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老賈到東安關賴瑭那裏送完信, 便馬不停蹄地趕到清郡。
清郡離邊郡遠,路上的損耗大,再加上東安關有戰事, 正是需要糧食物資的時候, 因此賴瑾從來沒有動過他在清郡的産出,就是想着哪天糧食告急的時候,前線可以随時調用。
老賈作為老仆, 對于兄弟二人之間的事, 沒有資格去議論什麽,要做的就是辦好差事。
他趕到清郡時,沐真已經回來了。
雖說賴瑾繼承了家業,産業都過契到他名下,但實際打理産業的人還是沐真的人。不要說老賈,就算是賴瑾來, 也是兩眼一抹黑, 連個管事都不認識。想要調糧食布帛等物資走,沒有沐真發話, 一塊瓦都拿不走。
在老成國公致仕讓爵前, 尚郡的糧食調度、穩後方等事情,都是由沐真在操持。老賈瞧着如今這勢頭, 猜測沐真老夫人很可能已經把整個成國公府的産業都交給了賴瑭。
老賈到了清郡,先到沐府拜見沐真。将軍讓他回來拉糧食物資走,他要是不把東西拉回去, 交不了差。即便老夫人要攔着,怎麽也得有老夫人的親筆書信才行。
沐真讓他暫時住下, 且等幾日, 然後将老賈安排到客院。
老賈誠惶誠恐, 連稱不敢。
他家在爺爺那一輩時,家裏也是有些田産,吃喝不愁的,遇到天災、兵禍,地裏顆糧無收,到處都在打仗搶糧,為了求個栖身庇護之所,舉家賣身到尚郡郡守府,也就是如今的成國公府。
他家從爺爺那一輩起,到他,三代為奴,直到後來去到瑾公子身邊,國公給他提了藉,從奴藉變成良藉,成為瑾公子身邊的貼身仆人。他這樣出身的下人,哪敢住客院。
沐真說:“讓你住,你就住,你待賴瑾如何,我瞧得見。”
老賈心下動容,連叩幾個響頭,這才跟着大管家去到客院。他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沒敢随意走動,老老實實地帶着護衛們在客院住下,不敢随意走動。
沐府的客院極大,最近往來的人非常多,每座院子都住滿了人,偶爾還能聽到旁邊院子起争執,甚至還聽到有人叫嚷要去宰了賴瑭,又叫人勸下。
老賈從零零碎碎聽來的只言片語中,覺察到大公子的舉動已經觸怒沐氏一族。
他住了三天後,沐真把他叫到前院。
前院裏坐滿了人,瞧那通身氣度,一看就是非官即将。他們大部分人雖然身着常服,但通過腰帶、靴子、腰間的印章、衣服上的繡飾還是能看出來歷的。
老賈悄悄一掃,發現僅縣令、縣尉就有二十多人,掌握一郡實權的郡尉、功曹、糧曹、兵曹、游擊等亦都在。這些人的面容、氣質,亦都有相似之處。
他見狀,便已然明白,沐氏一族的身兼要職的人,只怕都在這裏了。老夫人叫他等幾日,想必就是等到他們從各縣趕到。
老賈低下頭,恭恭敬敬地叩頭行禮:“見過老夫人。”
沐真問老賈:“邊郡缺人?”
老賈對着沐真自是不敢有所隐瞞的,将路上招人、買人,幾乎掏空賴瑾家底的事情,一一告知。
郡尉沐堅想到這事就來氣,說道:“家主在清郡有偌大的家業,名下的莊戶、仆奴無數,竟然落到要到外面買人的地步。如今更甚,他自己的家業、我們沐氏一族的基業,盡皆要拱手相讓。”
他看向沐真,滿臉激憤地道:“老家主,這是祖宗傳下來的基業。二十多年前,我們遭到東陵呂國進攻,尚郡來馳援,投奔先太子。因為同在先太子麾下,又有了姻親關系,結成同盟。如今,再遇外敵來襲,且不論家主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弟弟,也不論老家主您待賴瑭兄弟如何,就單論,我們清郡還有四萬兒郎在前線,在他麾下賣命,他便來侵吞同盟地盤,合适嗎?”
