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萬分沮喪
曾經,在那個充滿愛意的三杉欣欣家園。
王若華出差,張哲源的心也跟着不翼而飛。盡管張哲源知道日落之前王若華一定會回來,但是他寧願王若華待在三杉欣欣家園,即使看不到王若華,心裏也會有一種踏實的感覺;也足以撫慰內心的失落,也不至于這般牽腸挂肚。
一陣小雨過後,張哲源就開始工作。打掃廁所是他的首要任務,王虎城鄭重吩咐過的。特別是女廁,被他遺漏了半月有餘,承德平泉建築公司的領導向王虎城反映了多次,張哲源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他想着韓信曾受跨下之辱,勾踐還卧薪嘗膽,大丈夫能屈能伸,打掃廁所又不是什麽要命的事,那是自己的工作。他雖然這樣想的,可到了女廁門口就望而卻步了。這不是他刻意疏忽職守,而是他在女廁已經連續兩次碰到王若華,而且一次比一次尴尬,一次比一次讓他沮喪。可現在也別無他法,他只能硬着頭皮往裏沖。
有一次張哲源在打掃女廁的時候,聽得門口有腳步聲。他揚起笤帚指向來人說:“有人!”
說時已遲了,來人已經跨入廁所門口,而且笤帚幾乎掃到來人的臉龐。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停止了,空氣緊張地令人窒息,此情此景讓人驚心動魄。
三杉欣欣家園工程內雖然有女性,可為數不多,還是屈指可數的,張哲源怎麽也沒想到會是王若華。
兩人的眼神僵住了,一時都有些不知所措,在此場合下遇見也不僅僅是尴尬。數秒後兩人才慢慢有了反應,先是張哲源拿笤帚的手慢慢落下,眼皮也跟着垂下來。王若華這才如夢初醒,倉皇退出女廁所。
張哲源耷拉着腦袋從女廁所裏走出來,心情猶如跌進了深谷,縱然猛志常在,心中抱負遠大,可在現實面前也是不堪一擊,面對情感他竟低頭了。他不敢相信和王若華之間會有結果,找不到走近王若華的路,始終覺得他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在兩條平行線上行走着卻沒有交叉的那一天。
平時張哲源打掃女廁所時就有所顧忌,只怕遇到女性,對于這項工作他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談及。盡管如此,工友還常開他的玩笑,特別是他新來的工友趙勝利,常稱呼他為:“敬愛的所長。”他雖然感到慚愧,則诙諧地回敬工友說:“我親愛的所員。”
幾天後的一個中午,張哲源背着噴霧器又來到公司的廁所,他先駐足巡視了一下四周,見沒什麽人就直接走向女廁。以往他總是打掃完男廁再入女廁所,這一次他心想,我先噴了女廁再噴男廁,省得沒防備再遇到女性。誰料想越擔心什麽,什麽事情就越會發生。
“有人嗎?”
在中都成公司女廁所前,張哲源開口向裏面喊。
女廁所內沒有回聲,張哲源就完全放松了警惕,他接着喊第二聲:“有人嗎?”
按照慣例,張哲源喊完三聲才可入女廁所,這是公司安全員王虎城規定和警告過他的。這一回他喊了兩聲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闖進女廁所,如果女廁所內有人是根本來不及回答的。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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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廁所裏突然傳出異性急促的回答聲,同時張哲源眼睛的餘光已經掃到其人,雖然沒有看清是誰,但是聽到熟悉的聲音讓他不敢置信。
張哲源低着頭從女廁所裏退出來,男廁所也省得打掃了,就直接躲到了公司的會議室。他不敢向窗外看,還是不願相信剛才的聲音。兩次尴尬的相遇讓張哲源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痛苦、無助的他深切地體會到命運的捉弄和無奈。
将近正午,王若華竟然回來了。
張哲源老遠就看到王若華常坐的那輛轎車駛進了三杉欣欣家園,駛近自己。他卻徘徊在中都成公司前假裝沒有看見,背向着王若華,作出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
也許王若華不知道張哲源在搞什麽名堂,其實張哲源已經悄悄向愛情出招,只是要證明在王若華心中的份量究竟有重。
轎車很快逼近張哲源,行至一片水窪處激起美麗的水花,發出嘩嘩的響聲。聽到聲音,張哲源猛然回頭,收攏目光向車內的王若華看去。他盡量作出驚喜交集的神情,注意和觀察的也只是王若華的眼睛。
王若華目視前方,看來也若無其事,然而這只是表面上。從半落的車窗內,張哲源可以清楚地看到王若華美麗的臉龐,兩眸秋水已經變得黯然失色,似乎還可以尋覓到些許驚惶。
張哲源看到了心中預期的畫面,一則歡喜一則憂。喜的是自己的存在确實在影響着王若華的世界,憂的是沒有勇氣把美夢變成現實。
“不知道她外出時想我了沒有?”
