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坐在房間裏看着窗外凋謝的藍鈴花,迪藍又陷入了憂郁的回憶。
房門毫無預警地啪一聲打開,棕發藍眼的小孩像一陣輕風似的竄了進來。
“爸爸!”小孩一把撲進迪藍懷裏,帶着黏答答的口水咬上迪藍的耳朵。
“小壞蛋!”迪藍抱起他然後拿胡渣去刺他圓圓的小臉蛋,紮得他格格直笑。
數年過去瑞奇已經比當初瘦小的樣子長胖了許多,不變的是仍然和迪藍非常親昵。
大小兩個還在玩鬧,就聽見了敲門聲。
“進來。”
曾經被公爵逗童的驚悚畫面吓得吃不下飯的管家現在已經見怪不怪,淡定地咳了一聲:“爵爺,索爾伯爵來訪,已在大廳等候。”
“知道了,請他到書房裏吧。”
“好的,請問需要準備飲料嗎?”
迪藍略沉吟,吩咐道:“備點果汁吧,等我拉鈴再送上來。”
管家點頭領命。
瑞奇突然在迪藍懷裏不安份地扭動,掙紮着要去找保姆。
迪藍拿他沒辦法,小孩似乎總是對索爾這位漂亮叔叔感到害怕。
雖然索爾從未直接在瑞奇面前表露過什麽,但小孩天然的直覺,感受到自己不受歡迎。
迪藍領着小孩一路走到保育室,親手把孩子交給了保姆,才回頭去書房。當他打開房門,他那位美麗的朋友已經等候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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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索爾,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公爵閣下,我是來提醒您務必記得參加女王的晚宴。”
“這等小事發個短箋來就行了,犯不着親自登門。”
“我是以防您像上次那樣說忘記了又沒看到提醒的信箋。上回的缺席已經被許多大臣诟病,這次必須出現。”
“呵,我還以為冷若冰霜的天使伯爵難得關心我了呢。”
索爾忽略公爵一貫輕浮的口吻。
“那位凱旋歸來的諾德中将也會去,這将是你們結識的好機會。”
“哼,不過是個女王授權的海盜兼人口販子,有什麽了不起的?”
“陛下并沒有公開授意,而且諾德中将并沒有參與奴隸販運的事。”索爾為諾德中将鳴不平,但也不能否定遠航的船隊有過類似海盜的搶掠行為,而且誰都知道他的船隊是女王投資組建的,“帶回的貨物都是罕見的珍品,眼光獨到。而且,我認為他的謙虛正是您所需要學習的。”
女王有意給諾德中将冊封爵位,但是被他委婉地拒絕了,說只是完成了自己應該的工作,一改人們對前任海軍中将滿身銅臭的印象,諾德中将因他的謙虛而廣受好評。
迪藍卻對此嗤之以鼻,“還有不貪圖名利的海盜?都是狗屁!一定是他背後有見不得人的事害怕曝光。”
索爾皺着眉搖頭,“要你理解謙虛這種美德實在是強人所難。”
“呵呵,要我說他的聰明之處,不過是從自大而死去的前任長官中得到了教訓。”
“對已死之人應該予以尊重,留點口德吧,公爵閣下。”
“我可不認為原本卑劣的人死了就值得尊重了。”
“不是每個男子都能有幸生為嫡子。即使是出身貴族的庶子,要是父親不能慷慨分出一份財産的話,就只能指望娶個有錢的太太了,那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認為,像弗朗克中将這樣自力更生,即使算不上體面,也仍然值得尊敬。”
諾德中将的頭銜是繼任自前任的長官弗朗克。弗朗克中将在赴新大陸航行的途中遭遇襲擊身亡,據說當時多虧了作為副手的諾德指揮船隊孤注一擲用火攻,才成功擊退了敵人。脫險之後便順理成章成為了船長。船隊經歷千辛萬苦成功回到黎頓城之後成為了第二支環繞地球一周凱旋而歸的船隊,而且比第一支船隊損失更少,帶回的財富也更多。
不論索爾如何為諾德和弗朗克說話,公爵對這兩位海軍中将依然毫無好感。他想到最後一次見弗朗克的時候特拉斯還在自己身邊,又不禁心下黯然。
那時他們還感情融洽,親密無間。
見迪藍陷入了沉思,索爾知道他又在想念失去的戀人。
他輕輕嘆了口氣勸道:“早點忘記他吧。”
雖然迪藍不再濫交,但在索爾看來,他對特拉斯的執着像是入了魔,甚至還養了個兒子做精神寄托。
雖說到底是善行一件,但索爾真的一度懷疑他是想把小孩當特拉斯的替身,因而大力反對。
後來迪藍用行動證明兒子真的只是他的精神寄托,而小孩看來也過得不錯,索爾才不再對此插嘴。
“女王的晚宴我會去的,別的就不必再多說了。”迪藍擺擺手下逐客令,拒絕繼續談論有關特拉斯的話題。
陽光從高聳的拱頂玻璃中傾洩而下,落在了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皇宮裏白色的會客廳裏站着兩位等候通知觐見女王的客人──諾德中将和他的副官。
會客廳是讓賓客在此整理儀容的,此處除了巨型水晶吊燈和滿室金光閃閃的裝飾之外還有數面高大的鏡子。傳說當中某些鏡子其實是暗門,但實際通去哪裏就是只有皇室成員才知道的最高機密了。
諾德中将正看着一面鑲嵌在純金玫瑰雕花框裏的鏡子出神。
船上沒有玻璃鏡這樣的奢侈品,他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樣照着鏡子細看自己的容貌了。
由于久經日曬,原本鮮豔瑩亮的金發已經變得粗糙枯黃,白瓷般的膚色也完全成了麥色。他對着鏡子伸出指節粗硬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後将覆着上半面臉的金絲面具脫了下來。一塊醜陋的疤痕從右上額角經由顴骨一直蔓延到臉頰的位置,破壞了原本美麗五官的平衡。
這個樣子就算是親人恐怕也認不出來了吧,他暗暗想道。
“船長,鏡子都要被你看出一個洞來了。”副官見諾德一直盯着鏡子在看,還脫了面具照了起來,忍不住出言調侃。
他還是習慣像在海上的時候一樣稱諾德為船長而非中将。
他和諾德是在海上一起共同甘苦的戰友,兩人共同經歷了航海旅途的風風雨雨,可以說是生死之交。海上的副官在陸地上擔任他的貼身護衛,雖說如今職位上有高低之分,但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并不拘禮。
“我從不知道你這麽講究儀容儀表,你現在都是個高級軍官了,還怕找不到姑娘麽。”
諾德回過神來,笑道:“我是在想,要不是有這塊疤,那根帶火的木柱早就砸爛你那張臭嘴了。”
副官哈哈一笑,“是啊,那你覺得後悔了嗎?”
