謂,我很有所謂。你失去的記憶是很寶貴的,不僅是對我,對過去你所認識的每一個人都非常重要。我認為你也應該試着回憶它,重拾它,并且珍視它。”
施景深皺起眉。雁栖繼續道:“第二件事,木雕非常重要,不僅僅因為它是一個賺錢的途徑,一件可以被展示的工具,也因為它所代表的意義。江城的老城區,很久以前就是木雕工藝的傳承地,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愛它。你,過去的你也很愛它。我說這些不是想靠此打動你放棄關閉東秦廠,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管你現在怎麽看,木雕都比你想的重要,有意義的多。我不希望現在的決定會讓你以後遺憾。”
施景深沒有立刻開口,只是看着雁栖,臉色有些冷。
因為車禍施景深失去了部分共情能力,失憶的同時也變得極度的理智。
所以他很難理解過去的自己,也就漸漸地把過去的施景深和他切分開來。
對他來說過去的自己是一個陌生的人,即使他們擁有一個軀體,但靈魂不再一樣。
他們是不同的。這是施景深對于失憶前後自己變化的理解。
所以他無所謂那些丢失的記憶,因為那本來就不是他的。
他不喜歡別人把他和過去的那個施景深看成一體的,當發現這種認知來自雁栖時,他的煩躁更甚。
施景深不想聽雁栖繼續把他看成是過去那個影子,于是沉聲說道:“如果這是你想說的,我聽到了,但是我不相信什麽夢想或者希望。”又想到雁栖剛還哭過,他頓了下,有意将語氣變溫和,“最後一切還是要回到冷冰冰的金錢上的,即使你不喜歡。夢想和追求不足以支撐一個人生活,我希望你不要太過理想化,這樣想在很多時候你會更好過一些。”
說話的同時施景深的眼朝一旁無意地掃了下,餘光中路口有車子沖過來。
施景深伸出手攬住雁栖将她緊緊抱在懷裏,在車子沖過來的前一刻帶着雁栖跑回了施家大宅裏。
車子擦過旁邊的樹枝唰地開過,施景深顫着手将雁栖緊緊攬在懷中。
心跳如急躁的鼓點,施景深下巴抵在雁栖頭頂,緊緊地閉着眼。
眼前還重複着剛剛的那一幕:車子朝他們沖過來,雁栖卻背對着那一切對危險毫無所覺。
如果他沒有發現,或者他不在……
想到這裏,一種差點失去她的驚慌在施景深的全身蔓延。
自從車禍後施景深已經很少出現劇烈的情緒起伏,此時這種失控的感覺讓施景深非常陌生,并且不适應。
他不喜歡失去控制,他已經意識到雁栖的特別應該來自于過去的記憶,他氣惱被這種記憶遺留所引發的感情牽扯。——這不屬于他。這應該屬于過去的施景深。
明明上一秒還在抵抗記憶留下的悸動,但是下一刻施景深又再次深陷。
懷裏的雁栖柔軟又待着誘人的清香,在發現手指不自覺想去輕撫對方發絲之後他震驚地急速退開。
甩開的手指上纏了一些什麽,沒等他去辨別就聽見對面的雁栖捂住右耳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痛呼。
施景深伸出手,手上是一個帶着短線的黑色方塊。
施景深仔細看了下,當認清是助聽器後,他錯愕地看向雁栖。
這時候雁栖已經恢複了平靜,很淡然地從施景深手中拿回助聽器後再次佩戴回去。見施景深依舊是一副錯愕呆愣的模樣,雁栖朝他笑了笑。
她繼續着施景深剛剛的話說:“你說的對,我是一個理想化的人。但是木雕可以帶給人的不僅是利益,它帶給工人們的和帶給我的是更多的,那些你現在否認的都是存在的,因為曾經有人帶我看到了。并且你要相信,它帶給你的只會更多。對于這一點,我很确信。”說完她笑了一下,眼帶促狹地又補了一句:“好像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是我的助聽器好像也被你拽懷了。我們算是扯平了?”
