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月見山跌了一跤,但她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摔跤。那種感覺更類似于踩空了。墜落的瞬間,月見山聽見少年低語:“十年後火箭炮……真是個好東西。”
眼前場景變換,等月見山反應過來時,她發覺自己跌坐在一間現代化的辦公室裏。落地窗的窗戶敞開,風徐徐吹起兩邊的窗簾。
她吓了一跳,猶豫着爬起來,後退。沒退幾步,後腰便撞到櫃子,
櫃子邊緣搖搖欲墜的花盆被碰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響。
純白色曼陀羅摔得四分五裂,泥土盡數撒在地板瓷磚上。
“我好像吓到你了——”
少年笑眯眯的窩在躺椅裏面,雙手交疊支着自己下巴:“初次見面,還是先自我介紹吧。我叫白蘭·傑索。歡迎來到十年後的世界,月見山春小姐。”
仿佛是為了印證白蘭的話,他身後的落地窗外面,逐漸升起巨大的懸浮基地,
不時有幾個踩着飛行器的人影快速穿梭其中。
月見山咽了咽口水,僵硬道:“3d投影?”
白蘭彎着眼眸,笑起來從容的模樣,好像他胸腹間沒有那道可怕的傷口一樣:“如果你想這樣欺騙自己的話,我也沒有意見哦。”
“都說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現在是我的報恩時間~順帶一提,你不想去看看十年後的山本武和夏油傑嗎?他們現在可過得不算太好。”
月見山對這個家夥抱着百分之百的警惕,絲毫沒有松懈。她反問白蘭:“你到底是從什麽地方知道我名字的?”
白蘭微笑:“唔,關于這個問題……你可以理解為,我是全知全能的神,所以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的替身。很有意思的替身啊——”
月見山打了個寒戰,瞬間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毛骨悚然!他怎麽會知道替身的事情?
她發誓自己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甚至連夏油傑都沒有說過!因為月見山早就答應過父親,絕對不再使用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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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死亡的輪回有多痛苦,她不想再嘗試第二遍。
白蘭洞悉了月見山的恐懼。他露出遺憾的表情:“你看起來不太喜歡自己的替身。不過我很喜歡你的替身啊,特別有意思。”
“替身使者我也見過不少,但是影響範圍這麽大的還是頭一次遇見。我是真的很想見識一下。”
他知道自己有替身。大概率還知道自己的替身規則——但好像知道的也不是那麽詳細。月見山确信這是個惡劣的男人,這種人為了得到愉悅感,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同理,如果一件事情的發生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益處,同樣也不會産生愉悅感的話,他不會允許這件事情發生。
是個愉悅犯。
在心裏迅速的下了定論,月見山反而冷靜下來。她對愉悅犯的恐懼度勉強在可控範圍內;因為愉悅犯還有周旋的餘地,但如果是殺人魔那才是真的倒黴。
月見山斟酌着開口:“你想要看什麽?我的替身效果嗎?”
白蘭搖了搖頭,笑容燦爛甚至還帶着一絲純真:“春醬不是不想使用替身嗎?春醬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我怎麽舍得讓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不想做的事情。”
“我不是說過嗎?要告訴你夏油傑和山本武的秘密。不過山本君不太喜歡我,所以我只能先帶你去見夏油君啦~”
月見山這回是真的有點糊塗了:“夏油傑……在這?”
白蘭擡起手臂擊掌,面前的桌子上立刻投影出一道光屏。他不知道對着系統下達了什麽指令,光屏上掠過一連串月見山看不懂的東西——緊接着上面閃過雪花,又很快變成了人像。
因為是完全透明的光屏,哪怕是站在背面的月見山也能看見上面投射出來的人像。
她看着那張鏡像相反的臉,陷入了沉思:夏油傑?
不對好像不太像夏油傑……但這個劉海就是夏油傑沒有錯吧?他額頭上什麽時候多出來一道縫線?
夏油傑做手術了?什麽時候的事?自己身為女朋友為什麽完全不知道?
對哦,白蘭說過的嘛,現在是十年後。
所以這個夏油傑也是十年後的夏油傑?
白蘭将月見山迷茫思索的模樣盡數收入眼底。他愉悅的向光屏招手打招呼:“下午好哦~夏油君,你快看,我找到了誰——保證你會吓一跳的!”
