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往事

第15章 Chapter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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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這些宣傳冊搬進櫥櫃後面的暗格裏！”

艾利希奧迅速作出反應，萊亞爾和安東尼奧趕忙聽從指揮，一個搬開櫥櫃，一個連忙把宣傳冊往裏面搬。伊森則是跑出去望風，樓梯道已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來不及了！”他沖回去對公寓內的三人說，“沒了還可以再印，現在趕快走！”

艾利希奧臉現糾結，安東尼奧眼淚都急得流了出來，手上不停，說：“不行！這些印了足足七天，不能放棄！”

萊亞爾始終沉默，幫安東尼奧搬，可是伊森卻只緊盯艾利希奧，他明白這是作為領袖的他需要做出的決定。

是逃命，還是先安置好這些來之不易的宣傳冊。

艾利希奧早就成為了巴蒂斯塔軍警的眼中釘，他很清楚自己被捕之後将面臨什麽，倒不是他怕死，只是眼下的大學生聯合會在經歷三月份的襲擊總統府之後元氣大傷，損失了諸多重要成員，他必須得維持組織的穩定。

而只要他們逃命，這些宣傳冊遲早就會被警察發現，順藤摸瓜找到他們也是遲早的事。唯一的辦法就是，放上一把火。

可安東尼奧說得沒錯，他們為這些宣傳冊沒日沒夜忙活了一個禮拜，親自銷毀他們無異于心頭割肉。見艾利希奧還在猶豫，伊森拿起一本宣傳冊塞進自己襯衫裏，說：“留下內容就好！不過就是再忙一個禮拜，在這裏玩完了算什麽事！”

艾利希奧緊抿住唇，在伊森自信的目光中，鄭重點頭。

他轉身對安東尼奧和萊亞爾說：“快走吧！現在，立刻！帶上武器，必要的時候進行還擊！把帽子戴上，別讓他們認出你們！”

“不……艾利希奧。”

“聽話，現在快走，我來處理。”艾利希奧轉頭看向伊森，“你帶他們倆下去。”

“好！”

伊森沖上前去揪起安東尼奧，抄起湯姆遜沖鋒槍和來複槍就往下跑，萊亞爾非常聽話地就跟在他們倆身後，看到他們消失在走廊盡頭，艾利希奧找出藏在櫥櫃裏的應急汽油，狠下心灑在幾捆雪白嶄新宣傳冊上。

火柴摩擦出火花，艾利希奧的心瞬間冰冷下來，他扔出後不忍再看，在一片燃燒中頭也不回地沖出公寓。

一刻鐘後，四人藏好武器，躲在公寓對面的咖啡廳裏，裝作看熱鬧的模樣，看消防隊升起雲梯撲滅火勢。公寓下圍了好幾層軍警，正在驅哄鬧的民衆。當然，裏面有些知情的大學生正在打探艾利希奧等人是否逃脫的消息。艾利希奧意識到他得趕回學校，不然軍警們又會開始放出他已被捕或者被處死的謠言。

“水果巴克一定被抓走了，否則他不可能不來報信！“安東尼奧氣沖沖地說，顯然還在為宣傳冊而心疼。

艾利希奧陰沉着臉，在這種情況下什麽都有可能，但當務之急是得告訴組織裏自己的平安。

伊森将懷裏的宣傳冊遞給他，說：”以後這種行動你最好不要參加，主心骨三番兩次出事，這個組織一定長久不了。”

雖然極不願意，但艾利希奧承認伊森說得對，他接過最後一份宣傳冊，放在襯衫裏面貼身藏好，向伊森道謝，便徑直回了學校。

而伊森則按照預定計劃去往聯合果品公司的總部大樓會見馬克，天色尚早，伊森還有時間在這裏消磨。喝完一杯咖啡後，他也竄進人群裏，看看那些軍警都在說些什麽。

“警察先生，這裏出什麽事兒了？”伊森伸出手向一名胖得流油的警察示意，故意露出自己手腕上的歐米伽手表，他用的夾雜英語的蹩腳西班牙語，有意無意地顯露自己身份。胖警察撫摸自己唇上兩撇小胡子，饒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鬧事兒了先生，一些崽子對社會不滿。”胖警察哼哧一聲，“不過呢您放心，您盡管在這邊放心玩兒，哈瓦那是天堂，這些崽子們我會抓到他們，然後揉碎他們的骨頭。”

伊森咧開嘴笑，恭維說：“哦先生，上帝保佑您！您可真有水平，我可不想讓這種事情發生在我居住的公寓裏！”

“不會的先生。”胖警察狡狯地眨眼，“那些混小子的行動我們可一清二楚呢！”

伊森心底一沉，連忙堆笑，正欲追問，胖警察卻諱莫如深地轉頭，突然，他得意的笑容堆在臉上。

“嘿！該死！你這個黑鬼！”他發出疣豬般令人作嘔的吼叫，人群頓時哄鬧起來，為他讓出了道路。他抄着警棍，沖到一個推着水果攤車的黑人年輕人面前，他正茫然無助，驚恐萬分地擡頭盯着被濃煙熏得漆黑的公寓窗戶。

