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第15章 【四】畫

【四】畫

其之五

“邱非啊，從今往後，你便是葉修的弟子了，你可知道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你将來定要勤加練習，萬萬不可負了你家師尊的大名！”豪邁笑着的年長男人拍着尚還年幼的邱非道——能夠成為鬥神的弟子，這可是足以令人自豪一輩子的事——“吳雪峰，我可就把我家小子交給你家小公子了，如果他今後不好我可拿你是問！”

“老前輩且寬心吧，小公子資質上佳——跟了葉秋之後，若不是懶到了骨子裏，将來江湖上定有他一筆。”面對前輩玩笑一般的責問，有人只是笑，并無半點不能勝任的擔憂。

孩子眨眨眼，偏了頭去看那個一身紅衣、抱着漆黑戰矛的年輕人——那個假寐着的人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年長太多，眉宇間卻隐隐蘊上了一股子銳利的煞氣，大約是年輕氣盛無法随意控制自己的氣勢，只單單站在那裏閉着眼睛的樣子，竟也像極了一柄磨利了鋒芒蓄勢待發的戰矛。及至睜開眼，那一股煞氣卻又消失無蹤，不算十分出色的面孔挂着淺淺的笑，朝邱非望過來。

這就是……師尊啊，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小小的邱非有些不明所以，但依然依照父親告訴自己的那樣，十分乖巧地走了過去躬身行禮，張口叫了一聲“師尊”，那人笑嘻嘻地“哎”了一聲，似乎很是受用的樣子。

到後來，等邱非知道自己的師尊便是那名揚天下的鬥神、便是那名震江湖的“一葉之秋”的時候卻也沒什麽反應，只覺得像師尊那樣厲害的人，若是在江湖上沒有名字才是怪事一件。

在邱非的房間裏始終挂着一幅畫，這是葉秋身邊那個名號為“氣沖雲水”的氣功師給他的，似乎是這位慣常溫文爾雅笑着的氣功師自己畫的，不算是什麽好東西，但卻能看出下筆之人的卻畫得十二萬分用心，那時候的吳雪峰只笑着說自己跟着葉秋這麽些年，還從沒見過有誰能夠拜入葉秋門跟着他修習這一套獨特路子的，幹脆也就當是給他的入門禮了。

少年驚喜着諾諾應聲，小心手下，回頭就把這畫挂上了自己的牆——就在那之後不久，吳雪峰便離了嘉世山莊，帶走那個名為“氣沖雲水”的光環，回故鄉去了。那時候邱非看着葉秋，少年成名的鬥神并沒有去送和自己搭檔很久的氣功師，只在自己的小徒兒投過一個疑惑的眼神時沖着他笑笑：“小邱非記住……不是每個曾經跟你把酒當歌的人，都能陪你走到最後的。”

“師尊……？”邱非困惑地搖搖頭，卻被人一把抱起來，那張蒼白的面孔上劃開一個溫柔的笑來：“小邱非，告訴你一件事兒——記着，我叫葉修，不叫葉秋。”

然而邱非師從鬥神并沒有太久，大約在邱非十二歲出頭的時候，那個曾經笑着把自己抱起來的人便在自己眼前墜下了嘉世山莊後山的落雁崖，只留下一杆失卻了生氣的戰矛卻邪，被陶軒交給一個名叫孫翔、和邱非年紀相差不大的少年。忽遭噩耗的邱非帶着為數不多的東西，獨自一人搬到了落雁崖的邊的那幢小茅屋裏，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一個人會天天過來這裏，順路也幫邱飛送來吃的——那是個女子，一身淺橙色的衣裙，烏發及腰，用一根樸素的白玉簪子細細挽了，纖細的身體卻背着一把足足有半人高的連弩，立在山崖上的樣子似乎随時會化風而去。