雁栖的笑容恬淡又寧靜,沒有絲毫的怯懦和自卑。
陣雨過後,日頭重現。廣密耀眼的日光透過對面的老槐樹時,被枝葉切割成零零散散,斑駁地點綴在雁栖的眼中,像一汪璀璨的星河,熠熠生光。
施景深垂眼看向雁栖,眼底有他克制不住的波動。
他喉結滾動着,任憑剛剛強行按壓平穩的心跳再次不安份的躁動。
她是個會讓他反常的麻煩。
施景深開始意識到這一點,理智告訴他要在徹底被雁栖影響失控前和她保持距離。
施景深冷着臉回到花房的時候,林骁正在為一棵發財樹修建枝葉。
他見到施景深回來原本還想隐晦地打趣幾句,只是剛準備開口就注意到了他的臉色,
這是施景深面臨重大問題需要抉擇時候才會有的表情,于是林骁收斂起調笑的心思看着施景深。
施景深走到那棵發財樹前站着,視線落在枝葉上,半晌才開口:“林骁,幫我查查東秦廠被關的那幾家人現在的動态。還有,幫我注意雁東錦一家。”
作者有話要說: 施先生的軟萌嬌羞和別扭開始展現了。傲嬌鬼并軟軟包,我好喜歡這種個性的男主呀。
雁栖右耳聽力障礙,但這點殘缺對于自信爽朗的雁栖來說并不是什麽需要困擾的事哦。
只要我們保持積極向上的心去努力生活,生活就會如此地将幸福反饋給我們。最重要的就是心态要好。希望大家共勉
這裏的有話說都是來自存稿中的大春,啊……好孤單……一個人對着存稿箱自言自語
未來看到這裏的讀者老爺們,大叔大爺們,小姑娘俏媳婦們……來聊個五毛錢的呗?
比如我現在是2018/2/9 南方的小年,北方的小年過後第一天。周五。23:08。你們呢?
冬至吃餃子還是湯圓了?什麽餡的?
啊……果然還是像蛇精病【碩大,臃腫,并且能吃】.jpg
☆、5點甜
雁栖到家時雁東錦正蹲在院子旁的壓井邊想事情,面前火爐的鐵網上地瓜都焦糊了也渾然不知。
雁栖走上前用手将地瓜扒拉到碳火外,雁東錦聽見動靜扭頭,正好看到雁栖正在用燙到的手捂着耳朵散熱。
雁東錦笑起來:“這都下午了,餓了吧,爸給你去做飯。”
雁栖用燙到的手再揉了揉耳垂,然後搖搖頭:“爸,不急。你電話裏不是有事要說嗎。是什麽事?”
“這個啊……”雁東錦頓了下,轉而問:“施先生沒什麽事吧?”
“他沒事。爸,為什麽這麽問?”
