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承璟帶崔茵來的這處鐘山的別莊在半山之上,遠遠望去,雲霧渺渺。
馬車停在了山下,伏闌匆匆趕過來,輕輕敲了敲車壁,回話道,“王爺,前面上山的路雪剛化,有些泥濘,馬車若是上去,恐怕會打滑。”
車裏靜悄悄的,半晌,李承璟略帶喑啞的聲音才傳出來。
“那便在這裏等上片刻……”話音未落,裏面似乎有些動靜,伏闌低下頭去,不敢多聽。
車中,崔茵死死抓着李承璟的手,雙頰酡紅,眼尾濕潤,“不要,現在就要上去。”
李承璟靜靜欣賞了一番美人承露後不勝嬌怯的情态,似乎很是滿意她這般收起尖尖的爪子,不再違抗自己的示弱,愛憐地替她攏好散亂的衣襟,對外面吩咐道,“你們且留在此處,派幾個穩妥些的人跟着馬車,先送夫人上山。”
馬車緩緩行上了山路,其餘帶來的侍衛與仆婦皆留在了山下看管箱籠。
崔茵依偎在李承璟懷中,輕輕舒了口氣。
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冷香,神思卻又緊繃起來,忍不住掙紮着要直起身來。
纖細的腰肢卻酸軟不堪,掙脫不開他的禁锢。
方才在路上,他竟這般放肆,即便崔茵不是崔家嫡支出身的貴女,從小也是被規規矩矩教養長大,即便後來成親三年,在這種事上,李承璟也向來溫存,從不曾逼迫她,更何況,這是在馬車上……
她咬了咬唇,漸漸明白了李承璟的态度。
他不允許自己反抗,在他眼裏,自己始終是乖巧柔順的,理應為他的野心讓步。只不過那淺薄的貪戀和占有欲,還有李承璟內心不甘受制于人的尊嚴,糾結纏繞之下,既想留住她,又不想被崔家人挾制。
所以一聽說她要與崔家人見面,便馬不停蹄将她送出建康。
崔茵接連認清了自己之于郎君,在他心底那微不足道卻又像是執念般的位置,巨大的屈辱和悲憤卻只能咽在心裏,同他虛與委蛇。
她還不能确定,為了阿珩,自己将來究竟要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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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璟按住她亂動的身子,慢慢擡起她的下巴,眼中有些複雜探究似的目光,“在想什麽?”
崔茵望着他,試圖撥開他的手指,卻被他反握住。
“郎君已經有了五娘子那樣的高門貴女做王妃,何故還要這般關着我。”
她嗓音柔軟,帶着一絲哀怨,“我無依無靠,原只有郎君的寵愛和那名分,如今什麽都沒了,舊人哪裏比得上新人,難道連委屈都不能嗎?”
李承璟聞言輕笑一聲,“原來是吃醋。”
崔茵搖頭,濃睫垂下來,“妾怎麽敢?”
李承璟放開她的手,挑起一角簾子,見山麓樹叢凋零,馬車緩緩而行。
他沉吟片刻,轉頭對崔茵道,“茵茵,不要鬧小性子。”名分而已,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
鐘山這處別莊占地極廣,院牆傍着後山,前面是大片的樹林,幸好地勢略高,站在院子裏,能眺望見遠處的平地和丹陽城。
而不遠處便是軍營,秩序十分森嚴。
李承璟特意挑了此處,便是為着避開崔家人。
畢竟崔家姊妹替嫁一事并不光彩,若是在建康,崔家盡可以在崔茵身邊送來幾個仆婦婢女私下傳信,但在這裏,路遠不便,太過招搖,更何況這一帶有蕭緒桓帶的大軍,崔家人向來看不起蕭氏父子這樣的寒門武将,對他十分忌憚。
崔茵自然明白了他的想法,想起李承璟帶來的那一隊親信侍從還在山下,順勢提議道,“茵茵明白郎君的苦心,只是……既然都到這裏了,那些随從便帶回去吧,這裏用不上。”
她輕輕看了一眼李承璟的臉色,嬌聲抱怨,“那麽多人,郎君是要把我當罪人看管嗎?”
李承璟有些遲疑,畢竟昨日崔茵還如此抗拒,不過想起她今早獨自坐在窗邊落淚的樣子,終究不忍。
她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子,又替他生下了阿珩,如何能冷下心真的離開他。
阿珩如今才一歲大,離開她身邊已有兩個月,母子分離,也叫李承璟心裏微微有些歉意。
“那好,叫他們将行李搬上來便回建康,”他應她的要求,又道,“只留幾個仆婢和值守侍從,如此,你滿意了吧?”
