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

第2章 【一】聞

【一】聞

其之一

男人一身花裏胡哨的袍子走在繁華的街道，身側人群的聲音仿佛隔着一層障，大聲叫賣的商人旅販，高談闊論的世家子弟，嬌聲笑着的豆蔻女子，肆無忌憚享受着人世的喜悅。

大晴天裏撐着那把墨藍色的金紋傘，男人背着個半人多高的烏木箱子，修長手指抓着傘柄，略顯淺色的眸子無精打采地掃過周圍一片熱鬧景色，吸氣、吐息，唇邊逸出灰藍的煙。

寬大袖子忽然被一把拉住。

察覺到阻力的男人回過身去卻沒見着人，低頭卻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小少年站在他後面，一只手抓着自己那像是打翻了染缸的袖子。少年白皙的面孔上一雙漆黑的眸子晶亮到瘆人，水藍的公子衫由上好的布料制成，柔軟的烏黑長發披在肩頭，手裏還拎着一把小小的木刀。少年仰頭看着眼前的男人，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着，忽然露出哥淺淺的笑。

“呵……這是誰家的小公子？”男人斂了另一邊的袖子，蹲下來看着面前清秀得像個女孩般的少年，“沒人照顧着來街上亂跑，家裏人不會擔心麽……”

偏了偏頭，少年無自覺的樣子十分可愛，他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張了口：“你……”話說到一半又給吞了回去，拿眼睛去瞟對方，說一半留一半的話聽得人心裏極是不舒坦。

可男人只覺得有趣，扯了扯袖子将那少年帶到路邊一個茶攤子底下，随意要了杯茶，看着那少年冷不丁一口煙吹了過去：“還不說話？”被忽然襲擊的少年劇烈咳嗽起來，手忙腳亂揮着眼前的煙霧，眼淚都被嗆了出來，紅着眼睛看起來極是委屈。可還不等那少年說話，後面有人急急忙忙跑過來，嘴裏還叫着：“少爺！少爺您……您等等……”

那倒也是個少年，似乎和面前的少年同歲，氣喘籲籲的樣子像是已經跑了許久：“少爺……少爺您怎麽又亂跑……夫人要是追究起來，我怎麽交代……”先前拽了男人袖子的少年好心遞過一杯茶去，那追過來的少年也不顧什麽禮節抓了杯子就喝了下去，“少爺您莫要再到處亂跑了！……啊，失禮……您是……？”後來的少年這才注意到了那個托着煙管的男人。

“……前輩。”先前的少年抿了抿唇，一臉的疑惑。

“呃？前輩？哪位前輩……”後來的少年碎碎念着思考自家少爺到底能和哪位“前輩”有了交情，随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朝着男人欠身鞠了一躬，“啊……那個，我是周府的書僮，名喚江波濤，這位是我家少爺周澤楷……呃，少爺，可以放手麽？”自稱江波濤的少年為難地看着向來認生的自家少爺一只手死死拽着那男人的袖子。

而周家小少爺則死死拽着那花裏胡哨的袖子，輕輕搖頭，斬釘截鐵：“不。”

即使是在茶攤子的篷布下也依然沒有收起那把傘，男人手裏煙杆轉出一條圓滑的線，他伸手在江波濤皺起的眉心點了點：“挺好看的一小孩兒，皺什麽眉頭？當心沒有小丫頭喜歡你～”

本來也沒幾個小姑娘會喜歡我，這不都跟少爺說話去了麽，雖然少爺是不怎麽喜歡說話……江波濤用大人一樣的口氣對周澤楷道：“少爺您就回去吧，夫人說她不叫郎中來看您了……說到底您就不該把這事兒告訴夫人，虧我當初還勸過您千萬別把這事兒告訴夫人……”聲音越來越小，相對的是周澤楷一雙黑得瘆人的眼睛越睜越大，“少爺，夫人也是為了您好……”

“這位小少爺是有什麽惡疾，嚴重到要請郎中來瞧瞧？”男人在桌沿磕了磕那根煙杆，無精打采的臉孔上顯出幾分有趣的樣子來，“不如讓我來幫你看看？”

周家小少爺和自己的書僮被男人送回周府的時候，周府已經整個亂套了——就不靠近那幢巨大的房子也能看到那群瘋了一樣的下人，男人轉了轉手裏的傘，笑嘻嘻也不說話。

江波濤啞口無言了片刻，蹬蹬蹬朝一個約莫天命之年的中年人跑了過去，小聲說了幾句又指了指門這邊，然後那個看起來還很是精神的人便走了過來。那迎面過來的中年人滿臉忠厚模樣，大約是個管家之類的人，搓着手過來，禮數到是周到得很，先啰嗦了幾句陳谷子爛芝麻的感謝，然後便打算說說報酬——可見着自家小少爺拽着那人袖子不松手，大堆的話卻說不出。

好在很快便有人過來解了圍。

一身素色錦緞衣裙的女子抱了只貓兒款款走下臺階，看到周澤楷便直接跑了過來，一把摟住默不作聲的周家小少爺哭出來，眼圈通紅。也就是在這女人的哭訴裏男人才知道，原來這位小少爺已經離開家兩天了——居然沒被人抱走，看起來這麽好騙的樣子——江波濤聽到男人這麽說，于是伸手拉拉他的衣角說前輩，少爺年紀小但是武功很高，再說城裏沒有誰這麽不長眼睛。

而另一個跟在後面亦是滿臉擔憂的青年男子與周澤楷八分相似，一身黑衣倒是頗有些江湖人的氣息，但嚴重屬于商賈之人的精光還是無從掩飾——若無意外，便是這小少爺的父親了吧。

“爹……娘。”面對着生母“澤楷我兒娘可擔心死了”的哭聲，周家小少爺到底沒繃住臉，輕輕喚了聲，伸手圈住女子細長的頸。

周夫人是個極有素養的女子，看起來年齡也不過五六出頭，不多時便穩了情緒，朝着送會自己兒子的男人盈盈一禮，言語間是十足的感激，但畢竟女子不便在生人面前露面太久，轉頭便帶着幾個婢女朝裏屋去了。之後管家請男人入了廳堂，上了好茶，周家家主言行間也頗有江湖人的豪氣，謝過那男人送了自己的孩子回來，又小心詢問是否需要一些回報。

男人挑起一邊眉來，轉頭看着從門口露了半個頭的周澤楷，手指慢慢拂過已經收攏的傘，開了口笑得慵懶：“在下也不圖什麽酬勞，只是聽……江小公子說，他家小少爺近來似乎是有些煩心事……這小公子與在下相遇多少有些緣分，如此冰雪可愛的少年郎在下實在舍不得他這般煩悶……不知道家主可否允許在下在府上叨擾幾日，與周小公子說說話？”

這話實在有些唐突，不過周家家大業大也不怕多個吃閑飯的，何況這人還是救了自家兒子的恩人。周家家主遂也同意，喚來一個似乎地位不矮的下人，讓人收拾出了客房，又告訴男人說着酬勞到底還是要給的，男人也不以為意，只是出言讨了些上等的煙草——“對了，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與這人多談幾句總會忘記禮數，周家家主也不是第一個人了。

“不過是個……買話本的商販罷了。”男人笑道，白得刺眼的手指豎在唇邊，跟着那下人走了，只不過在跨出門去、與站在門外的周澤楷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他開口道：

“晚上，我來你屋裏，小少爺……可不要關了窗戶啊。”

【—TB不知道有木有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