後來邱非才知道，這人，名叫蘇沐橙，是葉修的“妹妹”。

再後來的某一個晚上邱非做了個夢，夢中的人有着讓邱非渾身僵硬的臉孔，火紅的衣衫中包裹着異樣蒼白的膚色，淺淺的紅痕如綻放的花，冰涼的手指和淺色的眸子點燃了少年尚不清明的欲望，淺色的唇勾着笑，白鹄一般柔軟的脖頸在一聲驚喘之後驟然僵直，看起來并沒有蘊藏着多少力量的身體頓時繃得像一張弓，顫抖着張開了唇，說了什麽邱非卻一個字也沒有聽到。

第二天依然早起的少年，尴尬地看着一片黏糊的被窩，沒注意到牆上的畫忽然便閃出了微微的紅光來。

“不愧是鬥神啊，就這麽入侵進來，可是仗着自己內力深厚和精神強大才敢直接進入妖物的腦海，我也差點就着了您的道呢……我說鬥神吶，您這下可看清了麽——你的那個小徒兒為何會養出我這妖物，說全然是因為你這當師尊的也絲毫不為過呢……？”被強行入侵腦子并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那一身火紅衣衫的畫妖原本血色的唇此刻幾乎和臉色一樣蒼白，但即使是這樣他的臉上卻還是笑着，纖細的指尖緩緩滑過自己的唇瓣，沖着葉修笑得媚眼如絲，“若是傷了我……說不定連你的那個小徒弟也會受傷……你可真能舍得？”

葉修看着對面的妖孽總算不再用自己的臉孔說話，偷偷松了口氣——撇開別的不說，這妖孽确實生得一副好皮囊，可上挑的眉眼卻怎麽看怎麽透着一股子狐媚子氣，這世間男生女相的人葉修不是沒見過，但沒一個能把動作做得這麽違和，而若是這妖真的敢用自己的臉孔來做這些事情……他絕對把這妖一傘紮個穿對穿的透明窟窿，誰管他是誰養出來的，看着着實惡心！

可這妖孽卻說小邱非也許會受傷，不用懷疑是真是假到底，他知道這話絕對是真的——畫妖雖然長于“術”的攻擊，然而卻并沒有自己的精神，的精神多數是與将自己養出來的那個人精神相連，現下這裏一片白色，也不知到底是誰的精神，若是直接在這裏攻擊畫妖，邱非的精神必定會遭受極大的損傷，葉修能不顧自己的危險直接對這畫妖動手，可他能不顧邱非的？

交給我，阿修。

恍惚中忽然有誰握住了自己的手，比自己的體溫高得多的手，葉修先是一愣，随即緩緩閉上了眼睛——如果有人能看見，便能看到君莫笑那有些虛幻的身體忽然出現在葉修的身後，一只手溫柔地順着葉修的手臂一路過去，随後緩緩握住了千機傘的傘柄，那傘的傘面忽然翻卷着不知去了何處，十根傘骨陡然發出尖銳的聲響，眼見着迅速向上翻起聚成一個銳利的矛尖，一條拇指粗細的箍子将那十根傘骨牢牢束在一起——那千機傘竟然直接化為了一柄戰矛的模樣，相比之前葉修只将傘柄抽長後當做戰矛使用，不知道順手了多少倍。

有耀眼的炫紋在戰矛尖端形成，驟然将周圍那一片詭異的蒼白顏色照成了妖豔的金黃，君莫笑随即淡化了身形，而原本閉着眼睛的葉修則睜開雙眼，只是那一雙比尋常人顏色淺淡些的眸子已經變成了火焰一般燃燒的橙紅，他的嘴角勾起似有若無的一抹笑來，張口的時候已經不再是葉修尋常裏那帶着些鼻音的慵懶聲音——應當說，那是君莫笑的聲音，又或者是蘇沐秋的。

時間停滞在多年前的魂魄的聲音，一如當初那個一身靛青衣衫撐着傘走在江南雨霧中的清俊少年一般幹淨而純粹，那聲音淺淺笑着道：

“這孩子……可是阿修看重的徒弟啊，豈是你這等下賤精魅能夠欺負得去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