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賴瑾的原計劃是開春做出茶買好鐵就走, 可賴瑤臨盆在即,當然是不能現在就走的。世上哪有當弟弟的在姐姐家好吃好喝住了好幾個月,等姐姐要生孩子了, 正是需要娘家人的時候, 弟弟走了的道理。
開春了,賴瑾的大軍絲毫沒有開拔的跡象,方稷的二叔忍不住上門問賴瑾:“不知将軍何日起程, 在下好設宴相送。”
直白得就差明說你趕緊滾了。賴瑾毫不客氣地回道:“不着急, 我姐還沒生孩子呢。”
方二叔的表情差點沒繃住,道:“你身為鎮邊大将軍、邊郡郡守,哪有久留梧桐郡的道理。大軍在梧桐郡已駐紮有五月之久,多留一日,便多耗費一日糧食,這可是三萬多人。”
賴瑾說:“說得好像走在路上就不用吃糧似的。”他擡眼睨向方二叔, 道:“我姐夫連個庶出兄弟都沒有, 他要是沒有小孩子的話,你兒子當是與他最親近之人, 若是有個好歹, 便能繼承他的家業。你不會是對我姐姐肚子裏的孩子有什麽想法吧?”
方二叔氣得當場翻臉,站起身叫道:“你——”
賴瑾說:“你什麽你, 我住了這麽久,都沒有人來趕我,我姐姐眼看要生孩子了, 你來趕我走。我的大軍吃的是我的糧,又沒吃你的糧, 你如此着急作甚?”
方二叔知他難纏得緊, 見他說得如此難聽, 罵道:“我好意相勸于你,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哼!”
賴瑾越想越覺得方二叔要害他姐,蹭蹭地跑去告訴賴瑤,說:“生孩子時千萬小心些,我就守在外面,帶着刀!誰要是敢在這時候跟你為難,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管叫他好看。”
賴瑤上頭沒有公公婆婆,自己一身武藝能打能戰,同成天只知道投壺繡花家長裏短的妯娌們說不到一起去,極少往來,倒是族中有些長輩過來擺譜,叫她讓方稷擋回去了,日子過得還算悠閑舒心,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麽一遭,不由得添了幾分防備。
賴瑾想到後宅陰私手段,問:“有沒有人給你吃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屋子裏有沒有讓人悄悄放傷胎的藥?趕緊查查!”
賴瑤說:“沒有。你忘啦,我們家出來的孩子,誰的院子不是防得滴水不漏,莫說外人,親兄弟都不讓進。”以前主要是擔心從賴瑾那得來的容易洩漏出去惹出禍事,後來就養成習慣了。
賴瑾道:“也是哈。”他再看看賴瑤的圓滾滾的肚子,想着都安安穩穩地懷到現在,顯然沒什麽事,稍微安下心來。他又想想,還是不放心,叮囑道:“你每日多走動,多活動,生孩子好生點。”
賴瑤一個習武之人,哪坐得住,天天走動,哪怕現在身子笨動不便舞槍弄棒,也得每日适當活動幾下。她說道:“知道啦。”比她阿娘還要啰嗦。滿府上下,最話唠的就是小七。
賴瑾又問過她穩婆安排好沒有,是不是可靠可信的,生産的時候房裏有沒有安排婆子、侍女陪同,等客到肯定的回答後,這才離開。
賴瑤見他這麽不放心,又把院子裏外和産婆都查了遍,以确保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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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瑾擔心萬一賴瑤生孩子的時候他在軍營沒趕上,連門都不出了,天天待在院子裏畫圖樣。
他見過縫紉機,也見過幹洗店的老板娘踩縫紉機換拉鏈,知道大概樣子和怎麽使用,可縫紉機要怎麽把針縫到衣服裏呢?他有點弄不懂。
他只得先畫出縫紉機的草圖,再天天拿着針、線和布琢磨。到底是要怎麽把這手工縫制,轉化成機械生産呢?
