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崔茵漸漸平靜下來,輕輕拍了拍春草的手。
“沒事,他不會知道的。”
李承璟與蕭緒桓同為先帝欽定的輔政大臣,二人勢同水火,自然不能讓他知曉——即便她二人并未逾矩,只是幫忙而已。
崔茵篤定,那車夫與仆婦今日心中定然擔憂懼怕,沒辦好差事,致使她被阻風雪之中,還要冒着風雪來客棧避寒。
李承璟的手段下人們都知曉,先前對她出言不遜的那幾個人當日就被清理了出去,這二人害怕被責罰,肯定不會對李承璟告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回去後就當沒發生過便罷了。
不知蕭緒桓與客棧的掌櫃說了些什麽,一眨眼的功夫,便與随從一起上了樓。
這處的客棧簡陋,遠比不過她住過的任何一處。春草有些嫌棄地将房帕子蘸了水,仔仔細細擦過了桌凳。
“小娘子可從來沒住過這種地方,”春草将被褥抱出來,越看越覺得髒兮兮的,“這麽髒,晚上可怎麽睡啊。”
崔茵并不是那麽嬌氣的性子,但未出嫁時家中雖比不上崔氏嫡支的顯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士族人家最不缺仆役和田産,她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吃穿住行皆沒有被虧待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绫羅衣裙,覺得有些好笑。
華服錦翠,尚不如風雪夜裏一處避寒的屋檐。
今夜客棧被大雪阻攔住腳步的路人不少,樓下的大堂裏吵吵嚷嚷,有些亂哄哄的,崔茵看着門口,走廊裏有人影來來往往。
崔茵有些害怕,方才上樓時用披風遮住了半張臉,卻還是被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她與春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若是被人盯上了,可如何是好。
窗外風聲呼嘯,屋內一燈如豆。
春草背對着她在整理床鋪,忽然間,走廊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是沖着她們這間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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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茵眉心一跳,連忙站起身來,手下意識地碰到了桌子上裝瓜果的盤子。
那道人影被昏暗的燈火映在門上,果然在房門口停了下來。
崔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燈影幢幢,辨不清來人,只能看見身量像是一個男子。
春草默默看了一眼小娘子,“小娘子,別怕,那位蕭将軍也在這裏呢,咱們可以找他……”
“咚咚咚。”門外的人重重地敲了幾下。
崔茵攥着瓷盤的手指尖泛白,“那若是他呢?”
春草的臉色瞬間慘白,的确,即便先前他們幫了小娘子,但若是蕭緒桓對小娘子的身份起疑,知道了小娘子是攝政王的發妻,又該如何?
不怪她們如此猜疑,士庶相對已有幾百年,如今朝廷南渡後更是如此。士族高門幾乎把持着一切權利,入仕做官,兼并土地,蓄養私兵,而庶族從根基上便低了一等,他們沒有途徑獲得士族享有的優越條件,想要入仕都只能從最低品級的士兵做起。
而蕭緒桓就是庶族全部的希望。
他的父親不過曾是齊家手下的一個低品級武将,因随齊家家主北伐出兵擋了一箭而犧牲,齊家人為了留一個好善樂施的好名聲,這才将蕭氏姐弟留在齊家撫養長大。
蕭母卻不願受人施舍,只提出要求,将一雙兒女送入齊家家學讀書,将來好有機會自立門戶。
誰知在蕭緒桓十四歲那年,蕭母病逝,他帶着姐姐離開了齊家的書塾,齊家人也與他劃清了界限。
外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都指責蕭氏姐弟不懂感恩,不知好歹。
他雖然與齊家人關系鬧僵,齊家家主,也正是齊太後的父親卻在他從軍後提拔了這個寒門子弟。
十年過去,從前的士族齊家開始沒落,受制于崔氏,那個小小的寒門武将,卻因為軍功和百姓的愛戴,一路做到了大司馬的位置。
崔茵相信他這樣志在北伐、光複故土的一個人定不會是一個壞人,但她不确定,一個與士族有着諸多隔閡和矛盾的庶族子弟,在如今的朝局下,會不會拿她洩私憤。
畢竟這些年阻攔蕭緒桓出兵,處處給他設障、甚至一再想要致他于死地的是崔家人。
她是崔氏女,李承璟更是與崔氏為盟,與他為敵。
“咚咚咚。”
外面的人又一次敲門。
崔茵正鼓起勇氣打算去開門,便聽門外傳來一道呵斥聲。
春草連忙跑去,打開了門。
“夫人別怕,那人我已經教訓過了,不敢再來了。”
年輕的小士兵咧着一口大白牙,不敢直視崔茵,匆匆瞥了一眼,便低下了頭,手裏還抱着一堆東西。
原來方才是不知哪裏來的醉漢,大白牙奉蕭緒桓之命來給崔茵送東西,正好遇到,便給吓跑了。
崔茵連聲道謝,撫了撫心口,看來他并沒有懷疑自己的身份。
大白牙将東西交給春草,是一床簇新的棉被和一個食盒。
“還有這個。”
他從懷裏掏出幾錠銀子,也一并要交給春草。
崔茵明白過來,這是蕭緒桓命他來還的,便推拒,“蕭郎君幫了我主仆二人大忙,酬謝是應該的。”
“我們将軍說,送夫人過來乃是舉手之勞,先前收下銀子是怕夫人不肯,便拿了銀子去跟客棧掌櫃要來了幹淨的被子和吃食,剩下的還給夫人。”
崔茵只好讓春草收下了。
“真不知道該怎樣答謝,小郎君,替我與他說聲謝謝,”崔茵覺得自己方才對蕭緒桓的種種猜疑,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禁有些耳熱,歉疚道,“小郎君,我除了銀兩,再沒有什麽別的能表達謝意,今日去靈清觀上香,求來幾個平安符,還請小郎君替我轉交。”
除了替阿珩占算祈福,道觀裏的真人頗為欣賞她的字,另給了幾個平安符,正好派上了用場。
大白牙又是咧嘴一笑,接了過來,仔細收好,“夫人客氣了,夫人今晚放心住在這裏,不會有人來打擾的。”
大白牙名叫婁複,是蕭緒桓身邊的随從,接了平安符,連忙跑回去邀功。
“将軍,那位夫人收下了,”他今晚跟着蕭緒桓一路默默護送了崔茵一路,本就覺得奇怪,後來看清楚崔茵的樣貌,才恍然大悟,将軍這是鐵樹開花,對那位仙姿佚貌的年輕婦人一見鐘情了?但他又覺得奇怪,“将軍,您認識那位夫人嗎?”
負手站在窗前的男子聞言想起崔茵編的身份,不想戳穿她,便搖了搖頭,“不認識。”
大白牙嘿嘿傻笑,“我倒覺得将軍像是認得一般……夫人說要感謝将軍,別無他物,送給将軍一個平安符。”
蕭緒桓忽然轉過身來,視線落在了那個黃紙符上。
婁複心想,将軍果然是對那位夫人有愛慕之情。
夫人說身無長物,無以為贈,其實不然,那位夫人既然沒了丈夫,如今的世道不太平,一個寡居的弱女子更是艱難,将軍這樣的英雄,何不以身相許。
作者有話說:
十一點還有一更~以後都晚上八點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