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聞
【一】聞
其之二
趴在窗邊等着天邊晚霞埋葬于一片漆黑,周澤楷終于等來了夜晚,他從來沒有如此期待那一片黑色籠罩大地——從有記憶以來,他一直是害怕夜晚的,哪怕他從未與任何人說起過。
周澤楷自小就不愛說話,也不太與人有什麽來往。這位小少爺除了不愛說話這點之外,真可說得是天賦異禀,自幼習武不說,小小年紀便有相對他人過于高強的武藝護身,念書習字舞文弄墨也是一把好手,家中長輩多以他為榮;而這不善言辭的缺點也被人說成了“沉穩內斂”,又或是“小小年紀便這般穩重,将來必成大器”,左右總是有許多好聽的話來誇贊。
然而周澤楷卻不曾告訴任何人,自他記事起,他總能聽到一個聲音——他人聽不到的聲音。
那聲音是個女孩,約莫是和自己一般年紀,可周澤楷自小內向,身邊除了一同長大的江波濤之外也沒什麽交情好的同齡人,女孩子更是只會看着自己嘻嘻笑,四處找找也不見有誰在自己身邊,怎麽會有人一直在自己耳邊說話?而等到他的年紀再大些的時候,他才發覺了不對,心裏琢磨着這難不成是那些話本上說過的“鬼怪精魅”?
少年思忖良久又和從小長大的朋友商量一番,還是決定把事情說與父母聽。然而他的父親向來是不信怪力亂神之事的,頗不耐煩地打發了兒子,而向來溫柔的母親也以為那是孩子說笑,特地抽了空帶着周澤楷去了一次廟會。然而在那之後,周澤楷所能聽到的聲音卻越發清晰,有時是軟糯糯的幾句咒罵,有時卻又在嘤嘤哭泣,更多的時候确實一聲聲凄楚的“爹”“娘”。
他曾經嘗試着與那聲音對話,那聲音卻理也不理他。這樣尴尬的情況被母親撞見過幾次,一次兩次能說是在發呆,次數多了母親也不免擔心起來,前些日子請來了郎中,于是他逃了。
“小周啊小周,你竟真沒關窗戶,如果我是來害你的可怎麽辦?”周澤楷定定坐在桌邊動也不動,猛一看去還以為這是個偶人,直到有人開口說話攪亂了一室寂靜,他才像是忽然醒過來一般慌忙撲到窗棂邊望去,果不其然見那人一身花哨衣服撐着傘站在不遠處看着自己,挑着半邊嘴角笑得眉眼彎彎,“小周,開門讓我進去如何?”略淺的眸子像是娘最喜歡的那顆貓兒眼。
“好……好……”連周澤楷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何就偏偏會對這連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這般信任,心裏幾分遲疑着卻也過去踮腳拉開門闩給那人開了門——偶然一擡頭,卻見流水般的月光下那人周身似乎散着冷光,像是要融進月光裏去。周澤楷被自己的想法吓住,猛地甩了甩頭,似乎這樣就能把那不合時宜的念頭給甩出腦海,看男人身手敏捷地竄進屋裏,背上還背着那個半人高的烏木箱子,少年到底有些好奇,眨了眨眼開口:“箱子……不放下?”随即抿了抿唇,有些窘迫地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鞋尖,卻又偷偷擡起頭看着那個男人。
“不重,不過小周這當主人的要我放下我當然要給個面子不是?”男人半點沒在意,放了箱子在地上,随後撐着傘在屋子裏細細打量起來,在一幅畫前停下了動作,向來無精打采笑着的臉上,表情竟似有些懷念,牙齒叼了那杆煙鬥特意空出一只手來,幾乎透明的手指輕輕觸到了那幅畫上,嘴裏喃喃道:“這絹畫是……一葉……還有……卻邪?”
