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聽見管家說特拉斯子爵來訪,索爾還以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
他看了一眼壁爐上的琺琅彩座鐘,時針指向了數字11和12之間。
“他一個人嗎?”
“就我看來,是的。”
“……請他進來吧。”
當特拉斯走進會客廳的時候,索爾有一瞬間以為看到了一個迷途的孩子,他的眼神就想迷途的羔羊一般透露着倉惶與不安。
簡短的問好之後索爾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公爵做了什麽?”
特拉斯斷然否認:“沒有!他對我很好。”
索爾略感安心。
特拉斯局促地提出請求:“我也知道十分冒昧,但實在想不到有什麽人可以找了。就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我不能答應你什麽,”,索爾謹慎地答道。“但請說,我會盡我所能。”
特拉斯猶豫了一陣,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想離開這裏一段時間。”
“你是想離開這裏一段時間還是想離開公爵一段時間?”,索爾當即反問。
特拉斯不說話。
索爾想了一下,婉轉地說:“如果是經濟上的困難,我可以為你想想辦法。”
“我沒有欠債!”特拉斯有點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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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甩甩頭,“好吧是有一點,但那不重要也沒多少,不會讓他感到麻煩的數目。啊啊,我不是來說這個的。”
特拉斯為自己的辭不達意感到焦急,“我只是需要時間想清楚。”
索爾輕拍他的肩膀穩住他的情緒,“好的好,不用着急。沒問題,你可以在這裏慢慢想清楚。”
他正要走去拉鈴叫管家上點飲料,就聽見窗外傳來馬車急煞的聲音。
不一會樓道裏就聽見一陣咆哮似的怒吼:“他在哪裏!!!”随後是粗重的腳步聲,末了還聽見一聲大喝:“誰敢攔我?”
迪藍氣沖沖地闖進伯爵莊園,張口就要人,完全将貴族紳士的那套做派棄之不顧。
特拉斯看了索爾一眼,露出傷心的神情,索爾臉上也變得不大好看了。
原本他只是給管家送了簡信到公爵府,通知迪藍特拉斯在這裏,讓他稍安勿躁,等特拉斯想通了自然會回去的。沒想到迪藍這麽急性子,覺也不睡就趕來了。
特拉斯勉強扯出笑容,也不讓索爾為難,對着門外喊:“別吵,我在這裏!”
他邊往門外走去邊苦笑着喃道:“我不怪您,在您眼中我也不過是公爵的一個男寵而已。”
索爾聽了眉頭一皺正欲争辯,特拉斯已經快步走去截住迪藍,推着他向外走。
“不要抓着我,我自己會走。”特拉斯冷着臉用力抽回被鉗制的手。
“怎麽,你不是要走嗎?現在肯回去了?”迪藍放開他,咄咄逼人地說道。
特拉斯不願在伯爵這裏給人看笑話,默默上了馬車沒有作聲。
迪藍跳上車廂就命馬夫驅趕馬車。出了莊園的一段路上都無甚颠簸,特拉斯一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兩人相對無言。
迪藍如坐針氈地安靜了一會兒,終究是忿忿難平:“你是悶了要找情人你只需要說一聲,什麽樣的人我都能給你找回來,就是別這麽不聲不響地走了。”
“我有留字條給你。”特拉斯仍面對着車窗。
“那叫什麽字條!像遺言似的!你要什麽只需要開口說,我什麽不能給你?”
特拉斯咬緊了嘴唇不說話。
“我說過你怎麽都行就是不能離開我,只有這個我不會原諒你!”
特拉斯轉過頭來瞪着迪藍:“你的身邊沒有我的位置,我不能為你做任何事,除了性。”他自暴自棄地說道。
“你還想走!?你以為能逃到哪裏去?”迪藍急得火冒三丈,“要不要把自己當作不要錢的男妓是你的事,你要搞清楚的是現在除了我身邊,你根本無處可去!”
“停車!!!”特拉斯用力拍打車廂,馬夫吓得連忙用力拉住缰繩,馬匹猛然被往回勒,當即前蹄高立,尖聲嘶鳴,差點和還沒停穩的馬車撞到了一起。
馬車裏的兩人都被晃得腳下不穩。特拉斯快了一步打開車門就往下跳,一個人往查爾斯頓城堡的反方向走去。
迪藍也跟着跳了下車,“給我站住!”
特拉斯仿佛沒有聽見,頭也不回在夜色中狂奔。
氣在頭上的迪藍就這樣看着特拉斯的身影從視野裏消失。
此時的迪藍想也沒有想過,自這一夜之後,特拉斯就像他的昵稱“妖精”一樣,再也不曾出現。
兩人在城堡裏同床共枕的生活就像一個虛幻的夢境。
特拉斯曾經住過的房間成了公爵城堡裏議論的禁忌。
只有窗臺外盛放的藍鈴花提醒仆人們這裏曾經住過一位美若妖精的年輕人。
三年裏的無數個日夜,迪藍都在仔細回憶着那一晚特拉斯的舉動,試圖找出他去向的線索。
然而無論他循着哪一條線索,終究是徒勞無功。
他無比懊悔,不停地思索是自己做錯了哪一件事,說錯了哪一句話,造成了那樣的結果。
他想着想着,想到特拉斯居然如此無情地抛棄了自己,便氣得滿腔怒火,猶如五髒俱焚。
有時又想着想着,想到他是否遇上了危險,正竭力向自己求救,而自己卻一無所知,頓時又覺得心痛無比,猶如撕心裂肺。
思念和忿恨仿佛永不休止的戰争,将迪藍折磨得無比憔悴,完全沒有了惡魔的影子。
他有時甚至會想幹脆過回到此前花天酒地聲色犬馬的生活算了,雖然空虛無聊但至少輕松得多。
可卻發現連寫邀請函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忘記沒有特拉斯的生活是什麽樣的了。
明明他們一起的時間并沒有那麽長。
對于子爵失蹤的事情并非只有公爵在關心,不過比起他家族不聞不問的冷漠态度,女王陛下的關注可能還要更多一些。只可惜争奪陛下關注垂青的人實在太多,女王陛下感傷了一陣,在名為安慰實為借題發揮的大臣們七嘴八舌的規勸之後,也就逐漸淡忘了。只是偶爾見到失魂落魄的公爵時,也于心不忍,反過來開解他兩句而已。
在某次公爵觐見的時候,女王陛下看着他低聲嘆息:“公爵何以憔悴至此?”