他轉換了光屏投射視角,讓光屏上的‘夏油傑’也能看見月見山。屏幕裏夏油傑露出了愕然的表情,連眼睛都比平時睜大了三杯不止!
隔着網絡,他的聲音有點失真:“……春?”
月見山撓了撓頭:“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但我應該就是你十年前的女朋友沒有錯——你十年後沒有換女朋友吧?”
十年那麽長,萬一她中途和夏油傑分手了,那見面多尴尬啊?所以月見山覺得自己還是要再問清楚一點比較好。
屏幕裏的夏油傑已經仔細收起了自己的愕然。他露出微笑,笑容和月見山記憶裏的男朋友沒有絲毫差別:“春,不要開這種一點也不好笑的冷笑話。”
很好,連說話語氣和方式,都和自己記憶中的男朋友一模一樣。除去臉變得更成熟,校服換成袈裟了之外,完全可以确定這就是她的男朋友夏油傑沒錯。
夏油傑為什麽和這個愉悅犯認識?
先不糾結他們使用的高科技,光是這點就讓月見山有點摸不着頭腦。她覺得白蘭這種愉悅犯,應該是夏油傑最讨厭的那種人才對。
畢竟夏油傑是個絕對擁護正論的咒術師。
屏幕裏的夏油傑已經開始無障礙的和白蘭說話:“我等會就過來接她,麻煩你了。”
白蘭笑眯眯:“不客氣喲~這是身為盟友的誠意嘛!”
兩人短暫交流後,視頻被挂掉了。白蘭慢悠悠的轉着椅子,眼眸含着笑意望向月見山:“等會夏油君就會來接你,他會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訴你哦~不過,或許你自己也能發現。”
他刻意的将自己電話號碼抄寫在紙面上,同時将那張紙推向月見山:“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随時可以打電話給我喲。”
“救世主随時歡迎您的光臨~”
月見山:“……”
并不是很想理這個愉悅犯。
但她仍舊飛快的掃了眼那張紙,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電話號碼,确認自己有将號碼全部記熟後,才移開視線。
“那個花盆……”
“不必擔心,等會會有人來這裏收拾的。”
白蘭看了眼地上的曼陀羅——這盆曼陀羅被養得很好,白色垂下的花朵幾乎壓彎了花枝。它們摔到地上後,嬌嫩的花瓣立刻被泥土和花盆碎片壓皺。
他勾起唇角:“比起這個,你不擔心怎麽回去嗎?夏油君可是說要帶走你哦~而這裏能往返于過去未來的,只有我一個人。”
月見山盯着他,沒有接話,從行動到表情,明明白白的寫着‘我不信你’。白蘭越發的覺得有意思起來:實際上,這是他第一次見月見山。
在之前的九十九個世界裏,他還沒來得及毀滅世界,這個女人就死了。
死因不明,但流傳在外的版本卻很多。有人說她是被特級詛咒師夏油傑所殺,所以彭格列的雨守大人才會對詛咒師深痛惡覺。
有人說她是被詛咒殺死,死後心懷怨恨,才會變成随機刷新的可怕咒靈游蕩人間。
也有人說,她死于那位咒術界最強之手,所以她的男朋友夏油傑才會叛出高專,成為詛咒師。
但白蘭也不知道真相。因為月見山死得太早了,早到每個世界的他還沒覺醒能力之前,這個只存在傳說之中,随機刷新出現的特級咒靈,就已經以人類的身份死去。
作為全知全能的‘神’,白蘭真的很好奇這個女人。
尤其是在調查出月見山的替身之後,白蘭甚至覺得自己晚一點毀滅世界也不是不可以。因為這位月見山小姐明顯更有意思嘛!
他挑釁那位雨守,從道館舊址裏偷出了月見山的照片。
照片裏的少女看起來還很年輕,據說她死的時候才剛過了十九歲生日。才十九歲呢,年輕得連講八卦都很可愛的年紀。
但是見到本人之後,白蘭覺得還是照片更好看一些。
外面的門鈴響起,白蘭讓外面的人進來。月見山原本一直警惕的的站在和白蘭有點距離的位置,外面的人進來後她立刻看過去——是夏油傑。
十年後的夏油傑,和月見山記憶中的少年相比,變了很多。他明顯從一個帶着點稚氣的少年,變成了成熟的男人。
他不再穿那身黑色的制服,而是穿着袈裟,額頭上多了道縫合線,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傷留下的後遺症。
“春,過來。”
夏油傑喊月見山的名字,向她伸出左手,右手被寬大的袈裟掩蓋,壓着左臂上。月見山沒有絲毫猶豫,一溜煙跑到夏油傑身後,揪住了他的衣角,小聲:“你怎麽和這個愉悅犯混在一起了?”
