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賴瑾看完草地, 回到營帳中,取出沐真寫給他的信,仔仔細細地來回看了又看。
他阿娘的信寫得極細, 從東安關戰事、糧食調度、損耗、打仗開銷, 到賴瑭、賴瑛的所作所為,一一道來,包括他母親與兄弟倆的談話內容, 都按原句寫在信裏。
信的末尾提到:你阿爹得知賴瑭讓賴瑛将兩郡之兵合在一處, 于清郡練兵,當場震怒,一夜未眠。是日,便要披甲帶賴琦去東安關換将,叫我攔下。
沐真寫道:賴瑭為主将,身系戰事, 臨陣換将, 必使軍心大亂。東安關已是危在旦夕,經不起換将風波, 一旦有失, 身後數郡之地盡皆難保。為戰局,為幾郡之地數千萬子民, 不能動他。然,清郡、尚郡皆有明令,謀奪軍戶遺孀孤寡財産者, 斬!若是軍中有此事,斬立決, 懸首于轅門前示衆。
由我做主, 此事定為非個人所為, 而是尚郡撕毀清郡與尚郡結盟,借戰事謀奪清郡,待戰事平定,将來再行清算。賴瑛欲将此事歸為兄弟幫扶,你自行斟酌。
賴瑾看完信,心道:“經過此事,誰特麽還跟他們是兄弟。”
沒分家以前,他們都在父母膝下,是一家人。現在分了家,他承襲的是清郡沐氏,賴瑭承襲的是尚郡賴氏,從本質上講,一個姓沐,一個姓賴,一家人?賴瑛跟清郡沐氏沒半毛錢的關系,哪來的臉拿清郡沐氏的産業去幫扶尚郡賴氏,還稱互相幫扶?
賴瑾覺得自己承襲母族的家業,卻随父姓,也是挺沒臉的。
按照清郡、尚郡的條律,孩子由誰養跟誰姓。父親不給錢,孩子由母親養,随母親。母親帶着孩子改嫁,孩子由繼父養,得改随繼父姓。
賴瑭趁着東安關之危,奪沐氏清郡,往後他跟賴瑭別說做兄弟,已經是仇敵了。做兄弟,那能各自安好,有難的時候互相幫忙,做仇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
晚飯後,老賈休息好,來到賴瑾的帳篷,将此行的經過、見聞詳詳細細地告訴賴瑾。
自齊亡以後,戰亂頻繁,舉族搬遷避禍是常事,可從未有過如此龐大的族群搬遷,引起極大的震動,也傳得沸沸揚揚。
老賈告訴賴瑾:“我出發時,清郡郡守賴瑛已将我們調走糧草之事火速報給成國公。成國公派人進京向陛下要糧食軍械。我行至半途,遇到京城運送糧食辎重去往東安關的隊伍。”
“英國公、梁王反對調糧,太子、成國公府一脈的人、衛國公府的人,争力調糧。陛下當朝問太子,賴瑭奪賴瑾之地,你身為賴瑾大舅兄,得賴瑾一力扶持,為何還幫賴瑭?”
賴瑾心說:“皇帝有病吧。公是公,私是私。太子在朝堂上,那是站在太子的立場說事。”
老賈說:“太子說,在這朝堂之上,沒有舅子、妹夫,只有君臣社稷。賴瑭是朝廷的太尉,守的是朝廷的東安關。若東安關破,東陵齊國大軍進入大盛境內,必是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到那時,又豈是調糧給軍械便可平定的。
太子又問英國公,今日不給東安關調糧,若來日南海關起戰事,危及南邊諸郡,朝廷是否也要坐壁上觀。”
賴瑾點頭,挺認同太子這話。他問老賈:“我阿爹當真要過來?”
賴瑭哭着求着抱着阿爹的大腿打滾,都不能讓阿爹走。他襲了爵位,卻讓本該由他奉養的父母跑到幼子那讨生活,讓本該由他庇護照顧的弟弟妹妹全跑了。本來他作為庶子襲爵就已經矮人一頭,再出這事,往後做人都挺不支腰杆,脊梁骨都得讓人戳斷。往後誰家再想立庶長子,賴瑭就是反面教材,沒事就得拉出來叫人遛一趟。
老賈道:“我去送信時,親耳聽到老國公如此同老夫人說的。”
這事,确實是板上釘釘,幾乎沒得改的了。賴瑾美了。
阿爹要是不過來,他會受很多顧慮和牽制。
他将來要是想找賴瑭算這筆賬,打過去,別人會說,你出自成國公府,跟賴瑭是親兄弟,你親爹還在那呢,你是打你哥,還是打你爹。
要是東陵齊國打到尚郡,他可以不管賴瑭,卻不能不管親爹,不能讓阿爹落到敵國手裏淪為階下囚遭罪。他又有這麽多的兵馬,皇帝有充足的理由調他去抗東陵齊國。那麽大的窟窿,四郡之地都填不起的,讓他一個剛創業的去填?開什麽玩笑!