手工縫衣服效率極其低下,再加上待遇給的好,工人縫的衣服的産出量連她們的夥食費都掙不出來。畢竟吃的是別處運來的高價糧,還有肉和水果,那開銷比起別人養軍隊都大。一天又只工作八小時,還六天一休。蕭灼華每回算賬都格外心疼,懷疑制衣作坊再開下去,會不會把他的家底賠掉。
賴瑾對機械設計這一塊是真沒什麽天賦,想了兩天,頭發都快揪掉了也沒琢磨明白,索性把方士澤叫來,把縫紉機圖給他,将操作方式講給他聽,讓方士澤找工匠去琢磨。
他說道:“做出來者,我賞一百貫銅錢!”一百貫銅錢是十兩金子。他現在已經知道外面的金子不好換,決定留着壓箱底,輕易不拿出來花了。
方士澤接過圖紙看了又看,道:“縫衣服的?機器?縫紉機?”
賴瑾點頭。
方士澤又道:“除了這塊面板是木頭制成的,其餘的都是鐵制的踏板、軸承,還有皮帶?皮帶是什麽皮?牛、羊、鹿?”
橡膠做的皮帶啊,可沒有橡膠。賴瑾說道:“我知道鐵貴,但機器造出來可以用很久,且可以大大提高效率,這錢能掙回來。至于皮,什麽皮好用就用什麽皮,若是腳踏板和皮帶之事無法解決,改成手搖式也行,再慢慢改良就好。”
方士澤作為成國公的頭號心腹謀臣,對于賴瑾的種種行為已經是見慣不怪。他盯着縫紉機看了半晌,默默地揣着圖紙走了。反正已經搜羅到許多工匠,天天養在大營裏閑吃糧食,讓他們愁去吧。
賴瑾送走方士澤,長長地松了口氣,終于不用自己扯頭發愁到頭禿了。
他給自己沏了碗茶,剛喝上,賴瑤院子裏的侍女過來了,喚道:“瑾公子,發動了。”
賴瑾茫然道:“發動什麽?”兵變嗎?啊呸!梧桐郡的兵,除了他姐夫的就是他的,哪來的兵變!他随即一醒,跳起來叫道:“要生啦?”
侍女應道:“是。”
賴瑾邁步就往外走,走了兩步想起來,又蹭蹭跑回房,把寶劍挂在腰上。想想,這玩意兒就是個裝飾用的,不是自己慣常用的武器,于是把寶劍解下來,提上自己的大刀就去了。
順利就一切好說。要是保大保小,或者是誰要鬧産房,他的大刀可就不客氣!這種時候姐夫的腦袋也是可以劈的。
蕭灼華剛踏進院子,就見到賴瑾氣勢洶洶地提着刀出來,一副要同人拼命的模樣,吓得生生剎住腳步,問:“發生何事?”
賴瑾說:“四姐要生啦,我們去保護她生孩子。”他看蕭灼華愣在原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說:“同去。”
玉嬷嬷跟在蕭灼華的旁邊,見狀看看賴瑾手裏的刀,再看看被拽着走的自家公主,心道:“生孩子需要拿這麽大的刀麽?”她擔心出事,趕緊跟上。
阿福、阿壽見到自家将軍這副陣仗,立即把侍衛全部點上,連駐紮在隔壁小院的騎兵和護衛都叫上了。他們雖然不知道将軍緊張些什麽,但是瞧這架勢,把兵帶上準沒錯。
賴瑾因為帶的人多,又是長住,住的是單獨大院子,離主院稍微有點距離。
他比住在主院旁邊的方稷二叔家要離得遠一些,因此趕到的時候,方稷的二叔、二叔娘帶着三個兒媳已經到了。
方稷的二叔娘正要帶着媳婦往産房裏去,說生孩子哪有不讓長輩看着的道理。
因為之前賴瑾來了回,賴瑤也覺得要保護好自己,已經早早吩咐侍女守好了門,不叫別人進産房。
因賴瑤防得嚴實,二叔娘一直沒找着機會。如今她正在生産,方稷又叫人請去做客不在府裏,婦人生産又是一腳踏在鬼關門上,這時候添些亂,可是能要命的。二叔娘受到阻擾,當即指着侍女破口大罵,帶着三個兒媳和婆子便要強行往裏闖。
賴瑾快步上前,手裏長刀用力往地上一戳,鐵鑄的刀杆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響,将地上的石板都磕出一個坑。他沉聲道:“我姐夫呢!”
