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滅
【三】滅
其之下
陳大老板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原來葉修真的是葉秋!——好吧不怪她,誰能想到這位敢稱得上天下第一的高手,褪去光環之後竟是這樣一個嗜煙慵懶,嘴上還從來不饒人的家夥。
鬥神“一葉之秋”——這個由無數的傳奇堆積起來的名字,脫下那些繁複的外衣,就這樣真真切切地展現在陳果的面前,以最為平凡、最不引人注目的姿态。
冷靜下來想想,葉修其實一開始便告訴過他是葉秋,不過因為先前陳果那玩笑一般的開場,陳果始終不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哪怕她曾經晃眼将揮舞着千機傘的葉修看成了那個曾經将卻邪舞得虎虎生風的鬥神,她也始終是抱着懷疑的态度——那是活着的傳奇,怎麽會是這樣一個日日沒精打采的男人?
至于蘇沐橙,這個曾經被人譏笑為“花瓶”的女子卻是比那些傳奇裏所說的更加溫婉秀氣,卻也有這自己獨有的強橫态度——比如說會微笑着把葉修手裏的煙杆一把奪走。
冬日裏沒什麽客人,因為春節将近,廚子告了假回家去了,因此吃飯的時候多是幾個人做點什麽吃食吃,唐柔會一如既往地過來湊熱鬧,也會帶着家裏廚子做的東西過來——陳果這才知道原來葉修竟也是會下廚的,蘇沐橙小着說,當初她、蘇沐秋和葉修三人四處流浪的時候,為了活命什麽都得自己去做,下廚一趟不過是最尋常的事情。
在唐大小姐頗為同情的目光中,陳果一把抱住蘇沐橙說沒事沐沐,今後你在我這兒住下就行了吃了穿的都不少你的嗚嗚嗚。葉修說我呢,陳果說你?老娘看在一帆的份上收留你——
“葉不修趕緊把你的煙給我滅了聽見沒!”
“哎呀呀呀,老板娘,這就是你不懂了啊……沒聽過一句話叫什麽來着,‘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是吧……哎呀我的媽老板娘你手下留人呗?!”
“活神仙你妹!什麽飯後不飯後的你有本事先把碗裏的東西吃完再跟我說話!”
搜搜幾聲镖響,葉修護着手裏的碗和煙杆,一個鹞子翻身跳上了房梁,唐柔眼明手快地一手撈走了醋魚盤子一手端走了自己的飯碗,喬一帆吓得叼着筷子從木屑掉下來之前手裏一盤香酥雞一盤醬排骨,蘇沐橙趁機從葉修那裏搶過來一盤紅燒肉,包榮興則不知道從哪裏拿了一塊板磚在手裏,大叫着“老大要不要幫忙啊”。
當那些耀眼的傳說褪去了蒼白的外衣,沒有了那些東西,剛接有血有肉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似乎比遠遠望去更加令人神往。
那個由他一手創建起來的嘉世垮了,可是這個男人依然是江湖上最耀眼的日光——看着他,似乎能觸摸到那個天空高懸的神靈。
畢竟這個男人的本身,就是個奇跡。
送走幾個來吃午飯的老熟客,意味着又是一下午的無所事事。陳果趴在櫃臺後面有些迷迷糊糊,對着賬本腦袋一點一點又一點,冷不丁被一陣嘈雜的鳥叫聲驚跑了瞌睡,她睜眼去看,正瞧着包榮興在外面掄圓了掃把攆着一只鳥,那樣子開心得不行,陳果看着有點哭笑不得:“诶!诶我說包子!幹什麽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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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包榮興把墩布纏在手腕上,開開心心把接着掄掃把,有些傻氣的帥臉上滿臉都是興高采烈:“老板娘你看!這麽大只雞!晚上讓小喬炖雞湯喝呗!”
