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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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洛爾來不及惋惜他新買的老爺車,只想迅速逃離現場。他是個典型的美國大男孩,熱情洋溢卻不負責任,一眼就能看出來。美式T恤加上丹寧牛仔褲,腳踩Timberland大黃靴,而手腕上的歐米伽腕表則暴露了他是個不缺錢的主兒。
他那張線條柔和,漂亮到令人驚嘆的臉上此刻挂滿了慌張,但并非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他不時回頭張望,看向海濱大道的另一個方向。此時從老爺車的煙霧裏跑來另一名美國男孩,個子比他稍微矮些,邊拍打襯衫上的灰塵邊咳嗽着喊:“伊森,快走!”
伊森沖安德烈咧開嘴,露出一排白晃晃的整齊牙齒,表演出充分禮貌性的愧意,從兜裏掏出高級錢夾,抽出一沓厚厚的美金塞到安德烈手中,說了聲“抱歉”然後扭頭就跑。
安德烈冷眼注視兩名美國男孩溜進海濱大道後面的古老建築群中,而這時,幾輛壓迫感十足的黑色高級轎車便追随而至,将那輛報廢的老爺車團團圍住,然後下來幾名穿黑西裝的男人,恨恨地朝翻起的引擎蓋踢上了幾腳。
很快他們就發現路邊受傷的安德烈,一名高高瘦瘦,面容清隽,看起來像是領頭的西裝男人穿過公路朝他走來。孩子們驚惶地朝後面的香煙鋪躲去,和香煙鋪老板一同移開了戰戰兢兢的目光。
“您有沒有看到兩名年輕的美國人,先生?”西裝男人蹲在安德烈面前,打量他染血的襯衫。
“當然。”安德烈擡手指向伊森逃竄的方向,西裝男人很滿意他的配合,抽出幾張票子塞給他。
“感謝您,您得去醫院。”
安德烈注視手裏成沓的大額美金,來自于美國人和黑手黨,西裝男人們離去後,香煙鋪的老板和孩子們沖上前來把他扶起來。
“先生,要幫您叫車嗎?”好心的老板問。
“不用。”
安德烈捋了捋手中的鈔票,等額分給孩子們和香煙鋪老板,在他們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安德烈對香煙鋪老板說:“如果您能幫我買點藥和幹淨襯衫就再好不過了。”
老板誠惶誠恐接過兩百美金,顫抖地說:“您等等,我馬上回來!”
孩子們感激涕零地把安德烈扶進香煙鋪櫃臺旁的皮椅上坐下,安德烈臉色慘白地對他們笑,揮揮手說:“回去吧。”
“先生……”
要知道他們此時每人都揣着兩百美金,這夠他們全家生活好幾個月了。而賜予他們這一切的天使此刻正遭受傷痛的折磨,他們善良質樸的心不允許他們離去。于是他們蹲在安德烈身旁,安靜地守護他,直到胖乎乎的老板揣着一包藥品和襯衫氣喘籲籲地跑回來。
安德烈借用了香煙鋪簡陋的盥洗室,為自己處理傷口。背部表面上只是擦傷,內髒按道理沒有問題。或許回學校了可以去校醫院詳細檢查,他想。
不久夜幕完全降臨,海風驅趕了白天所有的燥熱,哈瓦那亮起奢靡的霓虹燈,賭場和妓院的生意在此刻将達到高峰。伊森·洛爾和他的好朋友馬克·赫爾曼卻沒心情在拉丁美女的懷裏享用一杯朗姆酒和可口可樂調制出的“自由古巴”,他們正在被追殺,還是被黑手黨追殺。
“我說,你到底做什麽了?”
馬克大汗淋漓,望着跑在前面的好友。他們逃竄在老城區的冷僻巷子裏,不時有幾只黃狗出來吓唬他們。馬克最怕狗,他被吓得差點跳到伊森身上。
“白嫖啊!”伊森得意地眨眼。
“真見鬼,你還在騙我,你是不是拿他們什麽東西了?”
馬克才不會相信狡猾的伊森,他們倆可不缺錢,去妓院撒錢的事兒都做過不少。可伊森對真相諱莫如深,先前在酒吧喝酒時拉起他就狂跑,跳上老爺車後才告訴他他們正在被黑手黨追殺。
這名來自聯合果品公司高級管理人員家族的小少爺惶惑地跟好友在海濱大道狂飙,甚至還出了場車禍。伊森在飙車時展現的高超車技與瘋狂的笑容讓他感到驚懼和疑惑,在今晚他似乎察覺了伊森已經不是原先那個和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了。
“我看不懂你。”他說,“我很生氣。”
“得了馬克!你要跟我生氣我就把你扔在這,你會被你老爸打死的!”
馬克稚嫩的臉上陣青陣白,伊森說得沒錯,要是被他老爸發現他又來古巴妓院賭場厮混,他肯定少不了一頓鞭子。他羨慕伊森,死了爹媽繼承了所有遺産的小少爺,簡直無憂無慮。
不,論起現在處境,不能說是無憂無慮,畢竟他們正在被黑手黨追殺。
逃竄到後半夜,他們才确定身後無人。可眼下他們再也不敢去任何妓院和酒吧以及賭場,甚至連希爾頓酒店都不敢回,要知道這些産業都被控制在黑手黨手裏,他們只能在哈瓦那街頭游蕩,後來伊森提議說去他之前租住的公寓。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租公寓?”馬克問。
他們推開一扇門,一居室的公寓裝修簡陋,和豪華度假酒店簡直天差地別。伊森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因為我打算在這裏長期住下去。”
馬克皺起了眉頭,疑惑地看向好友,他想問為什麽,可伊森先發制人。
“因為我要讀書,親愛的馬克,我要去哈瓦那大學讀書。”
這句話不亞于被黑手黨追殺給馬克帶來的震驚,要知道聰明的伊森幾年前在美國就收到了好幾所常春藤院校遞來的橄榄枝,可他如今卻跑來這個窮鄉僻壤讀書。普林斯頓大學就讀的馬克只覺得自己腦子笨得不夠用,完全猜不透他了。
“好了馬克,過幾天你就回邁阿密吧。別問我任何問題,我很心煩,我要去洗澡了,你和我一起洗嗎?”