聽到月見山對白蘭的形容詞,夏油傑差點笑出聲。不得不說,月見山取的這個綽號和白蘭很貼。
他牽着月見山的手,向白蘭告辭:“人我接到了,就先告辭了。”
白蘭還在看地上那盆花。他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笑了起來,從桌子上捏起一顆白色棉花糖,塞進嘴裏:“再見~”
很快就會再見的。
白蘭堅信着。
月見山跟着夏油傑到了外面,更深切感受到了這個地方的奇怪之處。非要她形容的話,有點像是科幻電影裏面的未來城堡。
她緊張的問:“夏油傑,你不會住這裏吧?”
“不住這裏。”夏油傑搖頭,垂眸有點無奈的看着她:“你是不是還不适應我十年後的樣子?你以前都叫我傑的。”
月見山現在沒空理自己突然變大了十歲的男朋友。得知夏油傑不住這裏,她松了口氣——這地方的路太複雜了,她根本記不住。
她問:“那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回東京嗎?”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和那個愉悅犯混在一起了?”
“嗯,回東京。等回去我再和你說。”
夏油傑領着月見山出基地,招來虹龍。虹龍對月見山來說都算是半個熟人了,她平時沒少搭夏油傑的順風車,對這只咒靈自然不陌生。
輕車熟路的爬上虹龍,她抱着膝蓋乖巧坐好。夏油傑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發頂:“不用擔心,有我在。”
月見山一愣,慢半拍的開口:“我不擔心。”
她确實不擔心。月見山是個很擅長給自己找活路的人,這點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雖然身邊的人都說她是個心軟的笨蛋,遲早會吃虧。
但月見山從小到大,真沒有吃過什麽虧。
比如現在,她終于确定了某件事情,并決定做點什麽。
夏油傑帶着她回了東京,一個類似于寺廟的地方。但也不太像寺廟,反倒是有點像非法邪.教線下聚會點。
更離譜的是,裏面居然還有不少普通人。他們看見夏油傑,便恭恭敬敬的半彎下腰稱呼他為‘教主大人’,完全不管跟在夏油傑身後的陌生少女。
月見山越看越覺得這個地方不對勁。她下意識覺得這些人,甚至包括這個寺廟,都和夏油傑格格不入;盡管夏油傑笑起來的模樣和她記憶裏的假笑,并沒有什麽區別。
但夏油傑不應該在這裏當什麽教主。
就像把一盆薄荷茶放進玫瑰花園裏那樣違和。
“這裏是我的房間。”
夏油傑把月見山領到一間和室面前,“你先在這休息,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月見山掃視房間,看起來幹淨整潔,确實是夏油傑房間的風格。屋子裏各種生活用品都不缺,平時肯定也有人住的。
夏油傑正準備出門,他轉身的瞬間腰身被月見山抱住,身後傳來少女悶悶的聲音:“你別走。我一個人,我害怕。”
少女細弱胳膊上的力量,對于夏油傑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本來可以輕易掰開的,但是雙手無論如何也擡不起來——在月見山看不見的地方,夏油傑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明明這具身體是他的,應該按照他的想法來行動!但是在月見山面前,這具身體好像完全放棄了拒絕的能力。
深吸了一口氣,夏油傑用記憶中絲毫不差的聲線安撫她:“我不會走的,我只是去拿點食物。你也餓了吧?再不吃東西會影響你的。”
腰上抱着的胳膊終于松開些許,月見山悶聲道:“那抱一下再走。”
夏油傑拿她沒有辦法。準确的說,是這具身體的本能拿她沒有辦法。即使中間隔着十年的空窗期,即使靈魂已經死去。
他好像還記得要怎樣去哄月見山。
轉過身遵循着記憶中的模樣,他彎腰輕松将月見山抱進懷裏。月見山不算胖但也不瘦,抱在懷裏剛剛好,有微微的肉感。
她踮起腳,兩條胳膊交疊環住夏油傑的脖頸,目光望向空中:月見山第一次使用替身,很緊張。
好在她剛才就和夏油傑說了自己很害怕,所以就算心跳快點也不會被懷疑。
夏油傑真的以為她在害怕。他倒是不懷疑月見山想做什麽,因為在自己的記憶裏,月見山不過是個咒力略強于普通人的少女罷了,她甚至連術式都沒有。
随便一只三級咒靈都能輕易的殺了她。
雖然不是普通人,但從柔弱程度上來說的話,也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別了。
拍了拍月見山的背,他正想再安慰月見山幾句;突然勾在夏油傑脖子上的胳膊一用力,他沒有過多的防備——準确的說,是這具身體在月見山面前根本沒有警惕心可言——他被迫弓下腰,腹部被少女膝蓋狠狠的一頂!