雁東錦身邊就雁栖一個親近的人,所以有什麽也願意和雁栖說。聽見她問話,雁東錦嘆了口氣,“下午我去了老李幾個人的家問問有什麽能幫的,離開時看見他們孩子湊在一起,表情不算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商量什麽。他們爸現在被關着,我就怕那幾個小夥子一沖動做點什麽錯事,所以想和你商量看看怎麽辦。”
雁栖從小在巷子長大,和工廠的人感情都深厚。想到下午的那個意外,雁栖有些擔心地看着雁東錦:“下午我和施景深在門口确實差點被車碰到,那車速度極快,即使看到我們面前也沒減速,似乎就是沖着人來的。”
“什麽?那你傷到沒?”雁東錦立刻緊張地打量着雁栖,見她搖頭才放下心。他用木棍把炭火攪滅,随即站起身道:“等會兒我去找那幾個孩子問問,只希望千萬別是他們犯傻做的事。”
兩個人談完話沒多久就接到了李運媳婦的電話,事情果然如雁東錦擔心的那樣是那幾個孩子做的。
理由也只是單純的想為了大人們出氣吓唬一下施景深,看看對方出醜。
十七八歲的半大少年高考才結束,人生也才剛剛開始。
他們并不懂得太多社會規則和處事道理,所以也就不懂他們做的事有多麽糟糕,惹到的人多難對付。
雁東錦和其他幾個管事的工人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沒什麽好的方法,只得決定先暫時隐瞞看看風聲。
當林骁再次出現的時候手裏還有一份幾頁的文件,裏面記錄了那天險些撞到雁栖那輛車的行車記錄。從在施家出現時起,一直到那輛面包車回到老巷子,路段上的記錄照片都在林骁手中。
同時送達的還有一份拟定的起訴書,起訴對象就是那幾個孩子。
雁栖知道既然林骁找來就代表對方已經掌握了證據,于是她走上前直接問林骁:“林助理,那天并沒有人受傷,可以給我們一個機會挽回嗎?”
林骁搖頭:“這是施先生的意思。”
當天下午涉事的孩子被帶走問話,雁栖正陪着雁東錦在收拾奶奶的屋子。
聽到消息後雁東錦立刻丢下手裏的帕子,和來報信的工人一起離開。
雁栖愣了下,立刻拿出手機翻出前不久才記下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林骁的聲音傳來,“雁小姐。”
“林助理,很抱歉打擾你,我是有些事想問你。”雁栖握着手機的手微微收緊,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道:“我想弄清楚車子的事施家的底線是什麽?你可以告訴我嗎?”
雁栖想明白施家底線就是想知道施景深能退讓到什麽程度,只要清楚這才能找出解決事情的辦法。
她放慢呼吸靜靜聽着,電話那邊卻安靜起來。
雁栖試探着問了聲:“林助理?還在嗎?”
幾秒種後,聲音傳來,低沉又簡短地回:“我的底線是關閉工廠。”
雁栖下意識地“嗯”了一聲,當意識到對話的人成了施景深時她整個人都楞在原地。
直到挂斷電話她才終于明白施景深的意思。——他絕不退讓。
她依舊妄想用過去的感情做砝碼換施景深的一次不忍心,然而現實像一個巴掌,打的她無處遁形。
雁栖蹲在原地,用手輕輕蓋過眼眉,這一次沒有任何借口給她了。
施景深就是舍棄了記憶,也舍棄了她。
雁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揪心的感覺,就像是一壺燒開的熱水兜心而下。
從心頭朝着心口灌下去,胸口有被灼傷的痛感。
只是她清楚難過沒用,此時最該做的是去找雁東錦了解事情進展。
心裏有了打算,雁栖起身離開房間,在轉身時無意中将擺在床頭的鐵盒掃落在地。
鐵盒裏裝的是老太太生前存着的各種紙件,有她和雁栖爺爺的結婚證書,雁栖爸爸曾經獲得的優秀員工獎狀,更多的是雁栖小時候的畫。
雁栖蹲下身一張張收拾着放回鐵盒,當看到其中一張破舊的材料時停了下來。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a4紙,因為年代久遠和保存不善的關系上面的某些字跡甚至已經有些不清楚,但仍舊可以很直白地讓人弄懂這是一張具有法律作用的協議書。
雁栖凝神仔細地盯着,電話剛好響起來,雁東錦的聲音滿是憂慮:“事情不太樂觀。”
雁栖站起身,手裏拿着那張協議書。
她慢慢走向房間外,語氣堅定:“爸,你別擔心,我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了。”
等雁東錦趕回家,雁栖将無意間發現的那份協議書拿給雁東錦看,父女倆仔細地看着上面的每句話。
這是一份贈與協議,協議雙方是雁栖的奶奶和施家當時的家主,施景深的爺爺。
贈與的個體就是施家現有的工廠——東秦木雕廠的一半。
“這是什麽意思?施老先生和老太太什麽時候簽的這協議?”雁東錦還有點不敢相信。
雁栖将協議書小心收起來,看向她爸:“爸,有了這個李叔他們幾家人就可以平安無事了。”
雁東錦愣了下也點頭,“沒錯沒錯,說不定還可以讓東秦木雕不再關閉!”