阿爹過來,那就說明,阿爹在這事上是站他的。他要怎麽揍賴瑭怎麽都有理,連點顧慮都沒有,哪怕東邊諸郡淪陷,他想救就救,不想救就不救,護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成了。
阿爹才五十多歲,退休不當國公和将軍了,還可以搞教育。
再沒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去昭武堂培養将才。他手底下教出來的人,沒有一個是慫的,就算是賴瑭,雖說挺讓人瞧不上他的品行,卻不得不稱一聲有本事。
賴瑭于危亡關頭還敢幹火中取栗之事,且到手了,枭雄之才。眼下戰事的糧草錢饷解決了,他不用再愁怎麽養活成國公府的十幾萬大軍,不用削兵減開銷。有兵,保住兵,才能保住勢。至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呗,只要拳頭夠硬,一切都不是事兒。
賴瑾沒想到好端端的在西邊開着荒,還能橫生這麽多枝節,不過趕上了也沒法。他問:“我三哥現在到哪了?”
老賈說:“三公子比我們早出發,但他帶着家小,走得稍慢些。”
賴瑾颔首。
他夏天跟草原幹了波硬仗,秋天又扛了波,雙方都損失慘重,需要休養。如今又已經入冬,不是動兵的時候,暫時能緩口氣。
清郡的人陸續的也快到了,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得回淮郡親自安頓沐氏一族的人。
賴瑾休息一夜,帶着護衛回草原大營,把防守的事情安排下去,再叫上賴瑗、賴琬趕往淮郡。
姐妹倆以為,母親頂多罷了二哥的官職,把他趕回尚郡,怎麽都沒想到事情竟然鬧到如此地步,弄清楚裏面的事情後,俱都沉默了。
賴瑾抵達淮郡時,都快到臘月了。
天太冷,不适合趕路,沐氏一族的人,學賴瑾的,在梧桐郡停留過冬,決定等到開春變暖再走,只有部分不怕冷的青壯,頂着寒風趕路,為後面的大部隊提前做安排。
蕭灼華收到消息,便将查抄的魏郡、淮郡的豪族宅子收拾出來,用來安置沐氏族人。
她擔心這麽多人過來,糧食不夠,又從陳郡、臨江郡等周邊諸郡買了不少糧食。
除了陳郡,其他郡并不想賣糧食給賴瑾,但賴瑾這人,窮起來連草原都搶,不賣糧給他,萬一缺吃的,拉着大軍就又打過來了。賴瑾手裏有馬,想要買糧,用馬來換。
蕭灼華沒動戰馬,只賣了批馱馬給他們,換成糧食拉回來。她擔心住的地方不夠,又趕制了一批行軍帳篷備着。
最要緊的吃食住宿問題出,先行解決了,旁的就可以慢慢來。
蕭灼華不清楚沐氏一族的情況,一下子要安置這麽多人,心頭極為忐忑。
賴瑾趕回來,讓她大松口氣。
她等賴瑾略作休整,便到他的院子,直接問:“如何安頓沐氏族人?”
賴瑾說:“先讓他們有個住處,等人都到齊,再行協商。你把地方劃給他們,由得他們自己去安排。這樣的話,你能省事許多,他們也能順着自己的心意來。”他看蕭灼華處理得挺好的,誇道:“你真厲害。”
我厲害?你說你自己吧。蕭灼華看了眼戰功赫赫的賴瑾,默默地翻出戶部呈上來的賬冊,道:“各部分散,行事有諸多不便,我把糧部降為司,将錢糧戶籍都歸到戶部門下。”
賴瑾問:“有什麽不便?”
蕭灼華說:“将其并入一個衙門,能削減許多開支。若不然,僅在各地建府衙都是相當龐大的一筆開銷。去一個衙門就能辦妥的事情,不用跑多個衙門,省去路上奔波耗費,提升效率。戶部尚書只是統籌總管,并不負責具體操作,具體行事,仍舊由各司侍郎負責,再有監察府從旁督察,能防止擅用職權損公謀私。”
她指向賬冊,說:“目前全靠打仗俘獲支撐消耗,僅靠這幾郡之地的産出,入不敷出,能省則省。”靠打仗賺取開支不是長久之道,最終還得看地裏的産出能不能支撐得起開銷。在産出跟不上時,開銷,能減則減。
賴瑾翻開賬冊,從開支上看,修路和供應軍需是大頭。礦場、冶煉作坊,投入的人多,産出量大,但全都拉到戰場上,其産生的效益都變成了戰獲,至于本身是沒有進項的,全靠蕭灼華撥款、調糧。
蕭灼華為了增加進項,已經挪了幾個作坊用來造民用物什,其中包括鐵鍋、鍋鏟、鋤頭等。
這一筆筆龐大的收支項,瞧着就挺可怕的。他頗為憂心地看了眼蕭灼華的頭發,心說:“能保得住吧?”
