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35
◎如果可以,請叫我羅伯特神父。◎
這一晚, 不知道為什麽,埃裏克簡直任她拿捏。不管她讓他做什麽,他都毫無異議。
莉齊起了興趣, 連覺都不想睡了,坐在床上,使喚他做這做那, 一會兒讓他去洗澡,一會兒讓他泡杯熱茶上來, 一會兒讓他用法蘭絨包塊燙磚頭暖被窩。
折騰半天,她總算又有了睡意,不再把他使喚得團團轉,擺出迷人的姿态,邀請他一起睡覺。
這人真是奇奇怪怪。
她頤指氣使地吩咐他做事時,他一語不發, 沒有半句怨言;她美人魚一般斜躺在床上, 他卻站在陰影裏,用冷淡的目光評判似的看了她好一會兒,直到她嘟起嘴來, 才撚滅煤氣燈,躺在了她的旁邊。
“你那麽警惕幹什麽, ”莉齊氣惱地說, “我又沒在床上放捕獸夾。”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低沉悅耳的聲音:“也許不是警惕,是受寵若驚。”
“噢, 你确實該受寵若驚。”她接受了這個解釋, 哼了一聲, “這次我原諒了你, 下次就沒這種好運了。再有下次,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世界上男人那麽多,我才不要跟一個總是不辭而別的男人在一起。”
莉齊沒有察覺到,幾乎是話音落下,他手臂的肌肉就繃得像鐵一樣硬。
她繼續憤憤地說:“雖然大多數男人都沒有你聰明,也沒有你有勁兒,但說不定我運氣好,就找到跟你差不多聰明的了呢?”
埃裏克似乎頓了一下:“你覺得我聰明?”
他的語氣有些古怪。她以為他在嘲諷她的眼力,不高興極了:“你覺得我是傻瓜,看不出你有多聰明嗎?”不知道為什麽,埃裏克總能輕松挑起她的怒火,她對任何人都能心平氣和,唯獨對埃裏克不行,“就你給我變的那些魔術,百老彙最厲害的魔術師也變不出來!”
她說着,扁起了嘴巴,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扭頭望向一邊,等他主動道歉。
他卻輕笑了一聲。
莉齊頓時對他怒目而視,像河豚似的鼓起了兩腮,抱起枕頭,準備去另一個房間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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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埃裏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進了懷裏,在她的額上吻了一下,用那種溫柔到極點的聲音哄她道:“我并沒有小看你的才智,只是很驚訝,你居然有細看我的魔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麽問你。睡覺吧,好麽。”
他最後一句話,聽得她半邊身體都軟了下來。
天知道一個冷漠的人,用這樣溫柔、磁性、如同低音提琴撥弦的嗓音說話,是多麽令人心慌意亂呀!
莉齊腮幫子裏的氣立刻跑了個一幹二淨,捂住麻痹似的耳朵,胡亂地點了點頭。
她閉上眼睛,真準備睡覺了。可是,只要一想到埃裏克躺在她的身邊,她就怎麽也睡不着。她感覺他應該也睡不着,結果一回頭,卻見他呼吸平穩,似乎已經進入了夢鄉,不由得很是着惱。
她眼珠子一轉,悄悄地把手伸進了被窩裏。
他猛地睜開雙眼。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那對金黃色的眼睛,卻能感到他的氣息不穩了起來。
“你在幹什麽?”
她巴望着他:“我想學彈琴。”
“彈琴?”他微蹙眉,語氣也有些不穩。
“是呀,”她說,手指彈琴似的動了幾下,“彈琴。你那麽博學,肯定能教會我彈琴。”
“……不睡覺?”
“睡不着。”
他清了清嗓子,極力平靜地說道:“你想學什麽琴?鋼琴,小提琴還是大提琴,或者我明天帶你去琴行……”
“噢,你這大笨蛋!”她不耐煩地打斷道,“誰要學那些無聊的玩意兒,你知道我想彈什麽的。你到底教不教?”
他只好先教了一首簡單的曲子。明明是極簡單的曲子,他卻滲出了黏膩的熱汗。學到一半,莉齊突發奇想,撚亮了床頭的煤氣燈,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一邊興致勃勃地學習。
埃裏克向來冷峻的神色顯得有些窘迫,脖頸甚至暴起一根很粗的青筋。他下意識側過頭去,不想讓她看到全臉。
可是,莉齊像個小孩子似的,一見他側頭就撒嬌說:“讓我看嘛,讓我看嘛!”