雁栖和雁東錦都沒有想占有東秦木雕一半的心思,他們只是想借此讓施景深退讓幾步。
所以父女兩人并沒有将這件事告知工人協會,因為這樣做難免會生出其他事。
在咨詢了律師确定這是一份有效的協議書後,雁栖和雁東錦在當天晚上去了施家。
他們沒有時間耽擱,因為那幾個家庭還在擔驚受怕中。
再次走進施家大宅的時候,雁栖的心情十分複雜。
她有一種感覺,這一次她是真正地站在了與施景深對立的立場,他們之間也許失去了和解的可能。
陪着雁栖父女一起出現的,還有一位律師,三個人一起等在施家大宅的會客廳裏。
十分鐘後,會客廳的木門被拉開,雁栖應聲看去,除了走在前面的施景深和一旁的林骁外,竟然還有其他的人。
雁東錦先站了起來,對着其中一個人點點頭:“施先生。”
雁栖跟着他看過去,那人的眉眼和施景深極相似,雁栖立刻明白了,他是施景深的父親,上一任施家的家主施仁。
施仁朝兩人笑了一下,之後走上正座,其他幾人也順序坐在雁栖對面。
衆人坐好後都沒再說話,全都将視線落在施景深身上。
他在廳中走了幾步,随即倚靠在木門邊框擡眼看向雁栖,唇角帶着一些笑意。
明明是使人放松的姿态,雁栖卻被他眼中的疏離刺到。
施景深先開口,聲音是慣有的低沉:“林骁說的協議書是什麽?”
“在這裏。”雁栖悄悄深呼吸着,走上前将協議書遞過去。
林骁站在施景深身邊也一起看着那份協議書,過了會兒,施景深問:“雁主任,雁小姐,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雁東錦為人老實厚道,第一次做這樣要挾人的事難免緊張愧疚,于是聲音都帶着些顫抖:“施先生,我們沒有借這個協議書收下東秦廠的意思。”
他剛開了個頭,就聽見對面施景深的姑姑施理打斷,她冷哼着:“景深你別被人騙了。誰知道這協議書是真是假?窮人被逼急了可是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的。”
雁東錦聽此立刻漲紅了臉,尴尬的不行。見到父親被人無禮的對待,雁栖的臉色也冷下來,她拍了拍雁東錦的手,站起身看了眼施理繼續道:“協議書是真是假,我想施先生剛剛看過已經有了初步判斷。如果你沒見過,請不要随便下結論,也給彼此都留一份尊重。”
“你!”
