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第14章 【四】畫

【四】畫

其之四

周澤楷擡頭望去，只見邱非一臉呆滞地立在那裏，他原以為這位年輕掌門是被自己和前輩着驚世駭俗的姿勢給吓傻了，細一看卻又不像是受了驚吓的樣子，反倒是像被什麽給攫了神智。

而邱非的手裏還捧着一紙畫卷，有淡紅色的“氣”因繞在他的身邊，一眼就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輪回的西——興許，這便是那“妖”？

葉修的肩上，那個白色的小小天平晃了晃身子，似乎是為了證實周澤楷的猜想那般，朝着邱非——或者說朝着他手裏的那個畫卷——猛地傾了下去。金色的鈴铛開始發出極為厚重的聲響，那一聲聲“铛——铛——”，不像是鈴聲，倒像是寺院裏清晨撞響的鐘，一聲比一聲急促，居然也能夠聽得出有些擔心的味道在裏面。

散人面色沉寂地起身，嘴裏叼着那根銀煙杆，有袅袅的煙霧慢慢，千機傘的傘尖錯也不錯地直對着那處：“有什麽事情沖哥來，小邱非沒招你沒惹你，為難他有意思麽？”猛然之間爆發出來的磅礴氣勢即使是一邊的周澤楷也有些吃不消，怎麽說也是曾經的鬥神，哪是區區妖怪能夠抵擋得住的？葉修終究還是個人，哪怕他現在和“人”正越離越遠，但目前依然還是。是人便都有碰不得的逆鱗，而葉修現在的逆鱗便是邱非這唯一的弟子，還有興欣那些一聲聲叫着他前輩的年輕人們——他怎麽說也是前輩啊，要是連自己的後輩都保護不了，像什麽樣子？

“呵呵……好個義正詞嚴、為人師表的老前輩啊……”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那莫名的聲音森冷滑膩，如同在黑夜的青苔上爬行的蛇，卻帶着點撒嬌的意味，“啧啧啧，真的這麽關心你徒弟，之前和那輪回的小子摟摟抱抱可還好？——那可不僅僅是我看到了而已……”言下之意，邱非自然也看到了。

“你拿水招呼哥不說還把哥的小後輩拉下水，現在怪哥咯？”葉修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別告訴我你看上小邱非，被你這種東西看上，可是會折壽的。”

那妖卻沒再說話，邱非則直愣着眼神打開了畫卷。那薄薄的一紙生宣在一片愈發妖異的紅光緩緩伸展開來，露出上面的圖樣——火紅的衣衫和長發随着風狷狂地飄動，手中揮舞着漆黑的戰矛，勾着一抹笑，手裏擺出伏龍翔天的起手式來——正以荒火對準邱非的周澤楷忍不住轉頭看了葉修再轉回來，吞了口口水，暗自定下心神來。

那是……前輩，即使畫紙上的人形太過潦草，但他還是認了出來——那是好幾年前還擁有着“鬥神”一葉之秋的名號，執掌着名為卻邪的戰矛的前輩……

也曾經是自己最大的信仰……

畫紙上忽然間紅光大盛，一絲絲奇異的紅色緩緩籠罩住了那一張畫紙，有什麽東西慢慢從畫紙上脫出開來。葉修皺緊了眉，手裏握着千機傘骨節蒼白——一只手撐在畫上，垂在胸前的馬尾，火紅描金的發繩與相同顏色的衣衫，蒼白而端正的面孔上滿是嘲弄的笑意，修長的手指間勾着黑色的戰矛，甚至連淺色的眸子也以某個似乎是特定的奇妙弧度微微眯着。

與鬥神一般無二模樣的無名精魅從畫紙上撐起身體來，眉眼含笑，大敞的領口露出一截雪一樣的肩膀——明明是與葉修同樣的面孔，可偏偏就是不知道哪來這一股異樣的風情萬種。

“……前輩……？”周澤楷睜大了眼睛，葉修則無奈地用手空着的手捂住了眼睛幹巴巴地笑了聲：“……小邱非是做了什麽，畫妖也能讓他引來……看來哥的教育有問題。”

畫妖，顧名思義便是畫中出現的妖物，定論并不是那麽分明，畫中的景物人物幾乎皆能成妖，尋常的畫妖不過是一些不會做什麽大惡也成不了什麽大氣候的小精魅——并非絕對，除非那将它們引出來或者将它們畫出來的人真的是有十足的怨氣或者執念，那些小小的精魅便會将此種情緒作為養料生長，累計以天日便能離開畫紙，化為人形——而最特別的事，剛才所提到的那種有意無意飼養出畫妖來的方法，若是畫妖真的被養出了人形，那麽便會成為飼養之人心中念念不忘的那個人的模樣——有可能是親人，有可能是死敵，但最大的可能依然是……傾心之人。

這麽說的話，小邱非心心念念的人豈不就是我麽？

葉修皺着眉頭把腦子裏這不靠譜的可能性揮了去，手裏将千機傘轉了一圈便忽然發現了不對的地方——那妖雖然長着和自己毫無差距的面孔，周遭屬于武者的氣卻半點也沒有，他眯起了眼睛。再聯想到剛才的水與屏障，他忽然笑了起來：看來這位不過只是擅長“術士”而已，倒還把自己吓了一跳，若是能尋到“因果”找到“緣由”，便能由君莫笑結果了他！

想到此處，他便轉了頭去朝着周澤楷：“小周，你可別動手啊。”這話說完，也不等周澤楷表示贊同或反對，葉修就微微壓低了身體，直朝那畫妖沖了過去。

那只妖顯然是被驚了，手掌心那大片紫黑的煙霧猛然間四散開來，翻滾着在一瞬間便将葉修整個包裹進去。等到那一片煙霧散開，周澤楷只看到葉修的身子晃了晃，然後一頭栽倒下去。

“……前輩！！”槍王一愣，一聲凄厲的呼喊脫口而出。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葉修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讓周澤楷不要出手，而自己故意以近身的大動作迫使對方向自己攻擊，而那妖的反應果然是用式術來攻擊自己——葉修又不傻，怎麽可能真的讓畫妖的攻擊得逞，他的本意是以這個“術”為基礎進入對方的意念中，直接一舉擊潰那妖的精神，對君莫笑來說這并非什麽難事。

也不知應該說是計算得當還是運氣破表，那一大片沖着葉修過來的紫黑霧氣是個人為制造的幻覺，而他恰恰需要的就是這樣。或許那畫妖的幻覺本意是想把他的神智困死在裏面，可葉修是什麽人，進到神之領域拿到了千機傘，下過忘川河畔找回了蘇沐秋的魂魄，照樣沒有人能将他怎樣——幻覺，說白了便是讓受到攻擊的一方看到攻擊者希望他看到的東西，雖然是個不錯的攻擊手法，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讓幻覺有了難以克服的弊端：畢竟并不是所有人的精神強度都一樣，因此也不排除有人可以直接破解幻覺甚至利用幻覺反攻過去的可能性。

逆流！

手中不知何時拿上了圓鏡，葉修撐開了千機傘，鏡面中另一張臉孔一閃而過，而葉修則在瞬間變成了君莫笑的樣子——

“來吧，讓我看看你的‘因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