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葬禮
對于一位公爵來說,這樣的葬禮确實過于倉促了些。
說完,馬科爾就閉上了嘴,只是盯着棺椁看,半天沒有移開視線,仿佛已經透過厚重的木板看到裏面沉睡着的公爵。
沒過多久,一位戴着紫金色華麗王冠的老人在一隊侍衛的保護下來穿過人群,站在了棺椁的正後方。
老人個頭不高,微胖,頭發花白,留着長長的白胡子,披着紅色的披風,看起來有點像聖誕老人。不過他沒有拿着聖誕禮物,而是握着一柄紅寶石短杖,上面雕刻着皇室的圖騰和塞斯百合。
這位的身份不言而喻。
衆人紛紛向他行禮。
國王舉起權杖往下壓了壓,清了清嗓子後說道:“葬禮開始吧。”
很簡單的一句命令,衆人便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循規蹈矩地動了起來。
主持葬禮的是教廷的聖子,一位有着陽光般燦爛的金發的青年,他低聲向衆人宣讀了歐內斯特公爵在位數十年間的功績,一條條一串串念下來聽得常樂心跳加快——
因為她腦海裏浮現出來了四個大字:功高蓋主。
阿博齊爾是由教會與皇室并駕齊驅,共同治理的國家。二者地位不分高下,近幾十年來教會影響力下降,逐漸不參與國務,處于退隐狀态,但必要時有罷免國王的權力。王室接管國家所有政務,設有內閣,歐內斯特公爵便是內閣的首相。
身居公爵之位,又掌有實權,參與過兩年前的血月戰争,與戰士們一起守衛阿爾斯到最後一刻……等等等等,他在民間有着超越國王和教皇的聲望,甚至達到了民衆只知首相而不識國王的程度……這讓常樂沒辦法不陰謀論。
說是被黑魔法師刺殺,但現在兇手也沒抓到,誰知道到底是不是黑魔法師幹的?
宣布完他一生的事跡後,聖子沉聲說道:“願他的靈魂早日得到安息,父神會指引他前往永恒的天國。”
所有人低頭為其開始禱告。
之後就是下葬,伊馮親眼看着棺材被埋進地底,最後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墓碑前,怔怔地看着上面歐內斯特公爵的名字,眼淚似乎已經在昨天淌幹了。
再然後是獻花儀式,衆人被仆人引領着排好隊,第一個自然是國王,剩下的人按照地位高低排序。馬科爾的位置居然很靠前,蘇珊娜大概居中,賀小滿、常樂和諾雷希跟着科尼利厄和喬伊絲老師一起,處于中間靠後的位置。
一朵朵塞斯百合被置于墓碑前,常樂站在後面,觀察着前面的每一個人,倒也見到了一些熟人。
諸如欺負諾雷希的兩兄弟,那位體弱大小姐和她的兩只舔狗、菲爾茲、蓋爾斯特、還有班級裏的兩個貴族家的孩子……等等。
約書亞和格雷格兩兄弟跟在一對夫婦身後,不難猜測那兩位便是将軍和他的正牌夫人。
諾雷希也看到了,不由地把自己往科尼利厄身後藏了藏,小聲對常樂和賀小滿說:“抱歉,我可能吃壞肚子了,也許沒辦法趕回來,能不能拜托你們幫我獻花?”
常樂很自然地問道:“怎麽會這樣?那你快去吧,要是回來太晚就去門口等我們。”
“好。”說完,諾雷希便轉身撥開人群,迅速離開了。
獻花的時候出現了個小意外,菲爾茲不小心在國王陛下面前摔了個狗啃泥,把國王都吓了一跳。
菲爾茲擡眼,面前立刻多出了十幾個槍口,吓得她動都不敢再動一下。
和她一起獻花的長輩連忙單膝跪下請罪:“非常抱歉尊敬的陛下!菲爾茲這孩子總是冒冒失失的,回去之後我一定會對她嚴加管教!”
這位仁慈的君主并沒有怪罪于父女二人,而是彎下腰扶起了摔倒的女孩,溫聲問道:“沒事吧孩子?”
菲爾茲躲在劉海後面,磕磕巴巴地說道:“沒……沒事……多謝陛下……我失禮了……”
國王陛下說:“一件小事而已,不必緊張,裏斯特,我難道會吃人嗎?”
