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時間一點點過去, 眼看快到正午了,孩子還沒生出來。
方稷坐立難看,急得團團轉, 不時探頭往屋裏看, 想要進去,又叫侍女攔住。他只能扭頭去問賴瑾:“小七,孩子何時生出來?”
賴瑾心說:“你問我, 我哪知道?”他努力回想關于孕婦生産的知識, 對方稷說:“你且安心,生孩子要很久的,生孩子,要……要先宮口的嘛!”
方稷不解,問:“何為開宮口?”
賴瑾說:“那麽大個孩子鑽出來,得……”畢竟只是聽過幾句, 開宮口, 幾指開什麽的,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他也不知道啊。他只能說:“要蓄力的嘛。例如, 你投擲長矛,是不是要先擡臂, 拉開胳膊,蓄力,再投擲出去。生孩子, 亦是如此,道理是一樣的。”對哦, 蓄力。他看了眼天色, 又說:“都正午了, 備午膳了嗎?”
方稷道:“午膳?除了你,旁人不吃午膳的。”
賴瑾說:“不能餓着肚子生孩子啊。”他扭頭喚道:“阿福!你立即回去蒸一碗雞蛋羹,雞蛋羹裏記得放鹽,再競些蜂蜜水,兌濃些,給我姐送來。”
阿福應道:“是。”一路飛奔着去了。
方稷又問:“這……這有何講究嗎?”
賴瑾說:“生孩子要出汗的嘛,出汗多了會有鹽份流失,補點鹽,補充力氣。餓着肚子,血糖低,容易頭暈沒力氣,補點糖份。”
方稷不知道血糖是什麽,但聽到是補力氣,又連連點頭,連聲說:“對對對。”慌得六神無主。
過了一會兒,阿福便提着食盒匆匆趕來。
賴瑾起身,掀開食盒看了眼,問:“沒有別人碰過吃食吧?”他說完,又看了眼還賴在旁邊沒走的方二叔一家,擔心他們派人在路上下毒。他們一家人這會兒安靜得猶如透明人,賴瑾不好再把人往外扔。畢竟,梧桐郡姓方不姓賴,這是方家的宅子。
阿福忙說:“沒有,我親自盯着廚子做的,做好就提來了。”
賴瑾接過食盒,提到門口交給侍女:“你告訴四姐,別的事情都別管,把力氣留着生孩子。”
侍女應下,拎着食盒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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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格外安靜,等在外面的人度日如年。
方稷聽着裏面沒聲音,又很緊張:“我聽說,生孩子會痛到大喊大叫,怎地沒聲音呢?”
賴瑾說:“剛才是陣痛嘛,還不到生的時候。痛陣,就是一陣一陣的痛,痛一會兒,停一會兒。”
方二叔的夫人和幾個兒媳聞言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怪異。一個十三歲的小郎君,說起生孩子的事情頭頭是道。
賴瑾坐到下午三四點鐘,看還沒有要生的樣子,心說:“今天不會不生了吧?”他扭頭對蕭灼華說:“坐了這麽久,累了吧,你回去歇會兒。等我四姐要生的時候,我再叫你。”
蕭灼華搖頭,道:“不累。”她喜歡和他待在一起,安心又新奇。哪怕生孩子這麽兇險的事,有他在都能安全許多。
賴瑾扭頭對玉嬷嬷說:“嬷嬷,你回去取些吃食,蒸餅、饅頭、包子都成,讓大家先墊墊肚子。”
玉嬷嬷領命而去。她心說:“瑤公女生孩子時沒有婆母和母親在側,有将軍在也一樣。”這一樣樣的安排得不比當家主母差。瞧方郡守,二十大幾的人了,慌得跟什麽似的。她想到自家公主找了個好夫婿,走起路來,腳下都帶風。
方稷沒有胃口,勉強吃了點東西,便又焦急地等着。
傍晚的時候,屋子裏突然傳出賴瑤的痛呼聲,産婆也在那喊:“快了,快了,快生了,看到孩子腦袋了,用力,用力……”
賴瑾聞言頓時高興起來,告訴方稷,“看到頭了,就是胎位正,安全。”
方二叔的臉色頓時就不好了。若胎位不正,例如先露出來的是胳膊或者是腿,孩子就會卡住,這種時候至多大人孩子能保一個。保孩子就剖腹,保大人,孩子便……無論是沒了大人還是孩子,對方稷都絕對是重創。可惜!