張哲源心想,随後苦笑了一下,認為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
晚上,他在日記中記錄:下午跟着公司的班車外出,我想她了……
還沒隔一天,王若華又出差了,張哲源依然是滿腹的想念和牽挂。當王若華回來的時候又與他忽近忽遠,讓他心頭忽冷忽熱的。他已經習慣天天看到王若華,天天看到王若華是他生活的主題,是他精神的支柱。如果哪一天不見了王若華,他心裏就會莫名的發慌,若有所失,甚至是百無聊賴。
從中都成公司下班後,張哲源要臨時到工地上幫工。開始他還能無所謂的接受,堅持了将近兩個星期,心裏就有些不耐煩了。
他回生活區換上了工作服,一切準備妥當後,下午的義務勞動又要上幕了。
承德平泉建築公司辦公室前,王若華心不在焉地和幾個同事說着話,眼神關注的卻是張哲源。這很平常,張哲源早已司空見慣,所以看似很從容地從王若華面前走過。
工地上,張哲源就像散兵游勇,轉來轉去。透過安全網,他又看到了王若華,依然是面向曲陽三建工地。為此,他沾沾自喜。可是他又潑自己的涼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現實中的張哲源是茫然困惑的,還夾帶着點點憂傷和痛苦,而憧憬中,他總感覺是幸福的。
一個炎熱的午後,急促的哨聲吵醒了建築工人的午休。
曲陽三建生活區漸漸騷動起來,民工們眯着惺忪的雙眼,拖着疲軟的雙腿走出生活區大門,湧向工地。這會兒,宿舍內的張哲源還躺在床上沒有動窩。平時哨聲一響,他就會尾随民工隊伍到公司報到,這次哨聲竟沒有把他驚醒,非條件反射顯然在他身上已經失去效應。如果不是廚子老李叫醒他,他這一覺還不知道要睡到什麽時候,王虎城批評他一頓肯定少不了。
在習慣的時間沒有看到習慣見到的人,王若華在辦公室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如坐針氈的她注視着門前經過的每一個人,直到民工隊伍走盡,直到小油路上不再有人影走動,想見到的人依然沒有出現,她就越發地渴望見到張哲源。
時間悄無聲息地過去,王若華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期盼,将腳步慢慢移向了屋外。
江花羨慕地笑了,特別感慨青春的浪漫,更是不乏歡樂。這個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女人有時候也幻想,自己若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那該有多浪漫,多值得懷念!遺憾的是,江花和丈夫的結合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才走到一起的。丈夫對她很好,她很知足,也感到了幸福,而且他們已經有一個兩歲的兒子。江花由衷地佩服王若華,一個女孩子能夠抛開世俗的眼光和束縛、敢于砸碎封建的枷鎖、勇于把握自己的青春、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這不僅僅需要勇氣去面對。
初秋的太陽仍熱辣辣的,王若華站在小油路已有一陣子,一直凝望着靜寂的曲陽三建生活區。這段時間,她似乎忘記了炎熱,也忘記了時間,這樣靜靜等着。
這段時間裏,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年青向王若華走去,卻被江花制止。“哎——國壯,過來。”江花向小年青招手。
小年青搔着後腦勺,感覺有些奇怪:“怎麽啦江花姐?”
江花又招了招手:“你過來。”
小年青顯得滿臉疑惑,江花連給他使了好幾個眼色,這才好像明白了什麽,并會心地笑起來。小年青不是別人,而是王若華的兄弟,十八九歲的樣子,在承德平泉建築公司施工隊工作,名子叫王國壯,人如其名。
倏忽之間,王若華秋水般的雙眸裏閃出喜色,遠遠地看到了張哲源的影子。
青春既懵懂又羞澀,王若華抿起嘴角微微低下頭,仍裝作打電話,然而張哲源卻沒有走過來。王若華突然感覺心頭一陣陣刺痛,不明白張哲源為什麽沒有走過來,難道是因為自己的直接而又吓到了他?她伫立在原地繼續等待,心痛地盯着張哲源消失的地方,越想心裏越難受。
大概五六分鐘後,張哲源又走出了宿舍,遠遠地看到王若華依然執着地伫立在水池前。是前進,還是再次逃避,他猶豫不定。
“勇敢點,走過去。”
張哲源在心裏鼓勵自己,于是雄赳赳,氣昂昂地大步地向前走去,可沒走幾步又慢了下來。他心裏已經開始發慌,根本沒有勇氣直接面對王若華。
“哲源。”
張哲源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是從他隔壁宿舍傳來的聲音。
看着張哲源再次轉身走開,王若華揪心得連呼吸都感到疼痛,想自己舉動也許真的是吓到了他。她知道張哲源絕對不是單純的害怕自己,此中滋味只有自己能體會的到。和張哲源相遇也許是個錯誤,即便是個錯誤,王若華也不想放棄。
王若華怏怏不樂地回到辦公室,臉上寫滿難過和失望。江花也猜到了大概,只是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話來安慰王若華,逗她開心,弄不好還會雪上加霜。不管怎麽樣,江花做為姐姐是不會獨善其身,置若罔聞的。
江花走上前笑着說:“幹嘛這麽傷神,這次不行咱們還有下次嘛!”