二叔娘見到賴瑾,吓了一大跳,叫道:“婦人生孩子,你拿刀子做什麽?”
賴瑾說:“拿刀砍鬧産房的啊。”他問道:“二叔娘,你要不要試試我的刀子夠不夠快?”
方二叔站出來,叫道:“賴瑾,你放肆!”
賴瑾回頭一刀對着他的腦袋便橫劈過去,當即把頭頂上的帽子都給劈飛了。上次就沒同你客氣,這次還來鬧,真讓我的刀不會砍人嗎!
方二叔吓得身子一軟,要不是身後的仆人摻扶及時,差點滑倒在地。
衆兒媳們紛紛噤聲,跟看煞星似的看向賴瑾,待看到地上的帽子以及發髻,也都吓到了。
馬蹄聲飛速靠近,在院門口停下。方稷一路飛奔進來,問:“阿瑤如何?”壓根兒沒注意到房門口的情況,擡腿便要往房裏去。
二叔娘回過神來,指向賴瑾,對方稷叫道:“他拿刀劈你的叔父,還要殺我。”
方二叔站穩後,對方稷叫道:“稷兒,你好不容易有後,我們擔心有失,特意過來幫忙,此子心腸歹毒,竟然拿刀劈我。”他一摸頭頂,只剩下一點發茬了,臉色又是一白。
方稷今年二十五歲,與他一同長大的那些,孩子都七八歲能拿着弓箭跟着同去打獵了,他的孩子還有肚子裏。
如今生産在即,竟然鬧起來了。
他想到自父親過世之後便屢屢跟二房發生不愉快,以及賴瑤告訴他二叔可能有點不好的心思,便不願再讓他們待在這裏,剛想叫府兵把方二叔帶出去,便見到賴瑾的貼身小厮帶着侍衛進來了,且聽着院子外的聲勢,顯然把賴瑾的随行護衛都帶來了。他心道:“岳丈家的孩子當真心齊。”有這樣子小舅子與他同在西邊,便是将來天下亂起來,亦能互為依仗,添幾分安穩。
他對方二叔說:“刀兵無眼,恐傷到二叔,請回吧。”又讓賴瑾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說:“我先進屋看看你姐。”其态度不言自明。
阿福見到方二叔家這模樣,哪還不明白,當即搬來椅子放在産房門口,眼神示意旁邊的侍衛戒備。
衆侍衛站在賴瑾身後,手按在刀柄上,嚴陣以待。
賴瑾手持大刀,在門口坐下,揚言:“除了我姐夫和接生的,誰進去,我砍誰!”
