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第11章 【四】畫

【四】畫

其之一

又是一封信了送到葉修手裏。

那時候，葉修正抓了前幾天捉了自投羅網【？】的黑衣少年練手。明明出生在遠離大海內陸城市、卻偏偏師承東瀛霧隐一族忍術的少年木着張臉，手上一柄太刀舞得滴水不漏卻早已亂了原本的章法，回光返照一般用替身術閃開了葉修一記角度刁鑽的“龍牙”，甩出身上最後一把鐵蒺藜後，幹脆地認了輸。

陳果從大堂到了後院：“葉修你的信……哎呀我去！”驚呼，腰身一扭躲過沖自己飛來的苦無，興欣的老板娘雙手叉腰，茶壺狀一聲怒喝：“葉修！莫凡！你們倆鬧夠了沒有？！”

名叫莫凡的小忍者把太刀插回刀鞘，沖着陳果一個抱拳，三兩下竄上屋頂一溜煙兒不見了。葉修則不緊不慢地從懷裏掏出銀煙杆來湊到唇邊，想想還是沒點燃，慢條斯理道：“老板娘……雖說您老人家是做生意的，不過女子總是內斂一些比較招人愛啊……像沐橙那樣最合适了。”他說，手腕一轉把一張符鬼貼在虛空，拉出一只黑色的小鬼，收進袖子去。

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陳果還是沒能适應葉修這一句話把人說跳腳的功夫，不過今天卻不知為什麽居然沒被點炸，秀氣的眉毛挑了挑，深吸一口氣把手裏淺褐色的信封對着人拍了過去：“給你的！人不錯啊葉修大俠，天天都有人給你寫信，這次不知道又是哪位情郎在盼着您老人家回家啊？”——所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實在有道理，古人誠不欺我。

在幾乎化為河東獅的女子把信封拍到自己臉上之前，葉修伸手把信封給接了過來，信封上沒有署名，只有寫着一個“君莫笑敬啓”。于是他微微擰起眉毛，挑開用薄薄一層漿糊黏在一起的封口，抖出張紅格子的信紙來，只瞟了一眼便驚得手一抖——“邱非？！”葉修喃喃道，手指在紙上摩挲片刻，在熟人面前向來有些嬉皮笑臉的男人，此刻竟透出幾分蕭索來。

記憶中，那個身材不高、瘦瘦小小的少年沉默地抱着戰矛，跟在自己身後的樣子還停留在十來歲的歲月裏，實際上他卻已經成長到足夠擔任起一派之長的位子了……

說到邱非……現在自己撿回來的這幾個孩子，也不是什麽泛泛之輩啊。喬一帆所修煉的鬼劍已經漸入了佳境，只要這孩子能沉得下氣，将來的成就不會小過邱非；唐柔雖一度陷入泥濘，但畢竟底子擺在那裏，本身天賦又極高，根本不是問題；至于那個叫莫凡的小子則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悟性高身手也不差，是塊好料子……

看他神情似是有些恍惚，陳果忍不住擔心地叫了他一聲。葉修眨眨眼，這才像是回過神來一般，半晌将手裏信紙折了幾折，沖陳果道：“……老板娘，我出門一趟，過幾天回來。”

他說着，便轉頭回自己房裏收拾起東西來。

新的嘉世并不在舊址上，而是建在了一座山的山頂，那是當初嘉世名下的地界，沒什麽油水，陶軒到最後也沒能把這座山賣掉。出了錢幫邱非的是個叫夏仲天的人，幾年前還只是個在長江流域販賣上貨的中小商販，當初葉修還在嘉世的時候幫過他一些忙，此人感恩戴德下自然時許了不少好處，不過也是口頭的，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幫邱非，可見确實放在了心裏。

站在山腳，曾經的鬥神有些感慨——曾經有人說，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自己雖然從不曾打算向陶軒要回什麽，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服氣。而那虛無的“天命”卻将一切看在眼裏，只消尋一個合适的機會，便要他悉數償還那些本不該拿到的東西……拿到千機傘之後才發現，那些曾經被所有人視為笑談的怪力亂神，也許真的存在于世上。

