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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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是個醒來就不認賬的人,伊森覺得自己昨天腦子進水了,一定是關窗戶的時候淋了太多雨。他忿忿懊惱昨天自己的傻樣,打着哈欠迎來又一個黎明。
臺風圈已經掠過這座島嶼,殘餘濛濛牛毛細雨。伊森昨天把安德烈貯存在冰箱裏的食物搜刮了個七七八八,一清早安德烈就不得不出門采購。他朝外張望一番,确認教授并未在公寓附近時,就開始進行了他的搜房行動。
沒過多久他就找到了能夠确認安德烈身份的物品,藏在書架後的隐蔽櫥櫃裏全是馬列主義的書籍。他迅速翻閱幾本,書頁中掉出一張照片,他慌忙撿拾起來。
照片上是安德烈,伊森輕笑一聲,端詳起照片上的教授來。
軍裝加持的安德烈正摟着一位長相甜美的女孩兒沖鏡頭微笑,眉眼間滿是少年人的澄澈。他笑得眼睛彎彎,噙滿泛藍的雪色。他看起來很年輕,落在女孩兒肩上的手很用力,顯示毫不作僞的愛意。伊森翻轉照片,只見背面用俄語寫着“伊利亞·安德烈耶維奇·諾維科夫”。
他正準備再多翻翻時,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他連忙将物品歸位,跑回沙發上佯裝呼呼大睡。
安德烈走進屋內,看到伊森睡得四仰八叉,嘴角還挂着幹涸的口涎,傻乎乎怪可愛的。他突生玩心,從袋子裏拿出一個菠蘿,用果體表面的尖刺輕紮伊森軟嫩的臉。伊森被弄得瘙癢難耐,吸着鼻子,擡起手不耐煩地抓臉,哼哼唧唧地皺眉,把臉往沙發裏面埋。
安德烈笑得仿佛清澈少年,用菠蘿怼了他兩下,說:“好了,起床了,你該回去了。”
伊森睜開一只眼睛,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
“這是送我的嗎?”他問。
“什麽?”
“菠蘿。”他從教授手裏搶過菠蘿,說:“給我買的?”
安德烈輕笑:“你想吃便拿去。”
伊森大剌剌地說:“可我不會削。”
“那你會什麽?”教授哂笑,“都會去搶人家黑手黨的秘密了,連個菠蘿都不會削。”
“這不一樣。”伊森往沙發上一趟,翹起二郎腿,說:“很多天才在生活上是個白癡。“
“我看出來了你在生活上是個白癡了,但在哪方面是天才呢?”
伊森沖他眨眼,壞笑地說:“很多方面,尤其是,戀愛和革命的方面。”
安德烈冷冷地笑了兩聲,從伊森手上接過菠蘿,走到廚房裏,刀起刀落,菠蘿便一片片地順服地躺在瓷白的碟子裏。他端出來時,伊森已經在搜刮他剛買來的火腿肉。
教授說:“你得支付我錢。”
伊森嘴裏不停,嘟嘟囔囔地說:“好啊,你等我,不許關門。”
他沖回自己的公寓,抄起書包便跑了回來,從書包裏掏出錢夾,直接就給了安德烈五百美金。
“夠了吧。”他在教授驚詫的目光中得意地笑。
“你這麽有錢嗎?”安德烈接過五百美金,放在書桌上。伊森見他連客氣的意思都沒有,樂呵呵地笑出聲。
“我有的就是錢!”