方二叔的幾個兒媳則暗松口氣。她們看着賴瑾跟殺星似的,擔心屋裏的那位如果有個好歹,自己小命交待在這裏。
方稷長松口氣,道:“祖宗保佑。”
沒到生完孩子,一切都還說不準 。賴瑾惴惴不安地等着,思量片刻,又對蕭灼華道:“回頭你招些女醫,叫她們把醫術診療之法都記載下來,包括婦人生産的,都記下來整理成冊。我們去到邊郡,那麽多人,總得用得上。”軍中有軍醫,只懂些治傷刀和骨頭扶位之類的傷。
蕭灼華應下,道:“懂醫的女子不多。”
賴瑾道:“聘一些醫匠來做教席,教一些女醫出來。藥材找藥商買。”他頓了下,又道:“以後砍了腦袋的屍體不能扔,留着做大體老師或研究用。”
方稷又問:“大體老師是何物?”
賴瑾又把什麽是大體老師,以及他們的用途告訴方稷,說:“如果願意,也可以把自己的捐出去,等死後,有人來收。”
把自個兒的身體捐出去剖……方稷的臉綠了!
蕭灼華的臉也有點白。
方二叔一家悄悄地瑟縮着走了。這厮委實可怕。房産裏生着孩子,他在那講剖屍體。
方稷瞥見二叔一家離開的身影,眼神略暗,将這事記下。
日暮時分,一聲嬰兒啼哭自屋子裏傳出。
方稷大喜,叫道:“生了,生了,阿瑤生了!”他激動地湊到門口,對賴瑾說:“阿瑤生了,我當爹了!我當爹了!”他終于當爹了!
又等了一會兒,産婆抱着裹成襁褓的嬰兒出來,笑得臉上的皺褶都擠在了一起:“恭喜恭喜,喜添貴子,母子均安。”
賴瑾摸出兩錠五兩重的金錠子遞給産婆,便把孩子抱到懷裏。
方稷想讓孩子蹭蹭賴瑾的福澤,他看了兩眼孩子,便去屋裏看賴瑤。
都說女人生孩子的時候才知道嫁的是人是狗。賴瑾瞧着方稷這樣,心裏對他還算滿意,至少不用在産房外拿大刀劈姐夫了。
剛開春,入夜時分有些涼。賴瑾怕把孩子凍着,交給玉嬷嬷抱回屋。
玉嬷嬷在屋子裏待了一會兒,出來告訴賴瑾:“瑤公女和孩子睡着了,方郡守在旁邊挪不動步。”
賴瑾想到方稷家人丁單薄,外面還有方二叔等着謀家産,如今可不得巴巴守着妻兒。
孩子生完了,又有姐夫在,出不了差子。賴瑾比打了一天仗還累,也帶着大家撤了。他出門後對老賈說:“今天大夥兒給力,每人領一百賞錢。”
衆人亦是喜上眉梢,紛紛向賴瑾道賀。
賴瑾回去的路上,蠻感慨的,對蕭灼華說:“許多人還是個孩子就成親生孩子了,骨骼都還沒定型,早早地便讓生孩子壞了身體,折了壽命。”
蕭灼華的心頭微動,道:“那何時生合适?”
賴瑾說:“怎麽也得到二十二以後吧。”
蕭灼華成親那晚,賴瑾告訴她要等到二十二才圓房,心道:“原來是這樣。”
夜裏,賴瑾睡下後,又想到白天賴瑤生孩子的事情,睡不着,爬起來,磨了筆墨點亮油燈,将自己知道的接生和産後護理等衛生常識寫下來。
別說是在大盛朝,在他上輩子,還經常看到有新聞講坐月子捂出病來的。例如産褥熱,就是産後的常見病,産後虛弱,加上接觸到細菌病毒,就容易引起感染。還有不讓下床,捂着厚被子,捂得又是汗又是血,導致傷口感染的。保持幹淨衛生,不吹風不受涼多休息,讓傷口早點恢複,比什麽都強。
賴瑾的重點便在怎麽保持幹淨衛生和消毒殺菌處理上。他寫得極細,一樣樣的羅列清楚,把能想到的全寫上了,檢查完想到遺漏,又再加上幾條,到後來實在沒什麽好加的後,又覺得過于啰嗦,又整理出一個便于流傳的精簡版,再抄了一份,忙到大半夜才去睡。
第二天吃床,吃過早餐,賴瑾便将昨晚寫在絹布上的産前産後注意事項拿給蕭灼華,又讓她送去給賴瑤。賴瑤在坐月子,男女有別,哪怕是親弟弟也不方便進去。
賴瑾則是去找到方稷,準備起程去邊郡了。
他還打算購買些糧,想讓方稷找商隊給他送去。兩人又聊了會兒當今朝廷局勢。除了先太子和陳王,如今的幾位皇子,不管哪個上位都服不了衆,天下必亂,軍隊、糧食便是如今首要準備的。
