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物是人非故舊重逢
“姑姑呢?”剛剛睡醒的小林晞揉着眼睛,聲音裏奶味兒十足,水汪汪的黑眼睛像極了葡萄珠子,紅撲撲的小臉頰瞧得林黛玉心神一動;她自然地從旁邊雪雁手中接過濕帕子,給他渥了渥臉,邊答道:“晞哥兒忘了麽?姑姑昨兒不是說了要出遠門,晞哥兒要乖乖地聽姐姐的話呀!”
她笑眯眯地瞅着弟弟呆呆的小模樣,坐在床旁的錦凳上靜靜地等着,看奶娘丫鬟們上前來為林晞穿衣裳梳頭發。
“姑娘,小公子,早膳已經備好了!”綠言端着一只梅花攢心托盤進來,擱着兩只茶盅,送到林黛玉面前打開來,裏面沖的是玫瑰蜜水,另一邊則是普通的白水。
林黛玉端起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這是長公主府的慣例。去用膳之前,先飲一杯水,待走到花廳時,正是溫熱舒适,照着林清微的話來說,将腸胃中整夜沉凝瘀滞的東西都給帶出來了。
将茶盅随手放在桌上,林清微瞧着一邊林晞的衣裳穿好,笑着對綠言道:“綠言姑姑有勞!府中各項事宜還請綠言姑姑多費心些了!”林清微此番離府前,特意交代了綠言藍草,無比要将府中上下事務的狀況告知于林黛玉,一來是叫她熟悉這管家理事,二來也能叫她明白世事艱辛。
綠言口中連忙推辭不敢:“姑娘言重了,此乃婢子的本分!殿下也說了,姑娘年幼,只叫我們将理事的花名冊子和賬務數與您聽聽便是!”
林黛玉點點頭,揮揮手,旁邊圍着林晞的奶娘丫鬟忙推了開來,她上前牽過林晞的手,見他咕咕的将那盞白水喝完,姐弟倆便一并向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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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雲萬裏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
西北的天氣總是如此陰晴不定,半個時辰前還是日頭燦燦,頃刻之間便是風雲變幻,遠遠地看去,一望無人的原野之上升起薄薄的霧氣,遮住了人的視線。
“今夜便在此處歇息吧!”一行人馬停下來整頓休息,不知何時,林清微從馬車裏跳了下來,撇開青衣上前欲攙扶的手,四下環顧一周。此處地貌甚是奇特,一面是山石嶙峋,一面則是原野無邊,她指了指不遠隐蔽的一處石林:“那兒勉強能避得風,命所有人加快速度,眼瞧着風雨就要來了!”
前世的林清微縱橫沙場,北破胡虜,南擊疆蠻,曾在北方邊境呆過幾年,對北邊的氣候很是熟悉,瞧見天邊那一條土黃色的痕跡,她便有了猜想。
“是!”青衣不敢大意,她們在這荒原之上走了有兩日,期間已經遇到了三次風雨,一旦雨落了下來,天就冷了,到時候在野外過夜,非凍得夠嗆不可。緊趕慢趕之下,在豆大的雨滴打下來之前,将所有的行裝連同馬車挪進了石林裏面的洞穴中,青衣終于松下一口氣來。
林清微站在洞口處,看着外面瞬息陰沉的天空黑壓壓的。雖已是六月将至,這裏卻并沒有受到什麽影響,夾雜着雨水和冰粒的風吹在林清微嬌嫩的臉頰上,如同刀割一般火辣辣地疼着。她蹙着眉頭,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青衣已經将手中的銀鼠皮刻絲昭君套給她罩上。
“婢子之前不明白為何殿下要婢子帶上這個,原來是這個理兒!”青衣小心輕柔地将前面的帶子系上:“殿下小心風雨!”
她回頭看了看山洞中的情況,這一次帶出來的都是暗衛中的好手,夜間離府,畢竟林清微身為一國長公主,若是被人知曉她往邊境重鎮而去,只怕又要生起一場波折。
“吩咐讓他們好好休息,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今夜就在這兒睡吧!難得碰着個避風之處——”林清微思量了片刻,指點着青衣安排道:“幸而這洞穴夠大,青衣,你去将包袱裏的雲錦緞披風拿了挂起來,咱們将就着睡一夜,讓明宜、明和她們也一起吧!至于剩下的人,叫他們在外面輪流守夜!”
