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34
◎從現在開始,游戲規則變了。◎
莉齊拉下臉, 一把拍開他的手,很想說幾句刻薄話把他挖苦一頓,但她忽然想起了昨晚睡前得出的那些結論——他從未感受過善意, 也從未感受過愛意,所以,從不相信她也喜歡他。
“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她想,“要是我真的回答不願意改掉這個姓, 他怕是會氣得跳腳。”
她個性活潑,即使面前站着一個人人懼怕的魔鬼,手持馬鞭,神色冷峻地抵着她的面頰,她也能作出歡樂的想象來。過了一會兒,她竟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你笑什麽。”埃裏克的聲音更冷了。
“我笑你是個傻瓜, ”她說, “對女人的心思一無所知。”
說完,她眨着淺色的眼睫毛,斜着眼睛, 挑逗地瞥了他一眼。
如果他識相的話,就會順着這個臺階下來, 虛心地請教她在想什麽, 然後她就可以大發慈悲地告訴他,他一直以來都錯了,她并不喜歡蘭斯, 也不在乎這個姓氏, 只在乎他。不過, 鑒于他做的那些混蛋事,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原諒他,一切要看他的表現。
她正在饒有興味地想象怎麽刁難他,就聽見他嘲弄地說道:“當然不像德·夏洛萊太太對男人的心思了解得那麽清楚,街上随便碰到一個男人,都能相談甚歡。”
莉齊頓時火冒三丈,心想:“要不是以為那個人認識你,我才懶得搭理他呢!”這句話險些脫口而出,但她板着臉,倔強地吞下去了。她已經給過他臺階,是他自己不要的。
“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麽?”她把頭一轉,惱火地說,“如果是為了跟我讨論,我該不該在街上跟男人說話,你還是去找蘭斯吧,他對婦德比我有研究多了。”
“你以為我會像你愚蠢的丈夫一樣,在乎你是否守閨訓,”他冷冷地說,用馬鞭把她的臉轉了回來,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不允許她避開他的視線,“在乎你是否兩腿分開騎馬,是否嚼煙草喝烈酒,是否跟男人跳舞調情麽。”
假如莉齊能冷靜下來,仔細思索一番,就會明白他的意思是,他并不在乎她叛逆而粗俗的舉止,也不在乎別人會如何看待她。這時,只要她稍加引誘,就能引出他的真心話。
然而,她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一心只想用尖刻的言詞把他冷漠的面具給扯下來。
“噢,你當然什麽都不在乎!”她一想到他做完那事兒就走,怒火就不受控制地往上沖,“如果你真的在乎什麽,就不會做出那種——惡心的事情!”
話音落下,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句話好像有歧義。她要不要解釋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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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她就硬起心腸,把這個念頭趕到了腦後,眼中閃着決不妥協的光芒。
如果他要她解釋,她就解釋,她并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如果他不要她解釋——
想到這裏,她擡起眼,透過兩彎濃密的眼睫毛望了他一眼,想看看他在想什麽。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吓了她一大跳,差點失聲叫出來。
他兩只金色眼睛一動不動地死盯着她,眼神在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僞裝,冰冷、恐怖、露骨,如同一頭只剩下食欲的饑餓野獸。
她一直想諷刺他,激怒他,扯下他臉上的面具,現在成功了。
他的神色陰冷壓抑得讓她感到害怕。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想要後退一步。
但他手上的馬鞭還抵在她的臉頰上,如果這時候退縮,他一定能感覺到。她才不要退縮,理虧的又不是她。
不過話說回來,她為什麽要跟他較勁呢?
他雖然極其冷靜聰明,頭腦就像一臺複雜而精密的機器,儲存着海量的知識,擁有可怕的洞察力和理解力,無論問題如何怪僻,都能在他的口中準确的答案。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被理科的問題難倒過。就他拉小提琴時所展現的高難技巧來看,他在藝術方面,也絕不會遇到什麽難題。
他是個全能型的天才,也是舉世罕見的魔術大師,打個響指就能點燃蠟燭,而這只是他最不起眼的一個小魔術。
更多時候,他就像幽靈一般高深莫測,能在無形之中使人的眼耳鼻舌身全部如堕迷霧。
這樣聰明的一個人,卻對感情一竅不通。
不知是否他從未在學識上碰到過障礙的原因,一旦他在感情上碰壁,整個人就會變得格外難以相處,要麽一言不發,要麽冷嘲熱諷,好像問題會因為他冷峻吓人的臉色迎刃而解似的。
他再聰明,對冷僻的知識知道得再多,也不能為他在感情上的愚鈍開脫——也就是她,才能忍受他的愚鈍。換作其他人,早就給他一巴掌,讓他滾蛋了。
莉齊沒有意識到,相較于感情上的愚鈍,埃裏克恐怖的長相和吊詭的手段,更加讓人不能接受。她也沒有意識到,她完全不在乎他長得多麽恐怖,手段多麽吊詭。
盡管有的時候,她也會被他吓一跳,下意識感到一陣懼怕,但這種懼怕除了激起她的鬥志,使她打起精神,更為努力地對付他,不會給她帶去任何消極的影響。
波斯人認為他是魔鬼,蘭斯認為他是幽靈,街上碰到的作家認為他是沼澤地的一個傳說,雖然拿他寫了不少故事,卻告誡人們不要對他抱有幻想。