諾德白了他一眼,說道:“怎麽可能後悔,一道疤痕換回夥伴的性命可是樁賺翻了的便宜交易。”
就算副官不把感謝的話說出口,諾德也心領神會。他們已經将生命交付給對方,早就分不清誰救誰的次數比較多了。
副官也知道船長從不找那些姑娘,但他也不戳破,只是默默跟在諾德身側。
“不後悔是自然的,再說了,疤痕可是男子漢的勳章。”
“照這麽說我還得多謝你了。”
“不客氣。”副官咧嘴一笑。
“少說廢話,快把領子的紐扣扣上,等下就要觐見女王了,還沒個正形。”
副官聽話地整理了下過緊的領口,但仍然相當不自在。
這些陸地上的社交禮儀,交際客套都令他感到不适應。
即使是身處皇宮當中,他也只覺得像被罩在個奢華的牢籠裏一般喘不過氣來。
他們是屬于海上的,副官一心只想快點完成這些虛禮應酬任務,早日重回海上。
這時,等待許久的傳話侍者終于來了。
諾德中将重新戴上了面具。
當索爾來到查爾斯頓城堡的時候,只見門口金光閃閃的馬車都備好了,卻不見迪藍的影子。
看來他特意繞道來一趟并不是杞人憂天。
“公爵閣下呢?”索爾忙招呼管家來問。
“呃,應該,應該是在游樂間。”管家手拿着公爵的寬邊羽毛禮帽遲疑地答道。
城堡裏曾經專用于舉辦成人舞會的秘廳,現在搖身一變,改成了供小孩玩樂的房間。
“這個時候還在游樂間做什麽?”
見管家支支吾吾,索爾幹脆自己進去找人了。
城堡有無數房間,旁人進去怕是猶如迷宮,但索爾還是以最短路線直奔目的地,畢竟他也是秘廳的座上賓之一。
推開房門,乍看還以為沒人,不過只是沒人站着而已,索爾馬上就發現縮在桌子底下的迪藍。
他穿着一身臃腫的正式禮服塞在桌子底下顯得非常辛苦,奢華的金邊拉夫領頂着他的脖子難以扭低,長長花邊的袖口還被桌底的釘子勾住了不得動彈。
“公爵閣下,都什麽時候了還在玩!”
“噓!小聲點,會被小壞蛋發現的!”
索爾簡直對他無語了。“到底怎麽了?”
迪藍搖頭,不停招手,非要拉着索爾也躲到書桌底下才肯開口。
索爾不想浪費時間和迪藍鬧,只得屈下他高傲的膝蓋,鑽到書桌底下一邊幫他解開勾住的袖口一邊聽他說。
還好書桌夠寬大,藏下兩個成年男人還是綽綽有餘。
原來因為迪藍昨晚睡前給小孩講了女王與騎士的童話故事,早上起來的時候小孩居然非吵着他也要去見女王不可。
迪藍只好想辦法把小孩騙過去。
“這樣吧,我們來玩捉迷藏,贏了就帶你去。”
“爸爸你是不是想趁我躲起來的時候自己跑掉啊?”瑞奇嘟着小嘴鄙夷道。
“怎麽會?”被說中的迪藍冒了一頭冷汗。
“那這樣吧,我們三局兩勝,第一局和最後一局都由我來躲,那就不怕我逃跑了對不對?”
小孩想了一會兒,點頭答應了。
迪藍打算玩到第二局就等小孩躲好了讓管家去找,他呢就去觐見女王,等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接着玩了。
“很聰明的計策吧?”迪藍對低頭縮在書桌底下的索爾說道。
“既然如此,您就趕緊輸給他好輪到他躲起來之後偷走啊!”
“話是這麽說,但我不想輸啊!”
索爾被他氣得啞口無言。
“噢爸爸!我找到你了!”瑞奇循着他們說話的聲音沖了進來,高興得手舞足蹈。
索爾沉着臉從書桌底下爬了出來。
迪藍也跟着出來了,他笑着摸了摸孩子的頭:“對,爸爸輸了。現在輪到你躲起來讓爸爸去找你啦。”
“爸爸你要數到一百,不能偷跑哦~”瑞奇高興地跑了出去。
“好的!一──、二──、三──、四───……”
沒等迪藍數完十,索爾就拉着他出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