胃部痙攣,惡心反胃的意識從腹部竄上來。不等夏油傑的腦部神經中樞處理好這種本能反應,後腦勺已經被重物擊打!
力氣很大,屬于往死裏打的那種。
夏油傑都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是誰在後面偷襲,面前抱着他的月見山已經迅速将他按倒在地,同時将房門反鎖。
剛剛砸在夏油傑後腦勺的是和室門口的裝飾花瓶,月見山的替身飄在空中,抱着破碎的花瓶看向月見山,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指令。
月見山的替身粗略一看,和她本人極像。屬于站在一起,都有可能被誤認為雙胞胎姐妹的像。
就是替身的眼神看起來更呆滞一些。
鮮血蔓延在和室地板上,月見山從自己随身的包包裏拿出香水一陣猛噴,短暫壓下了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她把一邊鋪好的被褥拖過來,蓋到血跡上面。
這時候夏油傑的胳膊動了動,月見山吓得跳起來,想也不想就掄起另外一個沒有破的花瓶砸了下去!
地板上身材高大的男人喘了口氣,不動了。
月見山抱着花瓶脖子,咽了咽口水:“不會被我打死了吧?”
替身茫然的看着她,牙牙學語:【夏,夏油?】
“他不是夏油傑。”
月見山回答着替身,同時伸出腳去踢了踢夏油傑的背:很好,沒動。
她把花瓶脖子一扔,從地上碎片裏挑了幾塊鋒利的藏在外套袖子裏:從白蘭基地裏見到這個男人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這是個假貨。
但是這個假貨和白蘭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完全不擔心會露餡。
對于月見山來說,白蘭和這個假的‘夏油傑’都是一丘之貉。
她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麽做到和真正的夏油傑如此之像,但月見山就是分得清楚真假。比起留在嚴密的基地,月見山決定冒險将計就計。
假裝自己相信了假的夏油傑,看看他會帶自己去哪裏。
現在月見山賭對了。假夏油傑帶她來的地方,要比白蘭的基地更好跑路。
替身迷惑的看着月見山,好像不理解月見山在做什麽。月見山深吸了一口氣,随即假裝無事發生的模樣,拉開和室的門出去。臨走前她還不忘把和室的門給反手關上。
和室門口的走廊飄蕩着一股散開的香水味,血腥氣還沒來得及擴散就被她蓋住了。月見山的手在和室內就已經擦幹淨了,她牢記着進來時的路,若無其事的往外走。
讓月見山感到奇怪的是,一路上居然沒有人攔她。這個奇怪的組織看起來很松散,好像假的夏油傑一倒,這裏就沒有人能管事了一樣。
不過這樣倒是方便了月見山跑路。她幾乎是一路光明正大的跑出了據點,在陌生的街道上穿行。
四面街道她看着似乎都有點眼熟,但又具體記不起來哪裏眼熟。月見山猜測是這十年裏有過幾次翻修,改變了原本的道路。
随便找了一家公用電話亭,月見山走進去後從自己挎包裏拿出電話卡,嘗試着刷了一下:謝天謝地,十年前的電話卡居然還能用。
看來電信公司遠比她想象中的更長壽。
月見山先打了夏油傑的電話,那頭嘟了幾聲後,傳出甜美的女音:“不好意思,您所撥打的號碼不存在,請核對後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