安德烈若有所思地點頭,仿佛表示某種贊賞,說:“不錯,很好。你可以擁有這些食物了。”
話語剛落,就聽門被敲響。安德烈打開門後,發現是艾利希奧和安東尼奧。兩位年輕的學生穿着雨衣,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頭發半濕,目光經過最初的喜悅後轉為疑惑甚至是憤怒。因為他們看到了公寓內蹲在地上胡吃海塞的伊森。
“你怎麽在這裏?!”安東尼奧率先沖進去,揪住伊森的衣領,伊森一口菠蘿差點沒吞下去,猛地咳嗽起來。善良的安東尼奧又怕他嗆到,着急拍他的背,兩人的臉都憋得通紅。
艾利希奧目光只是淡淡從他們身上飄過,又落在安德烈身上。他依舊秉持良好教養向他點頭致意,無論任何時候,他都想在教授面前保持最好的最成熟的狀态。可他緊握的拳頭出賣了他,由心底上升的不解與愠怒讓他呼吸略微急促。
安德烈邀請他進屋,他脫下雨衣後在沙發上坐下後,無視伊森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嘿!頭兒!”伊森把手上的瓷盤遞到艾利希奧面前,“吃菠蘿。”
艾利希奧冷眼說:“不必。”
伊森也不着惱,拿起一片塞到安東尼奧的嘴裏,安東尼奧驚詫之餘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謝謝”,就被艾利希奧微不可察地瞪了一眼,讪讪地低下了頭。
安德烈把三位年輕人暗中博弈收在眼裏,無奈輕笑。他敏銳地注意到艾利希奧右手上纏着繃帶,關切地問:“受傷了?”
艾利希奧讪讪地将手藏住,轉過臉去,低聲說:“沒有。”
“艾利希奧的手被玻璃割傷了,那些美國人在餐廳裏鬧事。”安東尼奧忿忿地喊出來,又在艾利希奧嚴厲的目光中收聲,嗫嚅着說:“我說的是實話……”
伊森饒有意味地看着他們,只見安德烈坐到艾利希奧身邊,握住他的手,說:“給我看看。”
艾利希奧臉色發紅,在教授手心裏攤開手。他的手心被割了一道一寸長的口子,縫了針後被紗布纏繞着。安德烈的心疼不加掩飾,問:“吃藥了沒?”
“吃了。”艾利希奧點頭,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吃的是廉價藥!”安東尼奧又在一旁補充,“因為我們手頭上沒有好藥品了。”
安德烈點頭,迅速站起身拿出艾利希奧幾天前給自己的消炎藥,又倒了杯水,喂艾利希奧吃下。
伊森起先還在幸災樂禍,後來便越來越笑不出來。他看到安德烈握住艾利希奧的手,仔細端詳,心疼地撫摸,就和之前對待自己如出一轍,不,明顯地帶上了更多關心。他心裏卷起一股醋浪,譏諷地說:“有錢的小少爺還吃廉價藥,騙誰呢?”
“伊森。”安德烈目光帶上斥責,伊森不滿地哼出聲,将最後一片菠蘿從安東尼奧手裏搶過塞進自己嘴巴裏。
艾利希奧見狀反過來抓住安德烈的手,疼得嘶的一聲,看向伊森說:“我不是什麽有錢的小少爺,我已經和家族決裂。”
“真偉大啊!”伊森讨人嫌地鼓起掌,安東尼奧在旁喊道:“艾利希奧從不花家裏一分錢,我也是!我們靠自己掙錢,去餐廳打工,我們要做革命的典範,絕不會屈服在萬惡的資本之下!”
安東尼奧話剛出口,空氣瞬間安靜,尤其是最後一句,就差說打倒萬惡的資本主義了。伊森目光瞬間饒有意味起來,安東尼奧趕忙說:“哦,不,我的意思是……不屈服于獨裁……哦上帝!艾利希奧,你的手又開始滲血了!”
他紅着臉慌慌忙忙轉移話題,從地上爬起來坐到沙發上,和安德烈把艾利希奧圍在中間。他們今天本來是準備過來學習馬列主義的,他心裏一直在默念相關內容,不想方才脫口而出一句危險的話。伊森的眼神都狡狯起來,這讓他心裏爬上一層密密麻麻的不安。
可教授用寬慰的目光撫平了他心上不安的褶皺,他低下頭輕輕握住了艾利希奧的手。
伊森此時撿起盤子,自在地就走進廚房洗好放在了櫥櫃裏,就像在自家一般。艾利希奧盯住他的眼神蒙上冰冷的海霧,安德烈卻依舊面無波瀾。
伊森甩了甩手上的水,撿起扔在地上的書包,說:“好啦,不打擾你們了,煩人的家夥要走了!”