……我說包子,你家的雞這麽大的翅膀渾身漆黑的還能飛?還長得跟鷹似的?陳果自認跟不上包榮興的腦子,打着呵欠挪出門去看——只消一眼,她便看清了那可憐兮兮的扁毛畜生腳爪上栓了個小信筒,隐隐約約能看着上面刻了個什麽字。陳果伸手組織了包榮興,那只鳥撲騰幾下翅膀落在了一邊的石獅子頭上,陳果這下看清了,那上面刻的竟然是一個“葉”字。趕巧了,葉修正從後院過來,身後還跟了個巧笑倩兮的蘇沐橙,客棧女老板将那只大鳥指給葉修看,後者直直盯着那只鷹,半晌才出了聲:“……小點?”
原來還是熟人【?】。
“式微,式微……胡不歸?——酸,真酸,”葉修在看過那信筒中的一紙信簽之後便随手丢開,陳果兩根手指撚着那封信評價一番,“落款……葉秋?居然還真有人叫葉秋?”
“我既然叫葉修,那自然有人叫葉秋,老板娘莫非當這名字是胡謅的不成?”葉修笑笑,比起這封信他對于那只明明英武威風卻偏偏起名叫“小點”的鷹更感興趣——順帶一說那鷹原本是叫“點蒼”來着——鈎子一般的喙輕輕啄着葉修的手,不是防禦意味地在漂亮的手指上蹭着,更多是稔熟的親昵與玩笑。
“所以說……到底是誰?”原諒陳大老板一瞬間想到了無數的狗血可能,誰叫葉修一直跟她說自己是個賣話本的行腳商人,無法得到你便讓我成為你什麽的……簡直夠了。
“是我弟弟。”葉修言簡意赅。
蘇沐橙聞言笑起來:“怎麽,葉秋哥還沒死心,想讓你回去?”葉秋此人,她曾經聽葉修說起過,在葉修的言辭中那是個無趣死板且小氣得不得了的人,怎麽看來這兩兄弟都和“和睦”挂不上鈎——不過蘇沐橙卻很清楚,自從她認識葉修的那一天起,每逢端午中秋之類的日子,總有一張信紙和一份說不上稀罕的禮物,從他們從無定所的住處到同一個人的手裏去。直到他們在嘉世住下,這才慢慢有回信送到葉修手裏。
葉秋哥……大概是知道嘉世的作為,才來了信想讓葉修回去吧——消息倒真是靈通。
葉修笑了兩聲:“他?他就沒死心過。”順手接過包榮興屁颠屁颠遞過來的肉幹逗着送信過來的鷹,“葉秋那小子啊,天生就是吃家裏那碗飯的,但是哥不是……回去了還不得被栓死,自找不自在有什麽意思?”我這不屑子孫,家裏的長輩只覺得我為他們丢了臉面,何必回家找晦氣?江湖海闊天高,我便自在逍遙。
陳果看着葉修,冷不丁問道:“你就甘心?甘心讓一葉之秋就這麽消失在天地間,甘心讓別人拿了你的卻邪?”她看了指甲上的蔻丹,“反正,我是不相信你,還有沐沐會就此甘心。”
蘇沐橙轉頭看了她,露出一個笑來:“……怎麽會就此甘心呢?”
場面忽然有些冷,還是喬一帆打破了沉默:“……前輩,不寫封回信?”他察覺到事情似是有些失控,可既然已經成了葉修的徒弟,他便也學會為葉修的遭遇鳴不平。喬一帆在很久前邊聽說過一葉之秋的名頭,他自然也不相信葉修會是這麽輕易便放棄的人——哪怕現在看上去,他不過是個有些異常本事的江湖客罷了。
包榮興則始終在狀況外:“什麽?老大的弟弟?就是二當家的吧?”——正在心理活動的衆人一致決定不理他。
唐柔則手腳很快,聽喬一帆問出口的時候已經從不知道哪裏抽了一張信紙出來。葉修頗為無奈地伸手接過,一杆狼毫在指間轉了一圈,落下筆去:
“十年,也不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