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滅
【三】滅
其之上
葉修在興欣客棧住了下來,連帶着還有個鬼氣森森的喬一帆。因為後者給人的印象實在太過純良,陳大老板抓着葉修逼問好久,确定他不是去做了買賣人口的生意,這才放他一條生路。
而至于這位客人打算要長住這件事,陳果反倒是沒什麽反應,對她來說這個和她意外能聊得起的又有着一身好武藝的男人并不令人生厭。她在後院正對着後院空地的幾間屋子裏挑了間最大的給葉修和喬一帆住着,嘴裏說着“我還是要收錢的啊”,喬一帆多少心裏過意不去,小心翼翼去問陳果要不要個幫手的,陳果看這孩子老實,也就給了個幫着跑腿的活計做着。
店裏其他人對于葉修要留下來這件事反應不一,目前把打敗葉修當目标的唐大小姐表示葉修跟自己多過過招就不計較當初他損得自己沒臉見人【?】了,因為一時看了葉修的身手而認他當老大的包榮興知道這事之後樂得在後院轉了七七四十九圈沒停下來,而剩下的兩個跑堂一個廚子雖然不明所以,但總是覺得多個人說話也很不錯,還是個賣話本的,大約能當個說書先生?
孰不知這是個三句話能把人說笑五句話能把人說跳的主,不知者無畏……阿彌陀佛。
下過一場大雪的清晨總是讓人覺得心曠神怡,連鳥鳴也失了往日的聒噪,只讓人覺得愈加安靜,讓人暖烘烘的被子裏一摸再摸,總之就是不想起來。
唐柔拎着自己的戰矛,又是一大早從後門進來,敲開了葉修的門。從他被葉修帶到這裏将近大半個月,喬一帆依然不習慣這位大小姐比男子還要彪悍的作風,睡眼朦胧兼驚魂未定地看着這姑娘掄圓了戰矛往下一個“龍牙”,被葉修眼也不睜伸手摸過枕邊千機傘化成了盾的形态,艱難地睜了一只眼含含糊糊道:“小唐……男女授受不親啊……”
那只蒼白的手臂拿着千機傘的模樣有點晃眼,唐柔緊緊抿着削薄的紅唇不想和他多說,手裏的戰矛卻用盡力氣也再下不去半分,只得恨恨收手,哼了一聲。
葉修極為勉強地把兩只眼都睜開來,索性禍水東引,居心之險惡簡直令人發指【?】:“小唐也不要天天找我嘛……要不,你和小喬去打吧……”他懶洋洋晃悠了一下千機傘,那可當作兇器的傘尖正朝向和自己床對床的喬一帆,正打算再縮進被窩裏睡上一覺的喬一帆聽他這話就是一愣,他本來是沒打算讓自己被發現,不過又怎麽瞞得了葉修?
唐柔豁然轉過身來,美目裏一道精光。
可憐喬一帆這全然不知道如何拒絕人的老實孩子險些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苦着臉拿了劍下床:自己修習鬼劍的武藝路子這才幾天,前輩你就真的忍心讓我和唐大小姐動手?
事實證明葉修真的忍心。
等到日上三竿葉修起了身,迷迷糊糊地洗漱一番之後出門去,打着呵欠看着喬一帆幾乎被唐柔拆了,被“追殺”到連滾帶爬确實不太好看——不過也由此證明了一點,喬一帆這孩子确實是修行鬼劍的一把好手,葉修把他帶進門來的時間畢竟太短,他接觸鬼劍路數的時間頂了天來算也就半個來月,然而就在這極短的時間內他居然已經能在唐柔手裏過上幾招,葉修手裏托着銀煙杆倚在門框,倒想到了李迅先前說過的話,“修錯了門路跟錯了師傅,而非真的是沒有天分”——鬼劍那原本就變化莫測的招式在喬一帆手中使出來,更顯得十足十的詭異飄渺。
嘴裏嗑着瓜子,葉修确實有些吃驚,因為喬一帆居然學會了在戰鬥中使用鬼氣——那是半人半鬼的喬一帆所能使用的特殊本事,而其他的不管是人還是鬼,都無法将這些暴戾而極富侵略性的氣息用在自己的戰鬥上,但是喬一帆偏偏可以——葉修覺得自己應該謝謝王傑希沒有真的吧喬一帆教程一個小道士,給了自己一點可趁之機。
于是他懶洋洋地倚在門邊,手裏端着包榮興異常殷勤地送過來的一盤瓜子——沒辦法,陳大老板不讓抽煙——眯着眼睛,一邊嗑着瓜子一邊嘴裏一疊聲的啧啧啧使勁“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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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唐柔打得開心喬一帆苦不堪言的時候,路的盡頭忽然傳來一聲悠長的馬嘶,聽起來有些激昂的味道,馬蹄撞在凍了一夜的石頭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葉修放了盤子循聲朝着出聲的地方望去,只見得一匹渾身漆黑的駿馬疾馳而來,在這樣的天氣裏也絲毫不見停頓,足見馬匹本身與騎手的出色。原本還只是小小一點,不過片刻已經到了眼前,馬背上的人将缰繩一扯,黑馬嘶鳴一聲人立而起,兩只漆黑的馬蹄足有碗口大小,良久才将蹄子放下,打了個響鼻,一大片白色霧氣就這麽彌散開去。
包榮興到底是在江湖上上混過,雖不說心細但起碼膽子夠大,也不怕馬看起來極兇,見怪不怪地甩着墩布迎了上去,張嘴便是那一套店小二該說的話:“這位客官您用餐還是住店啊?”