施理被雁栖話氣到,站起來還想再說,只是她才開口就被施景深的眼神制止。
施景深上位後在施家權力極大,即使是長輩也只能聽從他的意思。
施理憤憤地坐回原位,用眼神瞪視着雁栖。
終于無人打擾,施景深把協議書遞給林骁,借着思考的姿态暗暗打量着對面的雁栖。
她很白,留着齊耳的短發,鵝蛋臉,鼻子小巧高挺,就顯得五官很立體。
即使走人人群裏,也不會被人忽視。
兩個人離的不遠,他甚至能看清她彎起的手指間一道道細微的傷痕。
施景深莫名想到,這應該是雕刻木雕時被刻刀刮傷所留下的痕跡。
“施先生?”沒等到回應,雁栖再試探着開口。
施景深回過神發現雁栖正專注地看着他,雙眼水潤漆黑,視角裏只有他一人。
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下,施景深立刻垂下眼看向別處,轉過身的同時輕輕調整了一下呼吸。
他并不如表面那樣的淡定,反而被震驚、差異種種狀況外的情緒占據。
他從沒有在工作時間出錯過,任何情緒化的表現都不會在與人談判時出現。
可是剛才他在走神。施景深很清楚的意識到這點。
這很反常,而這種反常依舊是因為雁栖……
危機感來臨的同時,施景深的理智漸漸回爐。
他不自覺地開始思考着,對方是不是也意識到她對自己的不同,并且準備利用這一點對付他。
雁栖以為施景深有所猶豫,就索性再次攤開來強調着:“這份協議書你可以請專業的人來鑒證是否真實合法。我和我爸對這份協議并沒有多餘的想法,只希望你可以重新考慮關廠與否以及最近發生的事。”
雁栖說完小垮了一步,借以看清側對着她的施景深,她想通過對方的面部表情推測他可能有的反應。她小心又緊張地看着他,但施景深只在一開始的走神後就恢複了平靜,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表情。
施景深像一位骁勇善戰的勇士,雁栖無法找出他的任何破綻。這讓雁溪有些失望。
好在沒過多久,施景深給出了回應。
耳邊響起一聲細微的輕笑,雁栖擡頭去看,施景深正巧看過來。
兩人目光對撞,視野裏的施景深偏了下頭,微眯起眼開口:“你是在威脅我嗎?雁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施先生也是逼格滿滿呢。等着看你自毀人設的那天如何收場:)
☆、6點甜
這是重逢後施景深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當聽見對方用低沉的嗓音慢慢說出“雁栖”兩個字時,雁栖突然就開始釋然了。
從兩人重逢開始就一直悶壓在心口的痛感奇異般的輕了很多,心口上那些細碎的,帶着微小倒刺的傷口好像也都不存在了。
只因為雁栖終于清晰地意識到了此時的施景深和她所在意的,想念的那個人有多麽不同。
過去的歲月裏,記憶中那個明亮的少年曾無數次輕聲叫過她的名字。
或者溫柔,或者玩笑,或者惱怒。可從來沒有一次,她沒在裏面遍尋到那些暗藏的親昵在意。
而現在,藏于話語中的細小綿軟的觸動全都消失了。
施景深就站在她面前,低聲輕喚她,沒有任何溫度,冷靜克制的如一位陌生人。
雁栖突然笑了,她意識到自己和失憶的施景深确實是陌生的。
施景深察覺到雁栖此時的壓抑,雖然并不理解,但他下意識覺得抵觸。
只是一瞬間就作出了決定,施景深和施仁交談後走向雁栖,開口示意:“雁小姐,我們兩個人談談?”
雁栖輕輕吸了口氣,再吐出時已經恢複如常。
她扯出一抹輕笑,點頭說“好”,然後率先走出了客廳。
施景深看着雁栖走出去,眼中隐着一絲陰翳。
他下意識察覺到雁栖對他的似乎看法改變了,她向他看過來時似乎少了些東西。
眼微眯起,施景深沉默着走了出去。
雁栖并沒有走的太遠,在會客廳的門廊前停了下來。
施景深走近她,然後朝東側指了指,“我們去西院。”
施家大宅面積很大,裏面分了三個部分,除了正中間的主宅外,旁邊連接着東西兩院,兩院和中間的主宅都靠內湖連接。
大宅裏屋子都是紅瓦灰牆,木質窗門,卧室彼此相連,門也是雙開的。
可以說,施家的宅子無論是院內設計還是建築風格都屬于最老式的中式大宅。
古樸高貴,也格外賞心悅目。
雁栖一邊看着四周院落,一邊跟在施景深身後。
兩人穿過湖上的拱形橋走向西院,在湖邊的涼亭裏停了下來。
雁栖朝四周看去,與剛剛的東院相比,西院的面積不大。
不遠處的連排宅子似乎正在修補,周圍堆滿了磚瓦木柴。
收回視線,雁栖已經很淡定地看向施景深。
當她把現在的施景深和她記憶中的人分開看待後,對方就只是一個疏離的商人而已。
拿出面對木雕委托人時的态度,雁栖再次擺出客套的笑臉自然問道:“施先生,我們要聊什麽?”