賴瑾擔心後面買糧困難,想要再囤些。
方稷自是應下,又将炒出來的新茶全部打包給賴瑾。不多,只有一兩斤,剛開始制茶,人手不足,又不熟練,經常出差錯,炒壞了不少茶葉,這一斤多,已經是炒得比較成功的了。
賴瑾又去向賴瑤辭行,隔着房門說了一會兒話,再把叫人打的黃金長命鎖給了小外甥,之後便收拾打包行李,回到大營,下令拔營起程。
士兵們在梧桐郡駐紮一周,夥食好又天天操練,強得又彪又壯,每個人都練出一身肌肉,格外結實有力。
作坊裏的女工再不是剛來時面黃肌瘦的模樣,在帳篷裏捂了一個冬天,皮膚都變白了很多,人也活潑了。她們的工作時間短,哪怕晚上想加班多掙點,連盞油燈都沒有,也做不了。休息得好,時間又充足,再加上無論是賴瑾還是蕭灼華對清潔衛生的要求都非常高,每個人都收拾得幹幹淨淨的。
她們穿的衣服,又是統一制式的,細麻布衣服,交領窄袖半長的衣服,衣擺齊膝,下面穿一條褲子,腳上是半新的布鞋。即利落又整潔,排成長隊,推着裝有布料、衣服、帳篷物什的推車,經過梧桐郡時,引起沿街兩側擠滿了圍觀的路人。
雖說錢花出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掙回來,可瞧着這麽一支幹淨整齊有精神的隊伍,賴瑾覺得這錢花得值。
這才有個正常的人樣嘛,哪像大街上随手抓一個都跟難民似的。
因為前面、後面都是軍隊,扛着鷹揚旗,再加上鎮邊大郡在城外駐紮了五個月,全郡的人都知道他們從哪來的,也都知道這些推車的女郎都是去年才買的。
如今看她們養得比尋常富戶家的女郎還要好,很多家裏貧苦的都想去。
有去年賣了女兒,聽說她們每個月還有五百工錢可以拿,巴巴地等在外面,瞪大眼睛找孩子,準備把她們的工錢要走。簽了賣身契,不敢把養得白白嫩嫩的人拉走,女兒是他們的,錢總得歸他們吧。
有認出自家女兒的,當即激動地撲上前去,一把拽住人:“你個沒良心的,把你賣了就不認我們了嗎?五個月,攢了好幾千錢了吧,一個銅了兒都不拿回家,打死你……”掄起巴掌就往女兒身上揍,打得孩子直接車後面縮。
一同推車的女工瞧見了,立即護上來,叫道:“幹什麽,做甚?”
前後有兵卒,瞧見出現騷亂,立即飛奔過來,把撲上來打人的按下就給捆了。
那漢子還在大聲嚷嚷:“軍爺,軍爺,我打我女兒,這不孝的東西,有錢都不給他爹娘老子。”
佰長過來,聞言,大聲道:“我們将軍說了,作坊裏的女工都是寶月公主殿下的人,我們敢動她們一根手指頭都得砍手剁腦袋,你還敢上手揍。”他當即下令:“拉到旁邊,打二十軍棍!”殺雞儆猴。
漢子的女兒見狀,想求情。佰長一個冷眼掃過去:“膽敢求情者,同罪!”
二十軍棍打下去,壯漢都得去掉半條命。她要是挨上,能不能活到邊郡都難講。
大街之上,當衆把人打得趴在地上暈了過去,身後屁股皮翻肉綻血淋淋的,叫那些有同樣心思的人吓得直哆嗦。
佰長騎着馬,沿着隊伍來回報,把方才那番話來回喊了十幾遍,喊得嗓子都快啞了才收聲。
沿街的百姓再看這些女工的目光都透着仰視。以後這些就是公主的人,有兵卒保護的!
女工們也都挺直了腰背,哪怕見到自家爹娘兄弟在人群中,也不怕被抓回去要錢了。有心軟的,想要塞錢給他們,都不敢明目張膽,只能悄悄地把錢袋子遞過去,然後趕緊低下頭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兵卒瞧見了,也都當作沒看到。她們要主動給是一回事,旁邊來搶,那就又是一回事了。
隊伍穿過梧桐郡郡城,制衣作坊的女工們這麽一通亮相,寶月公主和她的制衣作坊一下子就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