唐柔和喬一帆也停了手,轉了頭去看那匹神駿的黑馬,這馬皮毛油光黑亮,四肢修長,瞪着一雙銅鈴般的紅色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品種。
陳果恰巧也在此時出了門,一邊将耳邊的碎發攏在耳朵後面,正聽到包榮興這一嗓子,心裏雖然好奇着今年深冬季節居然也有人過來自家店裏,不過有錢賺怎麽說都是好事,臉上也笑得開心了些,随後她便看到似乎是素來八風不動的葉修手裏的盤子一頭栽進雪裏,比常人顏色稍稍淺淡些的眸子裏顯現出十足十的驚愕:
“沐橙?!”
“嘉世垮了,”她說,“我來投奔你了,葉修哥。”
一身淺橙色衣衫的女子長相極美,姿态端方婉約,無論看她做什麽都是一種享受。一頭玄緞般的烏發只用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了,那簪子也不是什麽好貨色,然而在這女子的頭上卻自有另一番味道。那張白淨的面龐兩份雍容三分妩媚五分的清麗脫俗,十分美豔之中更多的卻還是江湖兒女特有的凜凜英氣。手邊的陶瓷茶杯婉轉着香氣,一把足有人手臂長短的大連弩卻看得人心裏發寒,黝黑的底色上用金色的塗料細細描畫着不知是何處的風景,有吊睛猛虎在山間穿雲踏霧,還有蒼鷹在天穹展翅翺翔。
蘇沐橙,和她的沐雨橙風,江湖上享譽盛名的第一女射手。
陳果在認出了蘇沐橙之後當即就瘋了,也不知道是開心的還是吓的,蘇沐橙愣愣望着這看來頗事業有成的女子像個孩子一般喳喳哇哇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葉修只笑着說別理她。
蘇沐秋死後,葉修便帶着蘇沐橙進了嘉世,在那裏葉修成了名震江湖的一代鬥神;而等到蘇沐橙長到足夠拿起那一把比尋常制式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手弩,她也一往無回地一腳踩進了這個江湖,跟着可說是自己另一個哥哥的葉修的腳步,帶着哥哥曾經的希望一步步走下去,蘇沐橙對自己要求嚴苛,因為她絕不希望自己拖了葉修的後腿,負了蘇沐秋打造的手弩。
葉修離開嘉世的時候,蘇沐橙并沒有離開,這個相比起嘉世其實更加在乎葉修的女子微微笑着的表面下,內心無不惡劣地想要看着那些将自己的哥哥逼走的人将要如何迎來滅亡。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麽……現在如何了,嘉世?”葉修輕輕嘆道,指尖碰觸陶瓷的杯身,不起眼地微微顫抖着——嘉世,那曾今是由他一手撐起來的“家”,名為卻邪的戰矛曾經在他的手裏舞得四方名動,可依然阻擋不了大廈的傾頹。那些一同行走的人将嘉世日漸式微的責任全推在了他的身上,強橫地要他對這一切負責,卻忘了“一葉之秋”也不過是個凡人。
“還能怎麽辦……現在這樣子,被陶軒拆了賣了呗,所以說陶軒只是個商人,掌不得大權,當初居然會相信那個劉晧,讓孫翔接了你的位子,結果‘卻邪’也沒能拿到手……也不知道那人是怎麽想的,”蘇沐橙摩挲着自己的手弩抿唇冷笑,半晌挑起了眉毛,“不過我來這兒的路上聽說邱非他……似乎是想要重振嘉世的名號,你這做師傅的,不打算去看看麽?”
曾經的鬥神一葉之秋,現在用着“君莫笑”的名頭四處走着的男人将手中尚溫的茶水一口喝下,起身,沉默一陣後才幽幽道:
“邱非比我們想的更能挑擔子……還是過些時日再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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