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從辦公室一出來就接到張雁南的電話,在這個時間點他還能打電話來讓江北倍覺詫異。
“你到了?”他知道他訂的早上的飛機,那這個時間應該還在天上才對,不可能這麽快的。
果然,張雁南的聲音裏透出明顯的煩燥。“沒有,還沒登機。天氣原因航班晚點了。”
“哦。”
“你那邊情形怎麽樣?醫生來查房怎麽說的?”
江北便把剛才跟醫生的談話一字不漏地向他轉述了,張雁南聽完沉吟了一陣,問:“爸的精神狀态真的很糟?”
江北往窗邊走了幾步,略微回避了一下才小聲委婉地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感覺就……多了那一口氣。”
這樣的形容何止是糟糕,簡直是糟糕透頂。張雁南一頓,當機立斷地道:“動手術,別拖了。媽呢,我來跟她說。”
江北哦了一聲便把手機轉交給張媽媽,“是雁南。”
一聽是大兒子打來的張媽媽忙接過來,剛放到耳邊喂了一聲已忍不住哭起來。
“媽,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聽我說。”
張雁南具體跟他媽說了些什麽江北也不清楚,不過通話一結束老太太立刻就同意動手術也不哭天抹淚的了。對此變化江北暗暗稱奇,張雁南自小過繼給別家按理說跟親生父母之間不會有太深的親情牽絆,可張媽媽對這個大兒子的依賴性,看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強啊。
這奇怪的感覺僅僅只存在了一瞬,江北很快就把這念頭抛諸腦後,忙着去跑手術的相關事宜來。
機場的張雁南挂了電話,心頭那股煩燥感仍然揮之不去,來回踱步也不能讓他冷靜下來。
老天爺好象在跟他作對,父親偏偏挑他不在那座城市的時候發病,想回去又趕上飛機誤點。這種種不順讓他有種自己的好運是不是到頭了的懷疑,越發有些心虛害怕。
沒有自己在旁邊看着就讓江北直接和家裏人單獨相處,雖然之前有叮囑過小勇,可他總擔心事情有什麽萬一。江北的為人他是很清楚的,所以在父親住院這件事情上他不怕他不上心,只怕他太上心。他做的事情越多,越容易在醫院裏留下相關痕跡,雖然警察也不是神通廣大的神仙,但萬一呢!
Advertisement
改名換姓逃脫了十幾年,向來謹慎小心,而這一次張雁南有種有力無處使的焦灼感,萬一那邊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出了什麽纰漏怎麽辦?!
手中的煙頭燒到手指,張雁南丢下煙頭,在焦灼中終于等來了登機換牌的廣播……
趕到醫院時已是當天下午。手術已排好了期,主刀更是值得信賴的知名醫生,技術據說無可挑剔。
而張雁南最擔心的事情也沒有發生,簽字全是丁志勇的名字,交錢也是如他所囑咐的現金支付,這讓張雁南多多少少緩了口氣,終于能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父親的病情上來。
手術定于第二天上午,十分成功,病竈也輕松地找到了:不是癌,只是有一截腸子壞死出血,割掉就行。
這個結果讓全家人都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長氣,張爸爸更是絕處逢生,身體和精神立刻以驚人的速度迅速開始恢複。到底是勞動慣了的人,休養半個月已是極限,一來覺得身體已無大礙連醫生也說恢複不錯,二來心疼錢——雖說錢是兒子付的,但兒子的錢就不是錢麽?便堅持要出院。
張雁南和江北好說歹說總算讓老爺子多住了兩天,到第三天天皇老子來勸張爸爸也不肯再這麽觀察下去了,好吧,那就出院吧。
住院半月,攢下的零零碎碎東西不少,水果被子盅子飯盒……連醫院發的臉盆痰盂張媽媽也舍不得丢,“給了錢的!”堅持要帶回家去,于是鼓鼓囊囊裝了好幾大包。
時近中午,電梯上上下下總是滿員,一行人只得分批分次下去。
“我先下去開車啊,小勇你扶着爸媽慢慢來。”
丁志勇應了一聲,一家三口等後面的電梯。江北呢,心細,墊後檢查還有無什麽東西遺漏了,正準備也離開的時候有護士拿着單子進房來:“咦,7床的人走了?”
江北忙道:“還沒,怎麽?”