對着石壁坐着,夜間寒氣侵襲上來,林清微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狐裘襖子。夜明珠淡淡的光芒在黑暗的石洞中顯得溫柔而飄渺,身旁的青衣已經沉沉睡去,隔着一層厚重的錦緞,外間偶爾傳來的低語聲格外清晰。
嘆了口氣,林清微從懷中掏出一只桃花樣式的簪子來,精巧的雕刻,紋理細膩,呼吸落在上面,仿佛連金絲扭成的花蕊都在微微顫動着。這是當年唐遂前返鄉之時贈予她的,林清微迄今還能記起他當時通紅的耳根,也正是由這根桃花簪,她方才明了唐遂前暗藏的心意。
只可惜物是人非……
有這樣感嘆的不止林清微一人。
昨夜風雨連綿整夜,擾得唐遂前一直睡得不踏實,便比往日起得更早了些。雨已停了,風也住了,但外面的天色仍舊是一片黑沉。唐遂前手中握着一柄鋒芒內斂的寶劍,自己挑了燈到營帳外面的操練場上。
一套劍法使完,旁邊約莫三五人合抱的石柱子上又多了幾道刻痕,深逾兩寸,唐遂前額頭上冒着熱氣卻不見一滴汗水落下,他上前伸手丈量了一下劍痕,滿意地點點頭。
欲将寶劍收回劍鞘,他怔愣住了,臉色倏地一下煞白,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一條發白褪色的紅色劍穗子掉在地上,已經沾上了地上經了一夜雨水的濕泥,髒兮兮的。
唐遂前驚慌失措地蹲身将那條劍穗子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捧在掌心,仿佛那是什麽舉世罕見的珍寶一般。瞧清楚劍穗子上那一齊削斷的痕跡,他竟打了個趔趄,眼中滿是懊悔與痛意。
嗫嚅着嘴唇,若是此時叫人看見,必然會大吃一驚,誰能想到這北地威震匈奴的唐将軍竟然會有這樣脆弱的表情呢?他不顧腳下的泥濘,疾步往回走,連來時提着的燈籠都忘記了。
他坐在案幾前,對着這條斷裂的紅色劍穗發了好半天的愣,知道門外傳來呼喊聲:“将軍!将軍!營前來了一人,說是奉命而來,找您有急事兒!”
擡起頭來看向外面,唐遂前這才意識到天色已經大白,一夜的陰霾已經退開,透過營帳卷起的簾子,能瞧見外面實在是清亮得很。他抿了抿唇,将那條劍穗揣在懷中,起身跨步走了出去。
“參見唐将軍!”來人被安置在另一處營帳之中,面貌平常甚至可以說是普通,見唐遂前進去,便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行禮,也不等唐遂前答話,便道:“在下乃是文卿長公主府中侍衛,長公主車馬已在八十裏之外!公主命在下前來告知,還請将軍先作安排!”
聽了這侍衛的話,唐遂前腦海中“嗡”的一聲,待明白他的意思,他面上鎮定自若地點點頭:“本将知道了!”手指卻在微微地顫抖。
這侍衛乃是林清微手底下一位善于疾行之術的暗衛,見他點頭應下,拱了拱手:“多謝将軍費心!在下先行告退!”待唐遂前反應過來,人已經連影兒都沒了。
想起自己的父親曾經提及的事情,唐遂前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腳印,極輕極幹淨,完全不像是在濕漉漉的泥地裏走過八十裏路途的,想來這便是文兒的暗衛了吧。想起林清微,他忙掀了簾子出去,招來自己麾下的張把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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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是在四下無人的荒郊野外,青衣也不負公主府一等大丫鬟之名之實,早早地起身讓人去搜尋了一些幹枯的灌木樹叢,給林清微煮了一鍋熱騰騰的粳米粥來。
将行裝裏帶着的一些腌制小菜拿出來,青衣從馬車底下暗格裏取出小碟子,算是以地為廬,就着找了塊稍顯幹淨的地面,從馬車中搬出一只洋漆描金小幾來,将一幹食物擺放在林清微面前。
“殿下将就着些吧!”青衣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廚藝比起綠言來算不上好,做出來的東西難免簡陋了些。
林清微捏着小調羹,觑着她臉上流露出的愧色與擔憂,笑着舀了一勺咽下:“這樣的景狀,能有熱乎乎的湯水便不錯了,哪裏還求得如在家中一般?本宮也不是那起子吃不得苦的嬌嬌大小姐,這白粥煮得不錯!”
見林清微并沒有什麽不滿意,青衣松了口氣,只是面上還帶着些擔憂:“殿下,距離燕雲還有八十裏之遠,咱們的馬兒昨夜放在外面,淋了雨,似乎不是太好的樣子,這樣一來,只怕——”
咬了一口硬邦邦的滿頭,聞言,林清微擺擺手,勾起唇角笑道:“不必擔憂,本宮已經命暗風前往燕雲大營報信了,咱們只管慢慢走,想來燕雲鐵騎的腳力應該差不了吧!”話音落下,便瞧見個人影風一般地跑了過來,在林清微面前停下,擡起臉來,赫然便是之前在燕雲大營與唐遂前說話的那個侍衛。
瞧見暗風已經回了,青衣這才放下心來。
用了早膳,重新将馬車收拾好,一行人便又開始上路。
照着林清微的吩咐,慢慢悠悠地約莫走了有一個時辰,聽見遠遠顯得很是沉重而混雜的聲音,林清微揚起眉頭,對着青衣吩咐道:“停下來,是燕雲大營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