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噩夢
伊馮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
她夢見她的爸爸被人刺殺,從演講的花車上掉了下來,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鮮血蔓延到她的腳下,将她完全淹沒,視線內猩紅一片,看久了又變成純粹的黑。
是夢吧?
否則怎麽會這麽可怕?
她爸爸……
怎麽可能……會死呢?
伊馮的耳朵裏回蕩着強烈的嗡鳴聲,那聲音像是一根針,狠狠地刺進了她的腦海,讓她頭痛欲裂,眼前天旋地轉,幾欲昏厥。
“伊爾……”
她聽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親昵地叫着她的昵稱。
是她爸爸,可又虛弱得不像是他。
剛剛消失的五感又盡數回歸,她低下頭,模糊的視線裏映出父親蒼白的臉。
“伊爾……”男人又叫了一聲,瀕死的雙眸泛起漣漪,倒映着女兒同樣蒼白的臉。
原來……不是夢嗎?
·
蘇珊娜的生命魔法沒能将他從死亡線上搶救回來,但也為他争取了一些時間。
他艱難地擡起另一只手,覆在女兒緊握着他的雙手上。
曾經這只手小到只能握住她的一個指頭,現在也能反握住他的手了。
伊馮……他的寶貝,他的女兒。
他看着她從一個小嬰兒成長為落落大方的少女,他本以為自己的時間還有很多,還可以看着她長大、結婚,看着另一個人為她遮風擋雨,可是原來生命是這樣的短暫,短暫到好像他只眨了一下眼睛,就迎來了他的死亡。
現在他要死了,他的伊爾又該怎麽辦?
伊馮泣不成聲:“爸爸……求求你……別抛下我一個人……求求你……”
歐內斯特深深地凝望着女兒的臉,沒有血色的嘴唇翕動了兩下,吐出了一句微弱的“抱歉”。
對不起,親愛的伊馮。
爸爸曾經答應過永遠不離開你,現在卻要食言了。
他擡起手,顫抖着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可很快就有新的淚水流淌下來,幾乎将他的手燙傷。
他想再抱一抱她,想親親她的額頭,想讓她不要再哭了。
可他的手最終還是無力地落了下去,重重砸進成堆的塞斯百合中,掀起了一陣花雨,眼中的神采也在同一時刻完全消失。
伊馮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瘦弱的肩膀不停顫抖。
周圍一片寂靜,整個碼頭回蕩着她聲嘶力竭的哭聲。尤拉将手放在了她的頭上,輕輕順着她的發絲,由上到下地撫摸着她的腦袋。
烏雲遮住了月亮,賀小滿鼻尖一涼,忍不住擡頭去看。
下雪了,灰撲撲的雪花從天空中落了下來,很快就落了衆人滿頭。
學校的幾個老師尋找線索回來,彙報道:“有黑魔法師的痕跡,但是人已經不見了。”
蘇珊娜默默離開,艾麗卡上前攙扶着她,用眼神向她詢問現狀,她搖了搖頭,又是一聲嘆息。
被排查完畢的普通市民被責令離開,輪到賀小滿幾人時,她們出示了自己的校徽,選擇留下,沉默地站在遠處陪伴着她。
常樂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哆嗦。
她把頭靠在了賀小滿的肩膀上,低聲說道:“原來……阿爾斯的冬天也這麽冷。”
·
雪下了一整夜。
所有肮髒與污穢都被白色覆蓋,到處都是銀裝素裹的,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賀小滿醒過來的時候天剛亮,她坐起身,給旁邊的常樂蓋好被子,蹑手蹑腳地出門去了。
雪還在下,但是沒什麽風,所以也不是很冷。
教學樓天臺的雪沒人清理,她一路走過去,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一個薄薄的腳印。
照例是每天都有的練劍過程,她揮動望舒,難得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最後伊馮暈了過去,被尤拉抱回了公爵莊園。歐內斯特公爵的屍體也被人運送回府,等待下葬。
子欲養而親不待。
前十八年的伊馮被保護得太好,性格太過天真,如今她的支柱轟然倒塌,賀小滿怕她會從此一蹶不振。
練完劍她回到寝室,常樂已經醒了,還簡單地做了些食物,兩人囫囵地吃完早飯,賀小滿說:“伊馮……”
常樂知道她想問什麽:“這邊的喪葬習俗我不太清楚,公爵府可能會很忙,而且可能會有守衛,我們不一定有資格進去。”
賀小滿說:“去看看。”
常樂點點頭:“好。”