方二叔轉身到另一把椅子旁坐下,憤怒地盯着賴瑾,想告訴他,這是梧桐郡,輪不到他撒野。
可這厮已經從京城一路撒野到這裏,從皇帝到英國公府,再到威遠侯,俱都在他手上吃了虧。如今執掌梧桐郡的是方稷,自己手上什麽都沒分到,連個兵都沒有,沒有實力跟他鬥。
他前陣子才因私下偷偷賣鐵的事叫方稷撤了官職回家閉門思過,哪怕再不甘心,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賴瑾又是出了名的渾,方才那一刀要是再劈偏半分,自己的小命就懸了,可不敢再試第二刀。他只能憤憤地盯着賴瑾,指着産房道:“那裏生的可是我方氏子孫,與你姓賴有何關系。”
賴瑾一聽,還要找事。他扭頭看過去,說道:“寶寶是從我四姐腹中生出來的,随我四姐姓賴也是可以的。我家和和睦睦,可沒有生孩子的時候還有人來硬闖産房鬧事害人的。”
方二叔冷笑,不與他逞口舌之能。
方二嬸見賴瑾渾不吝,想擺長輩的派頭拿蕭灼華這個做人媳婦的開刀,看到她衣服上繡的鳳凰,以及身旁嬷嬷警告的眼神,再瞥一眼旁邊拿刀子的賴瑾,打消了念頭。她怕自己也挨劈。
公公婆婆都吃了癟,方二叔的幾個兒媳婦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嬷嬷搬了張椅子放在賴瑾旁邊。
蕭灼華在賴瑾的身邊坐下,忍不住拿眼瞟他,覺得他這樣子真威風,像尊門神。
産婆由賴瑤派出去的婆子拉着,急急忙忙地進了院子,直奔産房。她剛到門口,瞧見賴瑾拿着大刀坐在旁邊,吓了一大跳。
賴瑾看到産婆提的筐,裏面裝的剪刀只有刃是新磨亮的,上面還挂着水,刀背上沾着鏽跡和陳舊的血污,也是吓了一大跳。
他叫道:“阿福!”搶過産婆的筐,交給他,叫道:“剪刀拿去磨幹淨,不要留一點鏽和髒東西在上面,磨完後用開水煮過,再拿烈酒浸泡。燒開水,待會兒要用的布,特別是擦傷口的,必須用開水燙過。”
阿福趕緊領命而去。
賴瑾又扭頭對産婆叫道:“你就拿這個給我姐接生啊。”
産婆看到他們這又是刀又是兵的,還都盯着自己,連接生工具都給搶了,吓得跪到在地,戰戰兢兢道:“我……我一直都……都是這樣接生的,沒出過差錯。”遇到難産的,那是沒辦法。婦人生産就是看命。這時候,這話自是不能出口的。
賴瑾一言難盡地看着她,說:“你就不怕用這麽髒的剪刀給人家孩子造成感染發燒……”後面的話不吉利,咽了回去。
發燒?産婆趕緊解釋道:“剛出生的孩子體弱,有點發熱很常見,熬過去就好了。”
那沒熬過去的呢?方稷原本還兩個弟弟,一個生下來不久就高熱不退病死了,另一個在五歲的時候夭折了。他快步來到門口,叫道:“聽小七的!”
賴瑾解釋道:“剪臍帶有傷口,沾上髒東西是會感染化膿發燒的。鐵鏽是最不能沾傷口的,別人留在上面的血污也不能沾。有些病是通過血傳染的,血漬留在剪刀上久了會生出有害的東西,也會感染傷口的。”
方稷想到賴瑾的不凡之處,自是信他。事關妻兒生死,他連連點頭應下,又感激地朝賴瑾抱拳,又再次交待産婆可不能有失。
産婆想說沒曾聽說過這些,可瞧見這倆,一個是郡守,一個敢拿刀堵門,不敢言語。
賴瑾不怪産婆,畢竟過于落後。
他把産婆拉起來,放柔聲音,将各項衛生事項仔仔細細叮囑遍,等到阿福把磨好的剪刀用烈酒泡着端過來,将把盆交給她。他說道:“你莫怕,好好接生,照我說的做好,順利接生下來,我給你十兩金子。我姐就交給你了啊。”
産婆一聽,原來是郡守夫人的弟弟,心道:“這兄弟真不錯。”心下稍安,道:“那我進去了。”
賴瑾給他讓開路。
産婆進屋,便把方稷強行請出産房。
方稷比賴瑾還緊張,額頭上全是汗,手腳都在抖,不停地看賴瑾,想求點安心。他在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小七親自守在這裏,必會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