只有她因為生性樂觀,不拘禮節——不管遇到多大的煩惱,都能無所謂地抛到腦後,不管前一晚多麽疲憊,第二天都能精神煥發——毫不介意他的冷漠與敏感,也不介意他的神出鬼沒,更不介意他那狂烈到令人戰栗的激情。
他身上一切不平常的特質,她都能用平常的眼光去看待。
當他冷不丁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最在意的也是,他居然還敢出現在她的面前,而不是他為什麽進她的卧室如入無人之境。
她對自己的內心世界一無所知。埃裏克在感情上愚鈍,她也沒好到哪兒去。她是另一種愚鈍,這種愚鈍使她得以維持鮮活的個性,不被煩惱纏身。
直到現在,她都還以為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埃裏克不開竅。
她腦子裏反複琢磨的,也是怎麽讓他為那天的不告而別低頭認錯。至于別的問題,譬如相貌、品行等,她竟一點也沒有想過。
唉,她實在不善琢磨這些事,還是明天再想吧。她現在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只想撲到床上好好睡一覺。
這時,她想起了那天他炙熱如火爐的體溫——用來抱着睡覺再合适不過了,也想起了一覺睡醒後,看到他的名字,內心湧起的那種莫名的安心感。
她非常需要這種感覺,就像一只困倦的小貓,需要一個松軟的貓窩。
·
埃裏克不知道莉齊正在琢磨怎麽抱着他睡覺。他閉了閉眼,喉結劇烈地滑動着,頭腦微微眩暈。
原來一切都是他的錯覺,她并不喜歡他。
她對他微笑,對他撒嬌,對他眨眼睫毛,誤以為他受傷時嚎啕大哭,都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她性格如此。
她對誰都這樣,毫不吝惜自己兩個甜美的酒靥,哪怕對方只是一個沒有半點可取之處的三流作家。
看到那一幕時,他整個人險些被狂暴的妒火吞沒。
不知是否知道她有可能喜歡他的緣故,他的嫉妒心比以前強了好幾倍,完全無法忍受她和其他男人調情說笑,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沒有立刻勒死那個作家。
是的,他不認為殺人有罪。
他沒有動手,僅僅是因為不想讓她感到害怕,繼而遠離他。
他的理智恢複得很快,直到遇見蘭斯,頭腦都還算冷靜。
毫無疑問,蘭斯是個蠢貨,居然以為僅憑婚姻,就能得到她。
這個蠢貨知道她有魅力,卻不知道她的魅力來自何處,還想把她禁锢在凡庸的道德牢籠中。
這種人,永遠不可能博得她的歡心。不足為懼。
但蘭斯有一句話是對的。
也許會有女人嫁給長得像魔鬼的男人,卻絕對不會嫁給真正的魔鬼。
而他,長得像魔鬼,內心也住着魔鬼。
他已經不記得手底下有過多少亡魂。的确,他不是天生的劊子手,最初用繩索套住另一個人的脖頸,是為了活命。在你死我活的角鬥場上,他無暇先與良心來一場搏鬥,只能遵循本能選擇活着。
但如果是一個品格高尚的人,肯定寧願去死,也不願助纣為虐,讓上位者觀賞這種以人命取樂的游戲。
可直到他展現出超凡的建築天賦之前,都這樣活着。
漸漸地,他習慣了以殺為生。
他的手是全身上下最完美的部位,蒼白、瘦削、骨節分明,手背上淡藍色的靜脈紋微微凸起,但同時,也是他全身上下最醜惡的部位之一,沾滿了肮髒的血污。
他知道怎麽用這雙手揉弦、運弓,在小提琴上演奏出純淨而優美的樂聲,也知道怎麽用它冷靜利落地殺戮,而保證衣冠整齊,皮鞋潔淨。
回望他的過去,是如此陰暗,如此壓抑。
黑暗,鮮血,累累屍骨。
混亂,決鬥,臊臭熏天。
這樣的他,居然妄想得到她的喜歡。
假如這一切發生在昨天,他會決心放棄她,無聲無息地離開她。
但現在,他已經提前品嘗到了狂喜的滋味——被人喜歡的滋味是多麽美妙,即使知道那是假的,即使已經聽見她說他惡心,他也要牢牢攥在手中,低頭嗅聞那虛假而甜美的芬芳。
想要他放過她,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已經被埋入墳墓。
想到這裏,埃裏克擡起頭,第一次用沉重得幾近實質的目光,掠奪性十足地望向她。
他看出了她的瑟縮。他不由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手不容反抗地摟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用馬鞭輕拍了拍她的臉頰,警告她別想離開。
從現在開始,游戲規則變了。
他是掠食者,而她是被掠奪、被占有、被食用的獵物。
他冷冷地盯着她,正要面無表情地宣布這一點,這時,兩條纖長的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莉齊踮起腳尖,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又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黏糊糊地撒嬌說:“我困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他全身一僵,緩緩攥緊一只拳頭,剛要毫不憐惜地推開她,她卻繼續親了親他的臉頰:“剛才是我不好,我不該說你惡心,可是你做的事情本來就很惡心嘛。”
他沉默,不明白她為什麽能用如此甜蜜的聲音,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來。
“做完那事兒就跑,換作其他人,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莉齊越說越惱怒,脾氣又上來了,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你到底陪不陪我睡覺?”
真奇怪,她又沒說什麽深奧的話,他卻像沒聽明白似的,眼神古怪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慢慢點了一下頭。
作者有話說:
這章50個紅包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