兩人出門的時候還收到了諾雷希的消息,他請了假,人在校門口,問她們去不去公爵府。
常樂回了個“去”,三人在門前彙合,都沒說話,就這樣沉默地往前走着,踩得雪地“咯吱咯吱”直響。
公爵府在王宮附近,很好找,因為很多穿着黑衣服的人都在往那個方向走。
葬禮竟然就在今天。
這一條街住的都是政府要臣,什麽親王、公爵、将軍、內閣大臣……他們中無論哪一個人的官職都遠遠高于奧特蘭森小鎮的區區男爵,房子的占地面積卻沒有人家的四分之一大。
很快她們就找到了歐內斯特公爵府,門口的兩個侍衛攔住了她們:“抱歉,你們不能進入。”
三人退至一邊,諾雷希問:“怎麽辦?也不知道伊馮怎麽樣了……”
賀小滿說:“我從後面翻進去……”
常樂連忙抓住她:“別……千萬別。我們等等看,如果遇到熟人就試試能不能跟着進去,不行的話……就多等等。”
“好。”
三人蹲守在門外,好在守衛并未驅趕她們。等了一會兒,終于碰到了兩個熟人,正是馬科爾和蘇珊娜。
兩人是外出冒險的打扮,并沒有特意換上黑衣服。
常樂迎上去,說明了原因,馬科爾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們:“抱歉……我們也沒資格帶人進去。”
其實看艾麗卡和路易不在的時候她就猜到了,馬科爾參與調查古堡死氣一事,而且本身應該對阿爾斯做出過什麽貢獻;蘇珊娜的生命魔法為歐內斯特公爵争取到了一些時間——雖然沒什麽用處,但也獲得了來自王宮的邀請,但是艾麗卡和路易并沒有為公爵做什麽,所以沒資格參加葬禮,幹脆就沒來。
常樂并沒有為難她們,目送兩人進門之後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們也不是非參加葬禮不可,畢竟她們也不認識歐內斯特公爵,只是可惜,在伊馮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她們沒能在她身邊。
“再等一會兒。”她看了看懷表,對另外兩人說道,“葬禮開始還沒能進去的話,我們就離開,之後再說。”
雪一直沒停,各家各戶的仆人出來清潔路面,常樂踮腳,替賀小滿拍去了頭上的雪。
賀小滿靜靜地看着公爵府的大門,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沒一會兒,她們等到了科尼利厄和喬伊絲老師。
科尼利厄穿着教師制服,喬伊絲老師卻沒有,兩人應該是一個代表洛克菲勒而來,一個以私人身份應邀而來。
三人迎了上去,常樂聲音清脆地叫道:“喬伊絲老師!”
科尼利厄嫌棄地皺起了眉:“你們怎麽在這裏?”
喬伊絲打了個哈欠:“你們怎麽來了?”
常樂說:“我們想看看伊馮……”
“啊……”喬伊絲嘆息道,“那個可憐的孩子……我記得你們在學校的時候玩得最好,來吧,我帶你們進去。”
三人感謝道:“謝謝喬伊絲老師!”
科尼利厄冷哼一聲。
但是沒人搭理他,他自讨了個無趣。
喬伊絲老師似乎是一位大貴族,守衛恭敬地向她行了禮,并沒有對她身後的三人過多排查。
她們終于踏入了公爵府的土地,一進去就有侍從為她們遞上了黑傘和白花。
傘很大,賀小滿跟常樂共撐一把,跟在喬伊絲老師身後往前走。
她們從正廳中穿過,一路來到後院,葬禮就在這裏舉行,此刻已經站了很多人,胸口都別着白花。
一把把撐開的黑傘組成了盛開的花海,唯獨跪坐在棺椁前的伊馮沒有撐傘,她怔怔地看着父親的遺體,像是一具失了魂的木偶。尤拉蹲在她身前,一言不發,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肩膀,像是哄着一個不肯睡覺的孩子。
賀小滿聽到了竊竊的私語。
“真可憐啊,一個女孩兒,以後該怎麽辦啊?”
“歐內斯特公爵是個好人,這幫可惡的黑魔法師真是該死!”
“聽說昨天本該是那位大人出席,但是最後定下來的人确實公爵大人,可能這就是命吧……”
此起彼伏的嘆息聲充斥着她的耳朵,她看向一動不動的伊馮,腳往前邁了兩步,又很快收回來。
諾雷希問:“我們不過去看看她嗎?”
常樂搖搖頭:“再等等吧……她現在也許想一個人靜靜。”
馬科爾和蘇珊娜從人群的另一頭擠過來,跟兩位老師打了個招呼,同時為她們帶來了一會兒要用的花。
蘇珊娜說:“馬科爾說看到了你們,我就跟着他過來了。”
幾人站到了一起,馬科爾望着棺椁,突然說道:“太快了……”
衆人瞬間轉頭,把視線定格在了他身上。
馬科爾反應過來,抿了抿嘴,說道:“我還以為最早也要明天,沒想到他們的效率會這麽高,今天早上就處理完後續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