嘉世雖然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嘉世，但近些年來邱非已經闖出了自己的名頭，再加上他又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鬥神傳人、卻邪原本的繼承者，武林新秀已經有他的大名，一時還是有不少人拜入了新建起來的嘉世。葉修背着他的烏木箱子走在山路上，心間多少有些繁複思緒——江湖本就是如此，本事到了，自然有人服你。作為把一步一步帶到現在這個地步卻在最後關頭離開的師傅，葉修很清楚自己這個徒弟缺少的是什麽，邱非缺少的從來不是天分和經驗，而是一個足夠的打擊——能讓他更上一步的打擊。

大約行到半山腰，迎面走來幾個人，戴着鬥笠看不清臉，但也能看得出那是如何器宇軒昂的青年才俊。為首之人身形高大勻稱，卻不見兵刃，不過看這步伐身姿也能知道大概是以技巧為主，同時也兼顧力量的類型。

抱着寬宏大量的長輩态度，葉修心情很好地微微讓開一些，和那一些人擦肩而過沒說什麽。然而下一刻手腕卻被人突兀扣住——對方沒有扣住脈門，倒不像是襲擊或者威脅一類，轉頭去看，正是那個為首的青年，骨節分明的手力道極大，即使是葉修也免不了微微皺起眉頭，剛想開口卻被那個青年搶先一步截住了話頭，試探地叫道：

“前輩……”

青年人的嗓音低沉而幹淨，帶着不易察覺的雀躍。葉修只覺得這人的聲音好像有些熟悉，還沒回過神想起眼前這人到底是誰，站在稍後面些的那個人便一把掀起了自己的鬥笠來：“不是吧……我去，還真是葉先生？我是江波濤啊，這位是周澤楷少爺，您還記得麽？”想了想又覺得似乎稱呼不對，換了換，“呃……或者說，葉秋前輩？”

“周澤楷……小周？！”這下換葉修愣住了。

頭上的鬥笠被單手取下來，青年英俊的外貌依稀還有着幾年前那個還沒長開的少年影子——柔軟的烏黑長發披在肩頭，黑得發亮的眼睛認真地看着眼前完全連衣服皺褶都和數年前一樣的男人：“前輩……說好了，名揚江湖……”說着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特制皮匣中兩柄精巧的穿心弩來，一柄纏繞着火紅的流焰紋樣，一柄則被靛青色的冰棱覆蓋。

荒火、碎霜……槍王，一槍穿雲……原來現在江湖上的那個槍王，就是這小子？！

葉修只覺得自己舌頭打了結——這才幾年功夫，當初那個被自己的鬼妹妹纏身的小小少年，居然已經有了這樣鼎盛的名聲？跟在後面的杜明吳啓呂泊遠幾人，看向來愛說話的周澤楷居然取了鬥笠，還和那人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能幹看着；周澤楷抓着葉修的手腕只看着他笑；江波濤倒是和葉修聊了起來，說這次來嘉世是輪回的門主的意思，邱非和周澤楷似乎是私下裏有點交情【葉修：小周？和邱非？媽呀哈哈哈哈哈！】，嘉世現在有邱非這位年輕的掌門在，交好總不是壞事——老前輩點點頭說不錯，小周真是越來越有樣子了。

輪回的王牌紅了一張帥氣的臉，剩下幾個人紛紛大叫瞎眼救命。

“說來，小周小江，你們今天去見着邱非了麽？”葉修問道，周澤開乖乖搖頭，看了江波濤一眼，自小就能知道少爺心思的江波濤順口接道：“今天不曾見到邱非公子，嘉世的人說他似乎是一天沒出過房門……大約是有什麽事情吧？”看葉修皺了皺眉頭，江波濤和周澤楷對視一眼，偷笑一聲轉了話頭，“——啊對了，先生，少爺問你要不要去看看小姐？”

“小姐？哪位小姐？”葉修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見不着邱非了，現在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明天再和小周他們一起去見邱非……手裏轉着銀煙杆，葉修很給面子接了江波濤的話。

“是……我妹妹，那個……鬼……”周澤楷有些猶豫地說道，低着頭看自己的手，發現葉修蒼白的手腕已經被自己抓出了印子，慌忙松開手去把頭轉到一邊去，“前輩……見過的……”

葉修眯起眼睛，沖周澤楷笑了：

“哦……是那位鬼妹妹啊，對了小周，你們肯收留我一晚麽？”【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