兵曹沐陽也極是氣憤,道:“賴瑛一個姓賴的,來到我們沐氏的地盤做郡守,短短十年時間,掙下數千畝良田,家財數十萬貫,這便罷了。如今竟是将手伸到兵權上,還想吞地盤了,豈有此理!”
沐真取出賴瑾給的信,拿給他們所有人傳看。
老賈沒看過信裏的內容,便見到所有人的氣憤都消失了,變成了沉默和深思。
沐真道:“東安關屢屢告急,數次險些破關,戰事極為不利。清郡和尚郡一旦開戰,所有人都會折進去。眼下這局勢,是要跟賴瑭鬥個玉石俱焚,讓東陵大軍踐踏這四郡之地、席卷大盛,還是舍地保民保全族人?若是守衛疆土,便是戰至一兵一卒也決沒有退縮的道理。可如今賴瑭謀清郡,他是主将,我們若再将清郡兒郎送往戰場,就是叫他們白白送死。”
兵曹沐陽冷聲叫道:“他賴瑭一個掌握全線戰局的主将都不怕,我等怕什麽,要死,一起死便是。”
沐真道:“可眼下有西邊可退,退一步,能保全所有人,你們去到西邊正是展露拳腳的時候,總比陷在這泥沼之地強。”
兵曹沐陽看着沐真,見她心意之決,且說得有道理,與其內耗進去大家一起死,不如另起爐竈另謀前程。他瞥向賴瑾的信,想到西邊的形勢,再想到賴瑾如今的威名,極是意動,問老賈:“當真滅了草原三個部落,有牛羊馬匹無數?”
老賈将牛羊馬匹數量據實以報,将有鐵礦、造了大量馬車建運輸隊的事情也告訴了他們。
郡尉沐堅思量片刻,對沐真說:“老家主和家主所言甚是,如此安排,對清郡、對東邊戰局、對沐氏一族,是眼下的最好的出路。”他哼笑一聲,道:“賴瑭這筆賬,咱們将來再算就是。”
沐真說:“賴瑭明天就到清郡,你們不許與他為難,我想再确定一下他到底是什麽意思。畢竟這一遷族,對沐氏一族來說,傷筋動骨,又得緩上好幾年。”
坐下沐真下手邊,一個老得頭發胡子都白了的老人問:“姑爺就不管管賴瑭?”
沐真說:“也就是賴瑾連束發之齡都未到,尚且年幼,他的産業還在由我打理,才由我坐在這裏與你們議定此事。即便如此,今日之事,我亦是照賴瑾的意思辦的。賴瑭承襲爵位、掌了家業,官至位列三公的太尉,爵至開國國公,掌東邊三十萬大軍,他要辦什麽事,輪不到老父親操心。”
老人說道:“話是這麽說,可該管的也得管。”
沐真說:“賴瑭跟賴瑾是分了家的,一個是成國公府,一個是鎮邊大将軍府。”
沐氏族人聞言,心中大定。若是兄弟相争,當老爹的可以出來訓兒子勸和,但這是兩府之争,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賈低頭立在堂中,聞言心頭暗嘆口氣。曾經的成國公府一門七将,但那七将,早已各奔前程,如今的成國公府,跟以前的已經不是一家了。
這世道,變得真快。
第二天,沐真見過賴瑭,讓賴瑭做選擇,當面再次确定他的意圖,确定再無半分轉圜的餘地,也便放下了此事,籌備起遷族之事。
第一批,帶着族人、物資離開的是郡尉沐堅、仆人老賈。
郡尉沐堅是到前面去開路。橫穿整個大盛朝的舉族遷徙,要經過諸多郡縣,沿途自然得打點好。
至于老賈,自然是要把賴瑾的財産、仆奴都帶過去的。