胖警察摁住他的水果攤車，望向他陰狠到面部肌肉都不自覺地抽動起來，說：“怎麽？晚了嗎？”

年輕人驚懼地吞了口口水，僵硬地說：“您說什麽？我只是來賣水果的。”

“賣水果？！”胖警察哼了一聲，“那你下地獄去賣水果吧，讓我先捅爛你那副嗓子！”

他高高揚起警棍，砰的一下重重擊打在黑人年輕人擡起來格擋的手肘上。年輕人吃痛，驚叫出聲，胖警察一棒子下去沒過瘾，或許又是周圍人群的驚叫讓他更興奮，他手中的警棍都揮出了殘影。不久後，又有三名警察加入了暴行，一棍一棍，凄厲的慘叫飄蕩在哈瓦那城區上空。

數百人親眼見證一條鮮活的生命在冰冷的鐵棍之下消亡。不是一瞬間，而是逐漸的，慘叫變為無力的嗚咽，嗚咽又被吞聲為哽咽，最終連哽咽也在一片蔓延開來的血跡中歸于沉寂。人們的眼神也随之變化，從憤怒到可憐最後趨于麻木，或許棍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有多麽絕望。

可大家心知肚明，在這個國度，棍子不會放過任何人。

伊森冷眼走到那慘死的黑人面前，他的屍體已經扭曲到毫無自尊的程度。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看着原本堆滿水果此際卻空無一物的水果攤車，浮現冷笑。

“遲來的水果巴克葬身于此，願主保佑他得到安息。”伊森留下這麽一句，轉身登上了去往聯合果品公司總部的電車。

他在最高層的會議室裏見到了西裝革履，被公務纏身的馬克。他懊惱地扶着腦袋，将手中的昂貴鋼筆扔了老遠。

“他們這是在欺負我！”馬克說，“根本不給我任何休息的機會！”

“你不該坐到這個位置上來的，馬克。”伊森玩味地笑，撿起馬克的鋼筆，放在了他面前的高級紅木辦公桌上。

“這不是我的意願，我想去甘蔗地裏巡視，而不是在這裏簽字！”

“你為什麽想去甘蔗地？”伊森問。

馬克狡黠地笑，眼裏亮閃閃的，雙頰浮上連綿的紅暈。伊森一眼就看出這是陷入了感情漩渦之中的人會露出的神情，期待和興奮不言而喻。

“我要找一個人，親愛的伊森，她是我的救星，也是全世界苦難之人的救星。”

“親愛的，耶稣是個男人。”

“可聖母是女人，我要找‘哈瓦那的聖母’。我愛上了她，她是我的信仰。”

伊森被馬克誦讀般的語調肉麻到了，說：“那你好好找吧，去貧民窟，去甘蔗地裏找，那裏全是受苦受難的人。”

“我本意如此！”馬克驕傲地擡起下巴，說：“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的！我的桑切斯小姐！”

伊森哂笑，姓“桑切斯”的女人在哈瓦那成千上萬，他也不知道馬克腦子裏進了什麽水。言歸正傳，伊森這次準備是過來拉攏馬克的。

“聽着，馬克，我有件嚴肅的事情需要跟你談一談。”

“什麽事？”馬克一愣，被前傾，雙手撐在辦公桌上，一臉嚴肅的伊森給吓到了。他們之間還從未有過這種不茍言笑的時刻。

“我現在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或許有時候需要你的協助。”

“比如說？”

“比如說，我需要武器。”

“武器？”馬克瞪大眼睛，眼眸流轉間，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問：“你不會和他們那些大學生聯盟搞一起了吧！那可都是些革命分子！”

伊森笑着挑眉，說：“沒錯，我加入了他們。聽着馬克，如果你想找你那位聖母，或許我還可以幫上忙，但前提是你也得幫助我，時不時幫我弄點武器和醫藥物資，聯合果品辦這些事兒一點都不困難，不是嗎？”

“沒錯，不難，可是伊森，他們怎麽會相信你這個美國人？”馬克疑惑地問，随即又自嘲地笑，“我起初以為他們都是很歡迎美國人的，可後來現實給我上了殘酷的一課。”

“嗯？”伊森問，“什麽課？”

“沒事……總之，就是在那次遇見桑切斯小姐的。好了伊森，這很危險，雖然你一向熱衷于冒險，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卻是碰不得的。”

伊森輕笑，老實說，正經起來的馬克勉強算得上聰明。他大剌剌地伸出長腿，将腳擱在辦公桌上，朝後一仰，望着天花板怔怔地說：“馬克，你知道的吧，我父母很早就死了。”

“我很遺憾，伊森。”

“呵……”伊森又是一聲輕笑，仿若自言自語。

“可你知道嗎？他們是死在古巴的，死在哈瓦那，就死在距離這裏……不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