“忘了簽字。”
江北接過來一看,不禁會心一笑。原來上面的內容是‘病人堅持出院,如有不測責任自負’之類,大約是近年國內醫患矛盾不少,所以醫院也學乖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己的責任撇清了再說。
江北習慣性地大筆一揮簽了自己的名字,簽完才意識到:哎,是不是該簽病人的名字?轉念又一想,诶,管他的呢,反正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他懶得改了,笑着把筆和單子遞回給護士。
這次的住院對張氏一家來說無疑是個很大的考驗。鬼門關上打個轉,對生命、健康、家庭每個人都有了不同層次的珍惜和感悟。而除了這些人生感悟外張氏夫婦也念起江北的好處來——遇事方知人心,這一次江北的表現沒得說,有些兒媳婦倒是生得出孩子,可遇上老人住院這種事也未見得肯這樣上心呢。這麽一想就覺得雖然性別上差強人意,但為人性格倒是沒話可說,何況兒子又真心喜歡,那當父母的還有什麽好挑剔的。
在張雁南這裏休養了兩天張爸爸就惦念着家裏的莊稼執意要回去,臨走前全家人一起吃飯,席上張雁南百般叮咛,囑父母好好保重身體該吃的藥都要吃,當爹的嗯嗯應着,又抽空對老伴使了個眼色。
張媽媽會意,放下筷子讪讪地道:“你們條件好……我跟你爸也不曉得給多少才算合适,反正,就是個意思。”邊說邊從手指上褪了只老舊的金戒指塞到江北手裏,不太好意思地道:“現在金首飾确實不值什麽錢,不過這是我們給兩個兒媳婦準備的見面禮,娃兒你莫嫌棄……”
這番舉動讓江北完全愣了,一時間既尴尬得想笑,又感動得想哭。這金戒指确實不值錢,他一個男的也不可能戴這個出去見人,但這卻是張雁南父母表示對他和張雁南關系的認同,那就是千金不換的東西了。
“謝,謝謝阿姨……”江北剛磕磕絆絆地說完就被張雁南輕輕踢了一腳,張雁南笑着道:“改口費都收了還叫阿姨?”
江北啊一聲,怪別扭地改口:“……爸,媽!”一叫完臉已紅得如同猴屁股,透出種窘迫的可愛神情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張氏一家其樂融融吃着飯的時候,張雁南的老家,某縣公安局辦公室內,負責追蹤此案的譚立冬和老李也在一邊上網一邊吃盒飯。
公安局的網絡分為內網和外網,外網不必說,自然就是互聯網;內網則是指公安內部網,各地戶政查詢、逃犯記錄、上級部門指示動向、各種典型代表案例等等,尤其各種案例,精彩程度堪比偵探小說不說,多看看還能刺激自己的思路,激發破案靈感。
“老李,你看看這個案子。”
“嗯?”
“我感覺跟我們的案子有共同點。”
老李感興趣地哦一聲,歪過來細看。
那也是一宗關于追逃的案例:某犯逃亡十數年,警方一直查無線索。去年年前,警方忽然發現其父不久前有過一次交通罰款記錄,而奇怪的是那車并不屬于他父親而是屬于一個女人,順藤摸瓜地一查,原來這個女人就是逃犯改名後娶的妻子。
“你看我們現在追查的這個丁志傑,跑了十七年,如果他這些年繼續犯案的話那落網的可能性很大。但現在完全沒他線索,我懷疑他已經洗白身份改邪歸正了。”
“嗯。”老李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得到鼓勵的譚立冬信心大增,盡量講得思路清楚言辭清晰:“這麽多年,他們家沒有巨額的金錢入賬,房子也是普普通通,雖然有過外地的手機號碼打入,但都是街邊随處可買的電話卡……這個丁志傑,真的很小心。”
“對,他還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所以才能防範得滴水不漏。”
“你看現在他弟弟也去外地念大學了,如果畢業後他弟弟就留在那邊發展,再把他父母一接走,那我們以後不是查無線索了?”
“只是增加了難度而已,倒不至于完全失去線索。”老李笑着,眼睛裏閃過老刑警特有的銳利光芒。“我們這一行有句話你沒聽過嗎,再狡猾的狐貍,也鬥不過好獵手!”
象是在為這句話作注解,沒過幾天下面基層派出所就傳來消息:丁志傑的父親剛剛出院回家,據說還是去了重慶做的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