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才從崔茵離開道觀路過丹陽城之時,便落入了他的眼簾。
蕭緒桓知自己并非什麽善人,但絕非故意窺探于她。她與兩個仆婢單獨乘車回鐘山,見天色已晚,這才默默護送。
寒風卷着飛雪落在二人的肩頭,眼前朝思暮想的美人近在咫尺,睜大了一雙澄澈的明眸,朱唇微張,似乎被他突然的出現吓住了。他面上淡淡的,只禮節性對着她笑了一下,殊不知早已心跳如雷,克制着退開一步,松開她的手臂。
他竟有一瞬間的慌亂和緊張,方才這樣近的距離,她會不會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
崔茵自然不會注意到這個陌生且具有極強危險氣息的男子心跳如何,怔忪過後,看向他手心的錦囊。
“多謝。”她伸手想拿回,指尖卻在半空停下,驀然間臉頰有些微微發燙,遲疑了一下,對春草示意幫自己拿回錦囊。
這是個陌生男子,合該保持距離,方才也就罷了,情急之下他出手相助,崔茵才免于狼狽跌倒。
他定然注意到自己梳着婦人發髻,是已嫁之身,所以稱她為夫人而不是小娘子。如此,自己親手從他掌心接過東西,不合禮數。
春草的視線懵懵地在他二人身上掃了幾下,忙将東西接了過來,挽住了崔茵的。
蕭緒桓見她鼻尖與玲珑的耳垂都凍得有些發紅,主動開口問道,“不知夫人是要往哪裏去?”他輕輕移開視線,看向空中,“夜裏風雪大,夫人與婢女若是徒步,怕是艱難。”
崔茵聽他語氣溫和,冷硬的輪廓眉目間卻十分柔軟,恍惚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春草嘴快,見他不像是惡人,脫口便出,“這位郎君,我們夫人的馬車壞了,車夫去城中賃車了,我們要趕去前面的客棧,只能走過去……”
“春草!”崔茵慌忙打斷她,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蕭緒桓,“時候不早了,多謝郎君方才出手相助,就此拜別吧。”
說着匆匆拉着春草便要走。
只走出兩步遠,便覺腳底像是滲進了積雪,刺骨冰寒,步伐瞬間慢了下來。
只聽身後那人還未離開,喊住她們,“夫人莫怕,某不是壞人,若是需要幫助,可以騎馬送夫人到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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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茵心口直跳,直覺告訴她這人說的都是真的,但他是個成年且英武的男子,她甚至需要仰頭看他,那種壓迫和不安還是隐隐敲擊着她的心髒。
春草冷得直發抖,央求道,“小娘子,客棧還遠着呢,咱們怕是真的走不到那裏。”
崔茵緊了緊鬥篷靠近脖頸處的細絨毛領,遲疑了片刻,才緩緩轉身,有些警惕地皺起眉頭,打量了一眼他身旁的馬。
只有一匹馬,怎麽能送她二人去客棧。
蕭緒桓看出了她的疑惑,被她一張雪仙般的嬌顏露出的孩子般的表情逗笑,只不過不好表露出來,伸手指了指另一側,“夫人不必擔心,你們二人可一同送到。”
崔茵和春草轉頭,這才發現,原來路的另一旁還有兩個人,一個騎在馬上,一個牽着缰繩站在一旁。
天色昏暗,這才沒被她們注意。牽着繩子那個年輕人,看她們轉過臉來,竟還招了招手,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大白牙來。
崔茵:“……”
她權衡利弊,只好接受他的好意,“那便謝過郎君了。”
大白牙聽到這邊的動靜,牽着馬小跑過來,古道熱腸地對着春草道,“小娘子可會騎馬?”
春草一愣,搖了搖頭。
大白牙也撓了撓頭,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蕭緒桓。
而蕭緒桓此刻卻注意到,崔茵垂首,半張小臉藏在了絨領裏,從他的角度看去,雙頰緋紅。
他立刻明白過來,“夫人呢?可會騎馬?”
果不其然,崔茵局促地輕輕擡眼,小聲道,“不會。”
士族出身的小娘子,能與男子一樣讀書識字作文章,也能像她一樣跟着阿爹學書法,修史冊,唯獨不會騎馬。
崔茵腦袋裏嗡嗡作響,暗自懊惱,怎麽就忘了這茬,她與春草都不會騎馬,難道要與他同乘一匹?
蕭緒桓看出了她的糾結,安撫道,“夫人可是有什麽疑慮?”說着從懷裏掏出了一塊令牌,遞給她看,“蕭某乃軍中人士,不日前方歸來,夫人可信得過?”