伊森最後的那句話說得暧昧十足,他脫下了身上的T恤,雕塑般的肌肉在燈光下泛着光澤,馬克羞紅了臉。
“我不是同性戀,伊森。”
他馴服得像只小狗,伊森很喜歡,于是他走上前來捏住馬克的下巴,輕輕地吻了吻他柔軟的唇。
“我知道,我也不是,我只是無聊,親愛的。”
馬克拍開他的手,忿忿說:“別招惹我,你這個花花公子!”
伊森挑起眉毛,在暖色調的燈光下神情玩味,他對馬克可沒有一點感覺,他只是想吓唬他。把他吓回邁阿密去,免得在這邊成為他的阻礙。
後半夜他們擠在一張床上,馬克時常擔心伊森會做什麽。要知道伊森自從去了華盛頓幾年後就變了個人,在那裏他發生了什麽馬克一無所知。或許他真的男女通吃,馬克可不想把自己的屁股貢獻給男人,即使是自己的好朋友。
第二天一早,伊森就把自己傻乎乎的馬克趕走,他相信他身上有足夠的錢飛回邁阿密。黑手黨不會動他,因為聯合果品公司是個龐然大物,幾乎控制整個拉丁美洲和南美,就是黑手黨也得避讓三分。
伊森推開窗,隐隐可見棕榈樹後的校園。哈瓦那大學,行動主義的溫床,此際在明晃晃的烈陽下一派祥和。他所在的公寓就在學校旁邊,三層的西班牙式建築,粗糙的牆壁上爬滿了牽牛花。窗外的秋海棠裏飛舞成群的黃蝴蝶,蝶翼翩跹就像魔幻的夢境,羽毛鮮豔的鹦鹉從湛藍的天際飛過,向腹地的森林飛去。
伊森伸了個懶腰,轉身看向自己的一居室公寓,确實很簡陋——石灰牆剝落,肮髒蛛網絮結在角落,白蟻蛀痕猶如牆體的血管遍布,沙發和床鋪都可見翹起的彈簧鐵絲。伊森預備花錢裝修一番。
至少得有個空調,他想,有錢的小少爺可不能受罪。
九點時,他背起提前就準備好的書包,換下了身上一切美國派頭的衣物,只留下了歐米伽手表。他對着鏡子捋順頭發,欣賞一番自己陽光帥氣的英俊面孔,練習人畜無害的親切微笑,然後出發朝學校走去。
氣溫炎熱,空氣中漂浮柏油被烤化的味道。校園的林蔭道下,安德烈走兩步就不得不撐着棕榈樹休息一番,他的身體到底不适應熱帶地區,換了在蘇聯,這種傷勢他絲毫不會放在眼裏。可在古巴,高溫讓他不得不提防傷口的感染與化膿。
要命的是他今天還得去上課,還是個大課堂。他盤算撐過兩個小時的課堂後就徑直去校醫院,他掏出手帕擦汗,白淨的臉龐曬出玫瑰花般的紅暈。熱浪和疼痛讓人的視野都變得模糊不清,所以當伊森從他身邊蹦蹦跳跳走過時,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彼此。
伊森是由于興奮和激動,這是他首次出任務。他才24歲,在同侪中被譽為天才,來這裏可不是為了什麽讀書,而是找出隐匿在校園裏的“紅色漩渦”。
是的,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一名CIA,這事兒連馬克都不知道。他也不可能讓他知道。
美國人想知道古巴是否有蘇聯勢力的存在,以及他們究竟在做些什麽。根據調查,哈瓦那大學裏已經出現了“紅色現象”,這對美國人來說可不是件好事兒。雖然拉丁美洲的共産國際一直沒讓中情局省心過,但在帝國主義的威壓下他們也不成氣候。
重點在于,美國政府想知道如今鬧得厲害的726運動裏是否有蘇聯人的介入。蘇聯人,對,不是共産主義,而是蘇聯人。這聽起來沒什麽不同,但其實有本質的不同。“紅色”本身威脅性不大,但因為蘇聯人,所以就成了頭號敵人。
出生邁阿密的伊森自然适合這份差事,當然,這也是他自己争取來的。誰都知道要想在CIA裏站穩腳跟,最好的辦法就是跟蘇聯人博弈,這種功績很受高層待見,畢竟現在是冷戰期間。
哲學是思想的源泉,抱着這個想法,伊森走進了哲學院的課堂,還興致高昂地坐到了前排,他正用西班牙語和身邊第一次見面的同學插科打诨,高聲談論叔本華對黑格爾的偏見以及人身攻擊的趣聞轶事,下一秒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他和安德烈對上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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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聯合果品公司,United Fruitpany ,在歷史上頗有名氣的美國公司,主要經營業務将第三世界國家種植園中生産出的蔬菜、水果(主要是香蕉和菠蘿)銷往美國和歐洲。鼎盛時期擁有自己的軍隊,在種植園裏進行慘無人道的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