崔茵面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來,明眸皓齒,雲鬓蛾眉,踮腳湊近他的唇,輕觸了一下,蘭氣幽幽,“郎君別忘了,要帶阿珩來見我。”
李承璟并沒有在鐘山待多久,小皇帝咳疾未愈,崔宣趁機逼迫齊太後讓權,他作為攝政王掌一國事,本就忙碌,明日大司馬蕭緒桓班師回朝,朝中的權勢分割怕是又要動蕩起來。
只叮囑了崔茵幾句,便要匆匆回建康。
臨別時,偶一回首,見那道曾無數次目送他離開家門的倩影,李承璟腳步一頓,心中微動,折身回去。
“茵茵,你放心,阿珩如今有太醫令診治,已經好多了,”他微微一笑,“我定帶他來見你。”
崔茵踟蹰了一下,試探着問道,“我先前在豫章時就替他抄了許多經書祈福,阿珩不在我身邊,我總放心不下,聽聞附近有幾個道觀,可否下山去燒香捐經書,求個心安。”
為了阿珩,做阿娘的一片慈母之心,李承璟怎會不答應。只要小心低調些,隐瞞好身份,沒有什麽不妥。
**
崔茵想要下山去道觀,除了擔憂阿珩,想替孩子祈福以外,自然還有別的緣故。
那個夢裏揮之不去的幾句話,像是咒念一般腐蝕着她。
若是一再與李承璟抗争,夢裏那句輕佻又冰冷的“金屋囚嬌”,怕是就要成為真的了。
整日待在山上,崔茵一想到自己灰蒙蒙尋不到出路,便總覺得這裏像做囚籠。
稍稍過了幾日,便攜春草和李承璟留下的一個仆婦下了山,往丹陽郡城附近的一處香火極旺的道觀去了。
那仆婦還有些不情願,“那個道觀有些遠,一來一回怕是要耽擱好些功夫,夫人不如——”
春草早就憋着一肚子不滿,瞪了她們一眼,駁斥道,“夫人想去哪兒便去哪兒,還需要你們指教,我看你們就是不安好心,存心不想讓夫人去給小世子祈福!”
這樣一頂帽子扣下來,那仆婦吓得噤了聲,誰都知道王爺這些年身邊沒有別的女人,守着崔茵一個人,膝下又只有小世子這一個孩子,即便如今把她安置在外,也看得出來他有多在意崔茵。
這一路自然花費了不少時候,崔茵拿出了自己替阿珩抄寫的經書,交給了小道士,請他帶路去找真人求一個平安符。
那真人看了她抄寫的經書,有些贊嘆,稱這樣的字跡,鮮少有女子可寫得出來。
崔茵心不在焉,聽到真人誇贊她的字,也沒有多言。
如今的世道,讀書習字都是士族高門才能享受得起的,更不用提那些名家字帖和真跡,尋常庶族根本接觸不到。
士族向來對小輩的教養十分在意,标榜風範與風雅,小娘子們也是一樣,像崔瑩那些貴女,都是跟着兄弟們一起上家學,而她自小與族中幾個旁支姊妹上單獨的女學,雖比不上崔氏的郎君和貴女們,但這手字,是她最擅長的。
不似貴女們常習的娟秀的簪花小楷,而是筆鋒處凜冽、行雲流水的行書。
從道觀出來後,天色忽然陰沉下來,春草有些擔心,“怕是又要下雪了,娘子,我們快些回去吧。”
崔茵捏着真人給的平安符,心口墜墜的憂心,點了點頭。
誰知才行到半路,大雪便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
崔茵也是第一次,見到建康如此盛大的雪。
昏沉的暮色裏,白茫茫一片,馬車加急在官道上行着,忽然車轅處一聲響動,馬車停了下來。
春草跳下車,與車夫一起查看。
竟是車轅處裂了開來,春草急得跺腳,“這可怎麽辦!”
附近又沒有地方歇腳,也沒有馬車可以租賃,車夫忙道,“不若……小的趁着雪還沒下大,去城裏再賃一輛。”
雪已經下得很大了,春草着急卻也沒有辦法,催促他快些跑着去。
崔茵淡淡看了眼外面紛紛揚揚的潔白,想起真人所說,阿珩怕是命裏注定有個劫難,心便和手一樣徹骨冰涼。
“哎呦!”
那仆婦下車,與春草商議,說自己吃壞了東西,要找地方方便。
春草皺眉,叫她去遠些的地方,不許擾了夫人。
“真是麻煩!”她看了眼天色,擔憂道,“小娘子,天色眼看就要暗下來了,車夫怎麽還不回來?”
崔茵心知這步行回去肯定要費不少時間,眼見雪越下越大,夜色降臨,馬車裏變得有些冷了,“再等下去,就要凍病了。”
“走吧,我記得來的路上看見過一個客棧。”
春草問那車夫若是回來該怎麽辦,“還有那個老嬷。”
崔茵蹙眉,“他們若是機靈,怎麽會想不到我們去了哪裏。”
于是便和春草一起踏着風雪,沿着路往客棧走去。
走了一會兒,崔茵忽然停住了腳步,“平安符!交給你拿着裝着平安符的錦囊呢?”
春草唰的吓白了臉,尋遍了全身也沒找到,嗫嚅道,“我好像給掉在路上了。”
崔茵嘆氣,不想責備她,“一同找找吧。”
兩人只有一盞燈籠,沿着雪地裏的腳印仔細尋找着,忽然看見前面的枯草邊上有個影子,像是那只錦囊,崔茵趕緊小跑過去。
只是剛拾起來,腳底便一滑。
春草擡頭,一時間呆住了,手裏的燈籠掉在了地上。
崔茵也是一愣,她并沒有跌下去,而是手臂被一只大掌握住,整個人被輕輕扶了起來。
漫天的大雪中,昏暗的視線辨不出那人的五官,只能看清是個挺拔高大的男子,輪廓英毅,崔茵的一只手臂被他輕松攥住,相比之下像是一枝可憐的柳條。
二人離得極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陌生而又充滿壓迫感的味道,那是一種完全脫離她認知範圍的陌生男子的氣息。
崔茵不合時宜的,腦海裏冒出一個想法。
殺氣,對,他身上的這種氣息,不是整日飲酒作曲的士族子弟的風流,也不是李承璟那樣的涼薄冷清。
蕭緒桓見她有些愣住了,竟沒抽走手臂,手心微微發燙。
他主動退後一步,松開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
“唐突夫人了。”
崔茵這才恍神,順着春草走過來後手中朦胧的燈影,看清了這個男子。
只見他忽然伸出手,掌心朝上。
崔茵低頭看去,是她要找的那枚錦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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