看清楚令牌,的确是軍中所有,崔茵臉頰更燙了,怪不得他有些吓人,原來是武将。她自然知道前幾日大軍凱旋,北伐歸來,這人既然是武将,于大梁百姓自然是功臣,若是對她有什麽觊觎和非分之想,何必與她在這裏浪費時間。
只是……方才她連親手去拿錦囊都遲疑了,與陌生男子同乘一匹馬,崔茵還是心慌。
她面薄,但也知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只好低聲委婉地請求,“妾有些畏寒,可否借郎君的披風一用。”
蕭緒桓解下遞給她,看她在身上系好,似乎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氣,擡頭對他粲然一笑,“有勞郎君了。”
春草依樣借了大白牙的披風,雖免不了肢體接觸,至少能隔開些距離。
蕭緒桓扶她上馬,對另一個手下吩咐道,“你留在這裏,等這位夫人的車夫回來,帶他去客棧尋人。”
說罷,翻身上馬。
缰繩被他握在手裏,不可避免的碰到身前的纖細身形,空氣中除了大雪凜冽的寒氣,更有一股悠悠的蘭香,蘭花高潔淡雅,用在她這樣的美人身上,卻多了幾絲妩媚清豔。
她似乎很喜歡蘭花,方才便注意到了,裙擺上也繡着幽蘭,錦緞做的衣裳在雪的映襯下泛着淺淺浮光。
李承璟待她似乎很是寵愛。
她也徹徹底底不記得自己了。
蕭緒桓深吸一口氣,握住缰繩的手微微發力。
自然是不記得了,自己對她而言,不過是三年前戰亂裏的一個陌生人,那天她那樣害怕,匆匆幾面,忘記也是正常。
只不過想起屬下打聽來的情況,又想起那日在小丘上撞見的香豔旖旎的一幕,蕭緒桓心底發澀,他不知道此時的她受了那麽多委屈,是否還甘願與李承璟在一起。
他沒有立場和資格開口詢問,那會吓到她的。
察覺到懷裏的人極力避開他,拉開距離,他忽然有些私心和故意道,“還未與夫人介紹,我姓蕭。”
崔茵咬唇,柔聲道,“蕭郎君。”
“夫人怎獨自出行,您的丈夫呢?”
崔茵心裏已經想過如何回答了,畢竟自己這身裝扮,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眷,但若是胡亂編造一個姓氏,建康士族高門這樣顯赫,稍微一打聽便露餡了,于是她拿出一早編好的說辭,答道,“妾與夫婿皆是江北人士,祖上未能與朝廷一道南渡,這幾年江北戰亂,這才來到建康。”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緊張道,“妾的郎君他……他不在了。”
空中飄蕩着一絲詭異的寂靜。
崔茵眨了眨眼,她看不到身後的人是什麽表情,但能察覺到他聽完這句話後似乎是愣了一下。
良久,身後的胸膛隔着衣裳和披風漸漸靠近了一些,崔茵被一股溫熱的氣息圍住,下一秒,那熱氣噴薄在側頸,拂動着細密的絨毛,泛起酥酥麻麻的癢意。
只聽他道,“夫人節哀。”
崔茵長舒了一口氣。
這樣就算騙過去了吧。
蕭緒桓內心卻在輕笑,李承璟不過如此,崔茵大可編其他理由騙他,最後竟挑了這一個。
雪地裏騎馬比平時慢了許多,偶遇到起伏不平的路,兩人便不受控制的觸碰到一起。
纖薄的後背撞上寬闊堅硬的胸膛,令崔茵滿面通紅。
就是李承璟,也不曾這樣騎馬帶過她。
男子灼熱的呼吸落在她的後頸,崔茵努力忘記這一切的存在,但落在頰上冰涼的雪花和那熱氣鮮明的對比,還是在提醒着她。
自小被以閨秀的名義束縛、教養,這幾日先是被貶妻為妾被辜負,又是被李承璟半強迫地在馬車上雲雨,如今陷入困境,又與陌生男子離的這樣近。
崔茵整個人都渾身發燙,緊緊閉着眼睛,想控制住眼中的濕潤。
不過幸好,這位蕭郎君很是君子,除了幾下颠簸微微與她肢體相觸又迅速拉開距離以外,再也沒有什麽輕佻的舉動。
終于熬到了客棧,蕭緒桓輕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帶下了馬。
崔茵連忙道謝,“多謝蕭郎君,春草——”
她讓春草拿出錢袋,摸出幾錠銀兩,想要酬謝他的幫助。
蕭緒桓看了一眼,婉言謝絕。
“時候不早了,這雪要下一整夜,恐不能趕路,夫人今晚便在客棧住下吧。”
崔茵點頭,堅持要将銀子送給他。
蕭緒桓只好收下了。
他大步走了進去,正巧大白牙剛剛拴好了馬經過她二人面前,崔茵也叫住他,酬謝他銀兩。
大白牙撓了撓頭,連聲拒絕。
他指了指客棧大堂正與人交談的男子,小聲對二人道,“夫人有所知不知,我們将軍軍令如山,不許我們随意拿百姓的東西。”
“将軍?”
崔茵一驚,心裏砰砰跳了起來。
姓蕭的将軍,她只知道一人。
擡眸看向客棧裏的蕭緒桓,兩道視線交彙,他對她點了點頭。
崔茵忙收回目光。
春草也驚呆了,小聲在她耳邊道,“怎麽辦啊小娘子,若是叫王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說:
前夫哥:?聽說我死了
茵茵:(對手指)嗯……怎麽不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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