菲爾茲的父親站起來行禮:“感謝您的仁慈。”
·
直到獻花結束,諾雷希也沒回來過。
接下來是國王陛下的講演,他話不是很多,先陳述了一下對黑魔法師的痛恨,又表達了一下追擊兇手的決心,最後還慰問了一下痛失親人的伊馮,這才帶着侍衛浩浩蕩蕩地走了。
國王走後,其他人也相繼告辭,偌大的莊園空了不少,安靜到令人有些發慌。
伊馮還是老樣子,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墓碑前。兩位老師也要回去了,三人沒跟他們一起走,喬伊絲老師嘆了口氣,說:“多陪陪她吧。”
常樂點了點頭:“嗯,謝謝兩位老師帶我們進來。”
喬伊絲擺擺手,沒再說什麽,轉頭和科尼利厄一起離開了。科尼利厄為她打着傘,傘的大半邊都在她那邊,自己落了一肩頭的雪。
等他們走後,馬科爾和蘇珊娜走了過來,馬科爾說:“內閣委托我們追尋線索,如果有進展我通知你們?”
常樂說:“好,多謝。”
“不必客氣。”
兩人結伴離去。
剩下零星兩個人也都在往外走,蓋爾斯特跟她們打了個招呼,菲爾茲倒是走得很快,幾乎可以說是被父親拖出了莊園。
很快人就走光了,兩人走到伊馮身後,常樂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又覺得好像無論說什麽都會顯得很無力,最後幹脆把嘴閉上了。
幾個人就這麽幹巴巴地站着,直到諾雷希跑回來,伊馮像是被他踩雪的聲音驚醒,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掀起霧蒙蒙的眼簾看向她們。
常樂說:“節哀。”
“你們來了啊……”伊馮的聲音十分幹澀,像是很久都沒說過話。
賀小滿在她面前蹲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大仇未報,如此頹廢,只能令親者痛、仇者快。”
雖然歐內斯特公爵肯定不希望自己疼愛的女兒始終活在仇恨之中,但不找個支點的話,常樂害怕她會撐不下去,所以也沒反駁賀小滿的話。
諾雷希也說:“振作一點,公爵大人或許也不想看到你一直難過下去……”
伊馮怔怔地看着墓碑,半晌後才啞着嗓子說道:“其實……我一直想把你們介紹給爸爸,想告訴他我也交到了真正的朋友……我一直以為還來得及……”說到這裏,她的淚水撲簌撲簌地落下來,砸得雪地上變成了一個個小圓點。
誰也想不到,死亡會這麽突然地降臨在她的身旁。常樂竟然有點後悔,後悔在伊馮邀請她們去參加派對的時候一直拒絕她。
伊馮擡手抹去了眼淚,扶着尤拉的手站了起來:“謝謝你們願意留下來陪我……但是抱歉……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常樂欲言又止。
“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尤拉會看着我……”她看向賀小滿,“賀小滿說的對,我還要找出殺害爸爸的兇手,我不會倒下的。”
……
公爵府的大門在幾人身後合攏,伊馮面無表情地轉身,背影在門縫中漸行漸遠。
賀小滿忍不住想:那個天真快樂的伊馮似乎也跟着歐內斯特公爵一起離開了,現在留下的,只是一個行屍走肉般的軀殼。
諾雷希嘆了口氣:“這對伊馮來說太殘忍了。”随後他又自嘲地笑笑:“我真笨,剛才不提公爵大人好了……”
常樂搖搖頭:“算了,走吧。等她需要我們的時候再一起來看她。”
三人在傳送水晶前分開,諾雷希回住的地方,常樂和賀小滿回學校。
學校裏倒是一片祥和快樂的氛圍,一群學生正在操場上打雪仗,只要踏入操場範圍,便會被成為其他人攻擊的對象,大大小小的雪球飛來飛去,行走在其中像是行走在槍林彈雨裏。
常樂很少見到雪,要是換平常,她可能會激動得拉着賀小滿加入雪球大戰的隊伍,但是今天她們都沒有什麽心情,于是便躲着雪球,快速回到了寝室裏。
兩人分別換掉被雪打濕的衣服,一前一後地沖了個熱水澡,洗去了身上的寒氣。
賀小滿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于是拿了一張手帕,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望舒。
擦到第十六遍的時候,常樂握住了她的手:“望舒要是有頭發,現在沒準已經禿了。”
賀小滿抿了抿唇,把無辜的望舒收了起來。
常樂抱住了她,是那種把她整個人都摟進懷裏的熊抱:“我知道你在擔心她,但是伊馮沒有我們想象得那麽脆弱,她會振作起來的。”
賀小滿低頭看着她。
失去父親的痛苦,足以讓她在那一瞬間成長。為了幫歐內斯特公爵報仇,她會逼着自己振作起來。
但常樂沒說這麽多,只是把她往懷裏摟了摟,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這種事還是要靠她自己走出。來,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她需要的時候陪着她而已。”
“嗯。”賀小滿說,“我知道。”
常樂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又深深地抱了她一下:“好了,別想那麽多,一上午沒吃東西,你也該餓了吧?我給你做點東西吃,好不好?”
嗯。
也不知道阿爾斯的這場大雪,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