周澤楷順着他的目光往牆上看去,看到了一張畫在硬絹上的水墨人像——那實在算不得什麽佳作,畫者筆觸狷狂灑脫潦草到了一定程度,看不太清楚畫上的人物究竟是怎樣的臉孔,然而那一身火焰般的紅衣和漆黑的長矛卻被濃墨重彩畫了下來,還有那一身磅礴的殺伐之氣——周澤楷雖在習武,但周夫人出身書香門第,周家家主雖是商賈之人肚子裏卻也有不少墨水,家中挂着幾幅丹青卻也不奇怪,這一副便是周澤楷最喜歡的,周夫人曾經覺得這畫挂在兒子房裏有些不妥,不過到底還是沒有拗過周澤楷意外的倔脾氣,心一軟也就随他去了。
而這幅畫上的人,便是那名極一時的鬥神——人喚“一葉之秋”。
看着有些失神的男人,周澤楷忽然伸手抓住了那人寬大的袖子,雙手都在顫抖——他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有何緣由,只是覺得這人在一瞬間會不會就這樣融入畫裏。男人頓了頓,手裏的傘轉了一圈之後才低頭看向周澤楷,剛才鼓起勇氣的小公子當即結巴起來:“那、那個……鬥神,畫……我的……不、不能送給你……前……”剛想叫一聲“前輩”,卻又顧忌着什麽閉了嘴。
男人看着少年瞬間繃緊了身子,一個沒忍住笑了起來,伸手揉了周澤楷柔軟的發頂笑:“我會不要你的——你呢,也別再另外考慮稱呼了,要是不嫌棄,就接着叫‘前輩’吧。”
周澤楷看他确實沒有生氣,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看着對方寬大的袖子上被自己握出來的條條皺褶,燒紅着小臉松了手,小聲喚道“前輩”,男人笑眯眯地“哎”了一聲。
Advertisement
也許是為了“将功補過”,小少爺笨手笨腳泡了茶,又把偷偷藏好的點心端了出來,周澤楷有些惴揣不安地看着男人拿了一小塊綠豆糕放進嘴裏,見他并沒有露出勉強的神情,濃黑的眸子便眼睛閃了閃,心裏開心男人和自己口味相似愛吃清淡,并不十分喜歡吃甜,自己也拿了一塊吃下。不過因為小少爺并不純熟的泡茶功夫,那兩杯茶也就放在桌子上裝裝樣子,沒人去喝。
兩人随意聊了些話,周澤楷因為性格使然多是在聽,待月上中天,小孩的腦袋已經開始一點一點雞啄米了,男人見狀收了煙管與傘,朝少年笑道:“小周要是困了便去睡,莫擔心有人再來吵,我守着你。”周澤楷已然迷糊到聽不清那人在說什麽,不過看口型似乎是讓自己去睡覺,于是便木然點了點頭一步一步朝床邊挪去,路上被高腳的凳子絆了一下。
看着那幾乎已經睡着了的樣子,多少還是不放心的男人到底忍着笑跟了過去,看周澤楷手腳并用爬上床便伸手幫他蓋好了被子,随後變戲法一般不知從哪裏撚了一個折成四角樣子的小小紙塊來,少年竭力撐着眼皮,看見那紙角自己緩緩展開成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咒符,掙紮一番後從那人指尖掙脫,蹦蹦跳跳到了自己床頭,左右晃了晃,“啪”一聲貼了上去。
所剩無幾的好奇和瞌睡蟲打起了架,周澤楷還想再看看那奇妙的咒符,幾根女子一般纖長的手指卻拂上了他的眼,那男人帶笑的聲音似乎慢慢遠去:“小周,閉眼,睡吧——”
第二日周澤楷起了床,雖然睡得晚了些,起來的時候倒很是精神十足,揉着眼睛去了廳裏,正見着那男人就着一碗粥咬饅頭,看着他過來還打了個招呼:“喲小周,昨晚睡得還好?”
“前輩……”起來是一回事,清醒卻又是另一回事,周澤楷滿臉乖乖笑着,保持着神清氣爽的模樣跟男人打了個招呼,直到一口粥進了嘴,差點被燙出眼淚來,江波濤很是盡責地遞上一碗已經放涼了的豆漿——他其實很高興自己還是能做點什麽,畢竟家裏跟周家的老交情,但總是不太寬裕,向來是依仗着這份豐厚的銀錢過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何況是他呢?
這片大地上有許多談話都是在飯桌上完成的,不過遇上了周家少爺這等常識似乎是不能用,飯桌上的他總是格外的安靜,讓江波濤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出現了——因為男人始終不肯報上名字,周府上下便尊他一聲“先生”,兩個小的則叫他“前輩”——江波濤第一次發現自家少爺居然也會主動跟人說些什麽,于是尋了個機會偷偷摸摸溜了。
男人見着江波濤走了,這才低頭看向身邊的少年:“小周昨晚可還聽見有人說話?”正努力把包子往嘴裏塞的周澤楷手一抖,帶着幾分惶惶不安擡起頭:“前輩……知道?”頓了頓,又搖頭,昨晚……确實不曾聽見過,每夜每夜都在嘤嘤哭泣的女孩子的聲音,是因為……前輩嗎?少年抿了抿唇,聽到對方“那就好,接下來幾晚我都陪着你吧”的言語,一本正經地紅了臉。
“那……麻煩前輩了……”
之後一臉五天夜裏,男人如他所說一般夜夜來到周澤楷屋中。小少爺似乎是漸漸露出了孩子的本性,比如晚上一定要拉着男人的手才肯閉眼睡去——變故則在第六晚。
那時候周澤楷已經迷糊起來,眼看便要沉入黑甜睡夢,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急促的尖叫,緊接着手裏拉着的那只手倏然抽離。他猛地睜開眼睛,卻見那男人一只手握着收起的那把傘傘柄,另一只手托着銀質的煙杆,傘尖正對着虛空之中的某處,聲音依然含着笑,卻不知為何偏偏肅殺之至:
“哥在這兒你居然還敢出現,小丫頭膽子挺大啊。我是不愛管閑事,不過只可惜我還挺喜歡小周這孩子的,所以……萬萬不能讓你害了他。”
【—TB依然不知道有木有C—】
作者有話要說:
沒什麽人看的樣子→_→
不想寫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