他只能僵着一張臉,接受她含笑的凝視。不知是否因為她的目光沒有惡意,只有歡快的笑意,他僵冷的面容漸漸緩和了下來。
昏黃的燈光下,她親眼看見他那張魔鬼般的臉龐變得柔和起來,不再像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頭。
“雖然還是很吓人,”她想,露出一個甜滋滋的微笑,“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他呀。”
莉齊湊過去,重重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她剛要擡頭看他的表情,煤氣燈倏地熄滅了,一看就是他動的手腳。
屋內重新歸于黑暗。她手上傳來濕漉漉的感覺,像是出了一手的黏汗。順着屋檐滑落的雨滴般,透過她的指縫一滴一滴地流淌下來。她聞到一股促人遐想的氣味,難以形容,既像是鹹腥的海水,又像是被雨水熏蒸了一夜的泥土,但也沒有那麽刺鼻。
莉齊好奇起來,正要仔細聞聞,埃裏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說道:“我帶你去洗手。”
洗完手,她又纏着他說了很久的話,直到眼睛睜不開了,話也說不完整了,才倒在自己的枕頭上,進入了黑甜鄉。
莉齊睡得不太好。
她一直惦記着埃裏克,怕他像之前那樣離開,一晚上醒了三四次。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她每次醒來,都能對上他的眼神。他在看她,目光專注,一動不動。他為什麽不睡?
他在看什麽呢?
她費勁地轉動腦筋,想要找出答案。可是她好困,只能握住他的手,側頭親了親他的掌心,嘟哝着說:“你不準走……走了我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我不走。”
得了這句承諾,她便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醒來一看,他果然沒有走,并且為她準備好了早餐,就開開心心地給了他一個熱吻。
接下來一個星期,莉齊過得十分快樂。她完全把那天的談話抛到了腦後。在她看來,她和埃裏克已經沒有任何矛盾。除去蘭斯還夾在中間,他們簡直是世界上最最契合的情侶。
至于蘭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法律規定,她二十一歲,蘭斯二十五歲,他們才能協議離婚,否則便只能以通-奸罪或重大暴行為理由起訴對方。這兩樣她都不占理,就沒有考慮。
莉齊不會找煩惱來折騰自己,心想:“等爸爸回來再說吧!”就把這事輕輕撇到了一邊。
是的,不僅她和埃裏克的事情有了着落,爸爸也有了消息。晚上用餐的時候,埃裏克冷不丁問她,艾德勒先生古巴那座小島叫什麽名字。她一頭霧水地回答了。然後,埃裏克就告訴她,艾德勒可能在那座島上。
莉齊摸不着頭腦:“他在那裏?那為什麽不回來,也不打聲招呼呢?”
“島上在打仗。”
“打仗?”她很疑惑,“為什麽打仗?”
“你好像對島上的形勢一無所知。”
“爸很少跟我說古巴的生意。”
埃裏克說道:“可能因為這是一門罪惡的生意。”
他的口吻并無批判的意味,所以莉齊也沒有動氣,依然很疑惑:“你的意思是,我爸爸做了壞事嗎?”
埃裏克搖了搖頭:“我現在還不确定你父親是哪一邊的人。”見她還是一臉疑惑,他嘆了一口氣,耐心地跟她講解起那邊的情勢。
原來,那座島并不屬于艾德勒。莉齊不太了解古巴的情況,居然以為艾德勒把整座島買了下來。這算是鬧了個笑話。
她不禁漲紅了臉頰,心想埃裏克要是笑話她,她就把餐巾砸到他的臉上,但是他沒有。
那座島歸西班牙一位都督所有。該都督一直以兇暴殘忍的手段統治着島上的奴隸。自今年二月份起,古巴的東部和西部就爆發了起義;下半年,起義的熱潮蔓延到了艾德勒合作的島上。
“我一直以為你父親是殖民軍那一方,”埃裏克說道,“但最近我發現,起義軍的人數遠遠少于殖民軍,軍備也遠不如殖民軍,這種情況下卻贏了好幾場游-擊戰,我懷疑……”
說到這裏,他見莉齊的表情愈發茫然,就省去了推理的部分:“你父親應該沒事。但如果下個星期還沒有新消息傳來,我會想辦法去古巴一趟。”
最後一句話,莉齊聽懂了。她動情地說:“噢,埃裏克,你真好!我爸爸肯定會同意我嫁給你的!”