之前考慮到東安關戰事需要糧食,賴瑾地裏的産出都賣去囤成軍糧,只剩下金子布帛銅錢放在庫裏,今年的秋糧還在庫裏沒賣,老賈按照賴瑾的吩咐,都拉走。
賴瑾只是賣了地和産業,但并沒有賣人,能帶走的人都帶走了。
沐氏一族代代傳下來,仆奴的數量都有十幾萬,其中大部分都是莊奴,幹些種糧、采桑織布等活計。他們跟着主家,能混個溫飽,即便遇到災年也不用愁,不會擔心餓死凍死,并不願過那看天吃飯的日子,哪怕清苦些,安穩。如今主家要帶着他們一起走,也就跟着走了。
這一批人太多,也得分批走。
第一批是由老賈所領的精壯武仆,跟着郡尉沐堅帶着郡兵出身的人去開路。路上不僅有郡縣要打理,還有山匪也要好好捶一捶,以免族人走到半道叫人給劫了。
他們開春時節出發,哪怕是輕裝簡行,沿途買糧吃用,走得腳程還算快,待抵達邊郡時,都已是入冬時分,賴瑾都十五歲了。
老賈在邊郡沼澤邊見到賴瑾時,差點沒敢認。
一年沒見,他的個頭又猛蹿一大截,早已經沒了之前的孩子氣,那周身的氣勢瞧着讓他都有些心悸,直到看到他臉上那熟悉的笑容,老賈才找到熟悉感。
老賈将沐真寫的信呈給賴瑾:“要撤的人太多,除了您名下的十幾萬仆奴,還有四五十萬沐氏族人和依附他們的人,得分批過來。”
賴瑾驚愕地叫道:“這麽多人?”他打魏郡、淮郡的豪族,把他們全鏟了,加上戰俘,都沒這多。
老賈颔首,說:“還有許多不願走的,和走不動的。”
賴瑾看完信,說:“你先去休息,等養好精神,過來細細跟我說說清郡和尚郡到底是什麽情況。”
老賈應道:“哎!”
賴瑾看到天冷了,老賈還穿着單薄的秋衣,估計是趕路沒顧得上置辦,扭頭吩咐阿福:“去把我車上的狼皮裘拿給老賈。”
老賈連聲道:“不敢。”
賴瑾說:“奔波勞累的,要是再受寒,容易生病,穿暖點,別凍着。”示意阿福去拿皮裘,便又盯着面前的沼澤,問身旁的周溫:“有什麽想法?”
周溫沒想法,說:“當初老承安伯帶着十萬楚郡兒郎入沼澤……”說罷,重重地嘆了口氣,悄悄地瞄了眼賴瑾。這地兒,可不是善地,将軍,您總盯着這,我瘆得慌。
賴瑾說:“沼澤環境本來就惡劣,要是遇到夏天,天氣悶熱不透氣的時候生出大量沼氣聚而不散,容易引起沼氣中毒。都說窮寇莫追,大軍追到這種險惡地方,對方拼死反抗,再加上濕熱環境,人容易生病……”他的話音一頓,說:“開荒沼澤,得慢慢來,防治生病的藥材得先備好。挖泥塘運土,更是一項大工程。”
周溫應道:“是。”将軍都定下了,他只能聽。
賴瑾瞧見面前的這片滿地泥沼和枯黃雜草的地方,也是有點頭疼。他不确定沼澤能不能開荒出來,決定先派些人 ,在周邊弄一小塊地方試試看。
作者有話說:
在多子多孫多福氣的古代,大族的子孫後代都是以幾何數量增長的。
想想各王朝的後代,例如朱元璋,他家到他的時候,只有他一個,到滅亡時,宗親數量據說有二十多萬。沐氏一族身處戰亂之地,且只有一郡之地,沒有這麽多人,但數量也不會少,到邊郡的主要人口還是以依附他們的仆奴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