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第12章 【四】畫

【四】畫

其之二

第二日，葉修見到了邱非——已經成為青年的邱非有自己的一套做派，葉修好笑地看着曾經的小徒弟端着副沉穩老練的樣子和周澤楷【其實是和江波濤】交談，眼神卻時不時飄向自己。

結果還是老樣子嘛邱非，哥還以為你成熟些了。不過……也确實不一樣了，至少從前邱非怎麽也學不會在說話的時候跟人打太極，江波濤和邱非說話的時候，周澤楷這個本來應該在說話的人眼睛發直，偶然看見叼着煙杆坐在椅子上，拿着本話本發呆的葉修，于是英俊的臉上便勾起一個笑來，格外好看。

等送走了輪回年輕一代裏最傑出的兩個人【兩人出門的時候顯然是疑惑了一下】，邱非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轉頭看見似笑非笑的葉修，朦胧的水汽忽然便漫上了眼睛。他往葉修面前走了兩步，雙膝一屈猛然跪倒在地，膝蓋骨撞在地上的聲音聽得人牙齒疼，隐約能聽到幾聲泣音：“師尊……！嘉世、嘉世沒有倒！”

您所建立的王朝，由弟子替您傳承！

饒是沒臉沒皮如葉修，此時也在無法擺着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來，他放了手裏的話本過去扶起趴伏在地上的青年，聲音微微顫抖：“小邱非，你知道麽……我不需要你來走我曾今走過的路，你要走的路應該屬于你自己……還有由你建立起來的嘉世……”——葉修自己最清楚不過了，那條他曾經走過來的路上布滿鮮血和荊棘，甚至還有至親好友的遺骨，到底有多少時候他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孑孑獨行。就算是現在，葉修也依然是個凡人，他如何能舍得讓邱非，讓自己的弟子走上那條看不見光的道路？

在葉修的心裏，他其實是有些慶幸的，慶幸邱非沒有繼承自己的卻邪，沒有成為下一個“一葉之秋”。那一杆名震江湖的神兵，在葉修看來其實是這世間最深的詛咒，只要是得到了卻邪的人，誰都想成為真正的“一葉之秋”，可面前卻始終橫着一個葉修，最終，成了被“一葉之秋”的亡靈附身的傀儡。

“師尊……您，會回來嗎？”邱非将頭埋在葉修的肩上，悶悶地問。

“現在的嘉世是你的，小邱非——哥回來幹什麽，當花瓶麽？小邱非心真髒。”年長者像從前一樣拍了拍徒兒的頭，幾分寵溺地笑笑，“現在的嘉世需要的是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哥就不回來插足了……現在哥在西湖邊上住着呢，那兒雖然不是什麽好地方，但是人都還挺不錯的，幾個小孩兒雖然沒你這麽高的天分但是挺好玩，你蘇前輩也在那裏住，有兩個姑娘家陪着她一起倒也舒心，無拘無束……不如下次你來找我？”葉修絮絮叨叨說着，邱非也安安靜靜聽着，他似乎很久都沒有和葉修這麽相處過了，自從嘉世有傳言說葉修無法在背負起嘉世的未來時開始。

嘉世的未來？呵，別開玩笑了，你們想說的是你們自己的未來吧！把未來寄托在別人身上，你們是師尊的什麽人？憑什麽要師尊背負你們的未來？

邱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從一開始便贊同葉修離開嘉世的舉動。

“師尊……我下次去找您玩。”邱非在葉修的肩上蹭了蹭，低聲道。

等太陽下山，葉修三言兩語駁回了邱非想讓他留下過夜的好意【葉修：啧啧，新上任的嘉世掌門可記得要注意影響啊，小邱非，讓別人知道哥和你同床共枕還不知道會說得多難聽呢】。

所以他又決定去輪回蹭張床。

沒個正形的老前輩終于見到了當年差點被超度【？】的鬼妹妹，一身水紅色襖衫長裙的小姑娘和周澤楷有五六分相似，言語間已不複當年的稚氣可愛的孩童模樣，轉而已經可以看出長大之後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之貌。見到葉修的時候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一聲嬌呼：“啊……你是那個用傘戳我的人！應該叫前輩？唔……多謝當年救命之恩。”她說着，彎腰行了個禮。