王若華擡眼看了看江花,牽強地笑了一下。然後又垂下頭對着桌面發呆,心裏依然不是個滋味。
曲陽三建民工宿舍內,張哲源正在和一個胖子交談,這個胖子叫劉春,是張哲源最知心的工友。
劉春問:“哲源,怎麽還不去上班啊?”
張哲源坦白地說:“不敢面對。”
劉春的一雙小眼睛飛快地轉動,并重複着張哲源的話:“不敢面對?”
張哲源點了一下頭:“是的。”接着他又在地上寫下了兩個字——“奢望”。随後問:“劉春,知道什麽叫奢望嗎?”
看着地上“奢望”兩個字,劉春似乎已經揣摩到張哲源的內心世界。“是不是情感上的事?”劉春試探着問張哲源。
心事被劉春一語道破,張哲源也不在掩飾什麽,于是就把心底深藏的秘密透露了一點給劉春。
“我在三杉欣欣家園碰到一個女孩兒,女孩兒挺漂亮的,平時很注意我,跟我也走得很近。可我總覺得這事跟做夢一樣,不真實。你就說吧,兩條平行線上的人,會有交叉的那一天嗎?”他很委婉地跟劉春說。
如果換作是別人肯定要追問,那個女孩兒是誰,從事什麽工作,甚至叫什麽名字。但是劉春了解張哲源,知道張哲源肯定不會說,所以也就不會多此一問。而劉春也只是沉思了一下說:“你這是不自信。”
張哲源愣住了,嘆了口氣說:“不是我不自信,是我壓根兒就沒想過這好事。”
劉春鼓勵張哲源:“奇跡,什麽是奇跡,這就是奇跡,全國的建築工人都支持你。”
張哲源苦笑了一下,然後轉移了話題,打量了一下劉春。問:“劉春,你腰怎麽樣了,還疼不疼了?”
2003年的冬天,張哲源和劉春在拆活動廠房的時候,劉春不慎從房頂跌落,腰椎受了重傷。
當時張哲源慌忙跳下去,輕輕搖了搖橫躺在地上的劉春,劉春則好像剛睡醒一覺似的,張開眼第一句話竟是:“哲源,我這是在哪兒呀?”當時張哲源還以為劉春幽默,在和自己開玩笑。不曾想,從那一天起禍根就纏上了劉春。直到前幾天,他攙扶着劉春從工地上下來,才知道劉春腰傷的嚴重,已經複發了不止一次。
三杉欣欣家園工程上時常也有民工受傷的事情發生,為此,中都成公司書記張志強言傳身教,親自到各建築工地和民工生活區講解安全知識,完全從人道主義出發,設身處地的為民工的安全着想、負責。盡管安全工作做的很全面,可還是不能徹底杜絕事故的發生。
一次,承德平泉公司辦公室前聚積了一幫氣勢洶洶的民工,吵吵嚷嚷着要見公司的經理。一個受傷的民工躺在地上,氣喘息息的,不時地還抽搐幾下。身邊另一個民工擔心地扶着傷者,拿毛巾捂着其額頭上的傷口。鮮血順着傷者的臉頰直往下淌,情景可怖,令人怵目驚心。
張哲源走上前,才知道出事了。平時他見到諸如此類的場面都不敢多看,尤其對鮮血敏感,會讓他深有同感。其實,他只是不忍心看而已。
民工們鬧得很兇,似乎吓壞了辦公室內的員工。江華和王若華在屋內花容失色,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當時張哲源就想,如果這幫民工闖進了王若華的辦公室,自己該怎麽做,是上前制止,還是袖手旁觀?要是上前制止,無異于杯水車薪,可能還會挨頓揍。如果袖手旁觀,他會在心底罵自己一輩子懦夫的。
這次張哲源沒有轉身走開或許就是最好的答案,也許他會為夢中人沖動一次,上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浪漫劇。這樣,他們的故事也會再次升華,但那是要付出代價的,後果也可想而知。
畢竟民工們是來解決問題的,聚衆鬧事不是目的,所謂的嚷叫只是渲染氣氛,想得到幫助和救治罷了。
王若華匆匆拔通了領導的號碼,焦急地報告着民工的傷勢,刻不容緩。
不到一刻鐘,一輛車牌號為京1800的轎車帶着狼煙趕到現場。從車上下來一位魁梧的男子,大概五十來歲,應該是承德建築公司的經理。
魁梧的男子遣散衆民工,帶着傷者又飛快地離開。
民工們散去,風波平息,英雄救美的浪漫劇化為泡沫。張哲源松了口氣,這才安心的離去。他猛然覺得自己像是個一個男子漢了,在王若華擔驚受怕的時候沒有轉身走開,而是勇敢地留了下來。
究竟是什麽力量讓自己變得勇敢,張哲源想了想卻不敢認可,因為想象依然會讓他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