迪藍只是淡淡地回答:“我的靈魂已經被妖精帶走了一半。”
“呵呵,那麽他帶走的肯定是屬于惡魔的那一半了。”女王陛下執起蕾絲扇子掩面搖頭。
現在的公爵幾乎脫胎換骨成了真正受人尊敬的紳士,不僅熱心慈善,為孤兒院捐資巨款,他自己也收養了一名孤兒。
迪藍為特拉斯的離去編過無數的理由,其中包括自己始亂終棄得到的報應。
于是他突發奇想,希望通過補償過去傷害過的人,向他們贖罪。只可惜上天偏偏不給他機會。
迪藍不分男女地招蜂引蝶,但甚少真的染指淑女閨秀,都是勾起她們春心就點到為止,當然只是因為處理後續太麻煩。
而原本圍繞在他周圍的那些交際花們,大多數也只是抱着得意洋洋的心态和貴族大人物交際調情,以作為炫耀的資本,就是有肉體關系,心底也都是保留了一線的。離了迪藍,很快就都另覓新歡了。
即便如此,迪藍還是以為自己總會有幾個私生子的,盡管他連曾經找過的少數幾位妓女小姐連名字都記不住。然而他找人明查暗訪,沒想到還居然真的沒有。
搞不好是自己生育的能力有問題,或許是太濫交的後果,迪藍自嘲地想。
當迪藍終于放棄尋找贖罪對象的念頭時,一個5、6歲大的孩子卻自稱是公爵的私生子找了上門。可他身上除了一枚公爵家徽的金鈕扣之外沒有任何證明,顯然是打聽到風聲前來渾水摸魚的。迪藍的秘書不同意把孩子留下,建議送到孤兒院去。
迪藍把孩子叫到了跟前,估計是有大人事先教好,小孩毫不認生地纏上來喊爸爸,弄得他哭笑不得。但細看又覺得小孩雖然長得一點也不像自己,一雙水藍色的大眼睛倒有點像特拉斯,便二話不說收留了。
小孩叫瑞奇,不吵不鬧像個小天使,迪藍簡直要把他寵到天上去。但孩子畢竟是孩子,很快就露出調皮的本性。在城堡四處闖禍,挨了訓就躲進迪藍的懷裏抱着他脖子撒嬌。
看着這個性情和自己那個別扭的戀人一模一樣的小孩,迪藍越發地疼愛。
直到有一天管家告訴他小孩差點把特拉斯的房間燒掉,迪藍才真的動了怒,親自拿戒尺責打小孩的屁股。
“你想把所有人燒死嗎!為什麽要這麽做!”
瑞奇邊哭邊委屈地說:“嗚嗚嗚……爸爸老是一個人坐在這個房間裏……我想給壁爐點火,爸爸就不會冷了……”
“你哪來的火柴?而且為什麽要把衣櫥裏的衣服弄壞?”
看着特拉斯穿過的衣服被撕成破布,迪藍心痛得不得了。
“我,我去廚房拿的,我見過廚娘用布條點爐火……”
“那也不能……”看着小孩哭花了的臉,迪藍終于冷靜下來,“算了,以後要點火讓仆人去弄知道嗎,小孩不能玩火!”
瑞奇仍止不住一直哭。
“媽媽不見了,婆婆說我不聽話,不要我,讓我去找爸爸。如果爸爸也不要我,就要拿我喂狗狗……爸爸沒有大胡子不是爸爸……瑞奇不要喂狗狗……嗚嗚嗚……”
迪藍心想怪不得帶小孩去打獵的時候他一見獵狗就害怕得發抖。
他早就查清楚了小孩的來歷,根本不用請私家偵探,到之前查訪過的妓院給點錢,就查出了實情。
瑞奇是妓院裏的小姐偷偷生下來養的,瑞奇口中的婆婆其實是妓院裏的老鸨。
小姐得病死了之後老鸨就不想再收容小孩了,一聽說公爵在找私生子,就心生一計想擺脫這個累贅,逼小孩拿着公爵某次光顧時不小心遺落的紐扣前去認親。
恐怕還盤算着等小孩順利在公爵府長大以後還能以此勒索他,真是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
秘書帶着公爵給的巨額封口費找到老鸨,又威脅她要是敢作怪就把妓院拆掉,糖果鞭子雙管齊下,老鸨識相地乖乖住嘴不敢造次了。
迪藍抓着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小孩,指着特拉斯的肖像畫告訴他說:“沒錯,我不是你爸爸,那,才是你的父親。”
“可是他也沒有大胡子。”小孩抽噎着說,“媽媽說爸爸長了一臉大胡子。”
迪藍笑着拿手帕抹掉他臉上的眼淚和鼻涕,“他把胡子刮掉就是這個樣子了。”
直到今天,迪藍想起那個時候仍忍不住露出微笑,他心裏就是把瑞奇當作心上人的小孩來養的。
他從不後悔收養了瑞奇,反而慶幸還好有瑞奇在,才不至于令偌大的城堡顯得過于空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