蕭灼華順着賴瑾的視線,将目光往上瞟,問:“我頭上有不妥嗎?”
賴瑾說:“我擔心累到你大把掉頭發。”
蕭灼華吓了跳,趕緊問:“會嗎?”
賴瑾“呃”了聲,說:“看情況。”
蕭灼華記下此事,決定每天一定要注意休息。往後的午睡,不能省了。眼下有點青黑無防,頭發掉光,得多醜。
兩人正了一會兒話,便去老三賴琦的小院。
賴瑗和賴琬已經過去了,賴瑾和蕭灼華到的時候,就聽到賴琬在那義憤填膺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來:“大哥太過分了。便是他缺糧,小七能不賣給他嗎?小七對我們什麽時候小氣過。小七還缺糧呢,買就是了嘛。尚郡有鐵礦,學寶月長公主,鑄鐵鍋、鋤頭賣錢,還能提高地裏産出……”
賴瑾進去,道:“大哥學的是打仗,不是學治理一地。”
賴琬說:“你也沒有學啊,阿爹教我們都是一樣的。從小阿爹就教我們要兄弟姐妹和睦,不使外人欺負了我們,他倒好,做大哥的,先欺負起弟弟來了。叫我說,就該讓阿爹請家法,打得他下不了床。”
賴瑗道:“收起你那火爆脾氣,坐下吧。這哪是家事。”
賴琦起身,剛想向蕭灼華行大禮,就見到他們幾個互相行了個家禮,就各自落座了。他抱抱拳,朝賴瑾和蕭灼華回了一禮,坐下,頗有點不好意思,對賴瑾說:“那往後我就投奔你了。”
賴瑾說:“好說。我去年跟草原打了兩場硬場,夏天的時候一場,秋收之後又一場,兩場傷亡過半。目前我手底下是既缺兵,又缺将。”
“魏郡、淮郡能打仗的精壯都成了俘虜。陳郡的兵,能征的,我都已經征過了。種地的人手也缺,不宜再動。現在想征兵,都沒地兒征去。要不是你們過來,我得考慮收編俘虜了。可他們好多都是出自這兩地的豪族,我跟他們結的梁子大,用着不太放心,不到萬不得已,不想用。”
“你們過來,可以說是解我燃眉之急,再跟草原打幾場,我也是打得起的了。草原的大昌國損失慘重,我這邊有了你們支援,大大地回了一波血,草原那邊卻沒有,此消彼長,勢頭又不一樣了。開春之後,我們可以主動出擊,想辦法把他們找出來,再幹一波。”
賴琦聽着就覺得來勁了,道:“好。我給你做前鋒。”
賴琬頓時不樂意了,“三哥,我是前鋒。”
賴琦說:“可以兵分兩路,相互照應嘛。一個左前鋒,一個右前鋒,不就成了。那麽大的草原,還不夠跑的嗎。”
賴琬道:“也是哈。”
賴瑾問:“清郡從東安關撤出來的四萬精銳,什麽時候到?還有郡兵和縣兵?”
賴琦說:“母親在梧桐郡,要不去信問一問?”清郡跟尚郡鬧成這樣子,他哪好打聽。
賴瑾聞言,不由得把三哥看了又看,心說:“老賴家竟然還有一個老實孩子。”那麽精的阿爹,是怎麽出生這麽老實的三哥來的。
賴琦瞧見賴瑾的眼神,默默地低頭給女兒喂了塊糖糕。
賴瑾瞧見一歲多大點的小女娃坐在椅子上吃糖糕的樣子,活像只小豚鼠,萌得不要不要的,一把抱起來,撈在懷裏,喊:“叫七叔。”
賴月看向賴瑾,不認識,吓得扁起嘴,又想着要勇敢不哭,強行把冒出來的眼淚憋回去,扭頭喊賴琦:“阿爹,壞人,怕怕,抱抱。”
賴琦瞧見娃都吓哭了,趕緊抱在懷裏哄:“不怕哈,那是七叔,不是壞人。”
賴月摟着賴琦的脖子,禮貌性地喊了聲七叔,又繼續啃糕點。
賴瑾的目光挪向賴琬:三哥的女兒為什麽跟六姐的德性有點像呢。
賴琬讀懂了賴瑾的眼神,朝他眦牙。愛吃東西怎麽了?你一個打小有小廚房天天搗鼓食吃的人,笑話別人愛吃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