“小顏……”周澤楷聽到妹妹的第一句話很是緊張了一下，不過在聽到後面的話時便扭頭去看葉修，猶豫着介紹道，“前輩……周澤顏……”高大的青年有些局促地低下頭去。

江波濤插嘴：“小姐在跟着老爺學怎麽處理家裏的生意。”

葉修聞言，毫不客氣地大笑出聲來：“莫非你們家有人是書法家麽？周澤楷周澤顏……小周你是楷書，所以這小丫頭是顏體？！”兄妹倆對視一眼，沒明白笑點在哪裏。

雖然周澤顏看着不過十歲左右，但她其實應該是和周澤楷一般年紀，十九歲已經能挑起足夠的擔子，何況她性子要強。但是因為怎麽說都是由鬼重新變成人的，不得不重新從五歲開始長大成人，不過畢竟也算的是個大人了，家裏的人也允許她跟着父親去看看那些商場上的手段。至于這次為什麽會跟着周澤楷過來，不過是因為小丫頭想跟着過來見見場面而已。

用過了晚飯，葉修随口問了一句，說小周要不要跟哥出門遛遛？權當消食了，小丫頭窩在椅子上腦袋一點一點，周澤楷伸手搖搖她的肩膀：“小顏……去嗎？”

周澤顏迷迷糊糊看着自己的的兄長，伸出小手晃了晃，忽然從椅子上蹦了下來，快步跑到窗邊往外看去——窗外便是嘉世總壇着落的那座山頂——小丫頭曾經身為鬼體而無法隐藏的暗紅色眸子眯了起來：“葉先生、哥哥，有……妖，我要去！”說着就興高采烈打算往外沖，被周澤楷一把拽住。而同一時間，葉修的袖子裏傳來細碎的鈴铛聲響，他伸手從袖子裏摸出了一塊天平，小巧的天平正朝着山頂的建築歪斜了身子，一個鈴铛垂着，不同與之前的沉穩厚重，金色的鈴铛正顫抖着發出急促的聲響。

“……小顏，不準去。”周澤楷抿唇，最終對自己的妹妹這麽說，面對着周澤顏猛然睜大的暗紅色眸子，“聽話……去，找江哥哥，”想了想補充道，“不許……再過來。”

“難得看到小周說這麽多話啊……真是個好哥哥，”至少比我好，葉修在心裏接上一句，将手裏的千機傘撐開來，伸手去揉周澤顏的頭，被小丫頭矮身躲開，“啧啧啧，你這是擔心小周？放心放心，小周跟着哥，哥總不會讓他出事……你跟去不方便，身上的鬼氣還沒有褪幹淨，過去了指不定那腰就發現你了，要是你受傷那才不好交代。”

張了張嘴，周澤顏賭氣一般轉頭跑了，跑了幾步卻又停下來：“……你們快點回來，我去找江哥哥準備宵夜，要是回來晚了，我就全吃了！”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這是害羞？那小姑娘也學會委婉【？】了啊？那就快些吧，哥還想回頭抽抽煙呢——”葉修扛着千機傘笑，順手拉過周澤楷的手腕，也不知那千機傘被怎麽擺弄一番，“咔咔”幾聲傘面卷起，傘骨則變成了巨大的鋼塊形狀，接着迅速旋轉起來，一陣嗡嗡聲之後輕易将兩人帶離了地面，“小周哥教教你啊……用跑的不行，不如試試用飛的？”

被人拉了手腕不說，還初次嘗試腳不沾地滋味，這對任何人都是一種驚吓。不過槍王大人顯然是沒辜負“一槍穿雲”這名號，意外地顯得游刃有餘，擡頭去看，自己的手被前輩那白得刺眼的手拉着，在黑夜裏色彩暗淡的衣料更襯得那只手像是透明了一般。不善言辭的黑衣青年微微攢起自己那只空着的手，努力按耐下雀躍起來的心情，小心地回握住了葉修。

對方的手僵了一瞬，卻握得更緊。

槍王只覺得自己要開花了。

【—TBC—】

作者有話要說：

周澤楷小妹，起名周澤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