這樣疏離客套的雁栖讓施景深皺起眉,只是他并沒忘記談話的事:“談談協議書的事。”
“好。”
“雁小姐,你們拿過來的協議書先不提真假,部分詞句是模糊的,你清楚吧。”
“嗯。”雁栖點點頭,并不苦惱地說:“協議書裏使協議書成立的條件中有一個條件字句不清,所以現在很難清楚這個條件達成與否,我們能不能得到東秦木雕廠的一半。”
“所以你也應該清楚這份協議書現在不能立刻生效。”
雁栖坐到石椅上,燥熱的夏日夜晚,身下微涼的觸感讓她十分享受:“我知道有專業的機構可以将協議書修複好,那段模糊的句子很快就會清晰。即使現在它無法立刻生效,但依舊是一份受法律保護的協定文件。作為協定內容的受益方,我和我爸爸有權要求施氏暫停東秦木雕的關閉事宜,不是嗎?”此時的雁栖不再被過去所困,整個人理智又冷靜,如鋒利的箭,對着談判的另一方蓄勢待發。
商場上的談判博弈施景深不陌生,但此時和雁栖的交手讓他詫異至極,他擡眸看向雁栖,“繼續。”
星亮黑眸直視而來,目光專注地看向她。這一幕和過去太相似,雁栖垂下眼避開,維持着冷靜輕聲繼續着:“這份協議書你可以在我們律師的陪同下拿到專業的機構鑒定真假,但我認得奶奶的筆跡,可以确定它是真的,所以我可以現在告訴你我們的目的,如果施氏可以放棄對幾名工人及其家屬的指控,同時停止關停東秦木雕的計劃,選擇和工人協會溝通一致後再決定的話,我們會放棄東秦木雕廠這一半的繼承權。”
施景深沒再出聲,他站起身背對着雁栖開始迅速分析整件事的利弊。
思考了無數種應對方式和結果,最終他發現只有根據雁栖說的處理才能保證利益最大化。
東秦木雕廠一半的繼承權,不僅包括廠間及生産利潤,還包括那一半的土地。
一向以利益說話的施景深不準備弄清楚雁栖父女為什麽會放棄這份財産,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把東秦木雕廠送出去,即使是一半。
想明白這些,施景深轉過頭看雁栖,爽快地答複:“好。協議書我會送去鑒定中心鑒定并修複,這段時間我不會繼續推進關停計劃,并且會撤銷相應指控。”
雁栖嘴角露出淺淡的笑意,施景深從她上揚的嘴角收回視線,繼續補充:“雁小姐,我希望你明白,我做這些都是建立你的承諾上,如果協議書修複好之後你們反悔的話,我手上的證據依舊可以讓那些人再次扯進官司裏,并且我不會再有退讓。”
雁栖應聲側頭,兩人四目相對,彼此都斂去了對彼此的莫名悸動,此時的他們只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談判對手。
雁栖收笑,點頭:“施先生放心,你說的事情我很清楚,并且我們不打算反悔。”
走出施家大宅的時候雁東錦還有些不敢相信,在雁栖身邊一直嘀咕着事情竟然就這樣解決了。
雁栖心不在焉地點頭應着雁東錦,她剛剛一直緊繃着神經全副武裝地和施景深談判,直到走出施家大門她才徹底松懈下來。
快走出施家巷口的時候雁栖默默回頭看了一眼施家的院門,此時天色已晚,暗橙色餘晖從天際線鋪散開,水瀑般噴灑向天地,罩向了施家大宅,院落四處,茂密植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