因為和蘭斯的婚姻相當失敗,婚姻在她這裏失去了神聖感,這句承諾給得毫無心理負擔。
話音落下,她聽見餐刀掉在餐盤上的聲響。
埃裏克雖然食量大得不像一位紳士,用餐的時候,餐具卻極少碰到餐盤,更別說發出這麽刺耳的聲音。
她有些詫異地擡起頭,卻見他正在用餐巾內側擦拭唇角,神色并無異常。
“嫁給我?”他問。
“是呀。”她說,“你不覺得我們很般配嗎?”
他沒有說話。
莉齊是真的覺得他們很般配。
她說不清為什麽這樣覺得,但跟埃裏克在一起時,她時常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從不在意她喝了幾杯烈酒,在餐桌上打了幾個飽嗝,也不在意她穿的是裙子還是褲子,更不在意她騎馬的時候,兩條腿是分開還是合攏。
她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在意,并非裝模作樣地讨好她。
即使莉齊很難對一個人做出恰當的分析來,也能隐隐感覺到,相較于蘭斯,埃裏克似乎更像一個紳士。
他幾乎不會去評判一個女性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除非對方在音樂上弄虛作假。
在他的眼裏,所有女人包括她都是普通人,而不是羊圈裏的小羊羔,既不會過分優待,也不會過分輕視。
他現在優待她,也是因為愛她,而不是因為她是女人。
莉齊愛極了他的态度。
她喜歡撒嬌,但不喜歡別人規定她必須撒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埃裏克什麽都能不在意,但有一件事,他做不到視而不見,那就是她和別的男人調情。
莉齊一想到這事,就想嘆氣。
她沒法跟他解釋,她為什麽喜歡跟男人調情——是的,那些男人蠢得要命,不像他一樣冷靜理智、博學廣聞,也不像他一樣會變魔術哄她開心。
可是,她要怎麽跟他解釋,就算不跟那些男人深入交往下去,能得到他們的追捧和愛慕,也是一件美事哪。
她這麽年輕,這麽漂亮,身姿窈窕,酒窩甜甜,非常需要一大堆男朋友來襯托她的美麗——哦,她保證,她不會跟他們發展成別的關系,她也看不上他們,她只是需要他們争先恐後地親吻她的手背,滿足她妙齡少女的虛榮心,再跟她跳舞、打打牌,聊聊毫無營養的話題。
然而,埃裏克在她的身邊,男士們別說用愛慕的眼光看她,就是跟她打個招呼,都會被埃裏克冷得恐怖的神色吓得發抖。
唉,她真是自豪又憂傷。
就這樣,一個星期過去了。
古巴沒有傳來新的消息,埃裏克準備去那邊看看。他不知去哪裏收拾行李去了。莉齊一個人在屋裏悶得發慌,便出來散散步,卻在林蔭道上撞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個極其俊美的男人,穿着簡樸的黑法衣,身材清瘦而優美,裏面是白袍、馬褲和擦得锃亮的長筒靴。
他正在跟一位太太說話。莉齊認得那位太太,好像是某個教堂的管理人,未婚姑娘要組織野餐,教堂的牧師要做宣講,都要給她和另一位太太打報告。
說完以後,他優雅地鞠了一躬,彬彬有禮地跟她分別了。
因為他長得實在俊美至極——連蘭斯都不及他一半俊美,莉齊眼也不眨地打量了他半天,直到他轉身走向拴馬樁,才想起來他是誰。
噢,天哪,她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遇到他,而且是在巴黎!
等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提着裙子,跑向了他:“羅伯特——羅伯特!”
男人已經翻身上馬,聽見聲音,轉過頭來。
他對上莉齊的目光,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莉齊小姐,如果可以,請叫我羅伯特神父。”
作者有話說:
這章掉落100個紅包,嗚嗚嗚你們是最好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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