他走到門口,轉身沖安德烈吹了聲口哨:“蘭茲教授,感謝您,您家裏可真舒服!怪不得大家都往您這邊兒跑。啧啧,您真是個大好人!”
他滿含譏諷,目光如釘子般釘在艾利希奧受傷的手上,走出公寓摔上了門。
公寓內恢複寂靜,艾利希奧始終沒問伊森為什麽在這裏,安德烈也不做解釋,安東尼奧滿腹疑問,被兩個諱莫如深的人弄得莫名其妙。他只是在心裏把伊森默默罵了一千遍,然後又對被變相驅趕的他感到一陣心酸。
臺風過境後,夜空悠遠明亮。下午伊森便拖着受傷的腿找了家當地人開的小酒館厮磨時光,他心裏亂得很,在朗姆酒中昏昏欲睡。可每當要徹底進入睡眠時,眼前就會浮現镌刻在墨藍色雨夜背景中,那臺燈下讀書之人沉靜絕美的側臉。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是那種對誰都好的人,連陌生的黑人小孩都可以不顧安危去救,何況自己這樣還稱上是他學生的人呢?對,又不是什麽特殊的關系,自己還是來調查他的人呢。伊森灌下一口朗姆酒,廉價的酒液湧入喉腔,灼熱瞬間燒痛了他的心。
他搖搖欲墜地付完酒錢,朝哈瓦那瑪拉貢海濱大道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感知到了什麽,轉身便朝武器廣場的方向走。他腳步踉跄,不時要扶着牆,甚至有時會嘔吐出來。他不得不買了一罐可口可樂,迫使自己清醒起來。
他走在寬敞的武器廣場上,沐浴在水洗過的清澈月色下,他環顧四周,絲絲縷縷的信息都指引他朝兵器廣場中一顆巨大的木棉樹走去。據說,哈瓦那就是在這株木棉樹下誕生,它猶若神明,護衛整座城市。
濃密的葉冠,在無風的澄澈夜晚宛若低垂的巨大暗雲。他走到樹下,看向陰暗的深處,音色寧定地問:“為什麽?”
從樹幹後傳來有些陰柔的男音:“你指什麽?。”
“那天我本該見到你,為什麽是黑手黨?因為你的失約,我受了槍傷,親愛的,我想你需要給我個交代。”
一道身影從樹幹下現身,從陰影處走出來,是位金發碧眼,長相異常柔美的的高挑男人。他身穿暗藍色棉麻襯衫,配上一條略顯浮誇的沙灘褲,不倫不類的打扮在他身材的加持下竟顯得頗有風情。他環抱雙手,饒有意味地打量伊森。
“傷着哪兒呢?”他問。
伊森卷起褲腿,顯出纏繞在大腿上的紗布,說:“差點斷子絕孫。”
陰柔男人撲哧笑了出來,碧眼盈盈的,說:“那你還喝這麽多酒?怎麽,不想活了?”
“得了吧喬伊,我沒時間和你在這裏貧嘴。給我個交代,另外給我一萬美金。”
喬伊驚呼一聲:“一萬?”
伊森哂笑:“怎麽,拿不出來?給我一套裝備也成。”
喬伊眯起眼睛,走到伊森跟前來,說:“聽着伊森,那天我也被有些事兒纏身了,沒能及時赴約,等我到達和你交接的地方時你已經離開了。那麽,告訴我們你的調查結果,我想杜勒斯先生會很大方的。”
伊森從書包裏掏出一卷錄影帶,扔給喬伊。
“黑手黨向弗羅裏達州議員行賄的證據。”
喬伊如獲至寶地接住,滿意地吹了聲口哨,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手提包裏。他再次看向伊森,柔美的面龐變得陰沉,問:“那麽,另外一件事,哈瓦那大學裏有蘇聯人嗎?不,應該是,726運動中,有蘇聯人插手嗎?”
“沒有。”伊森回答得斬釘截鐵。“那裏面根本沒有蘇聯人。”
“根本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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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杜勒斯先生是指“艾倫·杜勒斯”。現任中情局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