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夢覺文卿換新服
被碎月仙子牽着手緩緩上了岸,林黛玉回頭一看,之前的木筏子已經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疑惑想問,卻見碎月神色嚴肅,口中嬌斥一聲,将腕上銀環絲碧玉镯子擲了出去,便見眼前青光一閃,林黛玉登時目瞪口呆。
青色的光點如同夏夜螢火一般盤旋飛舞,慢慢地結成拱門樣的形狀,門框上還有各色圖案,如卍字,更多的則是一些象形的符號。林黛玉細細地瞧去,辨認着那些符號形狀的含義,不覺出神,被碎月拉着手進去了。
待她回轉過來,眼前又是另一番天地。碎月輕松地笑着,指着不遠處的房屋:“此處便是我們各位姐妹的住處,當年绛珠妹子也是住在這兒的呢!”林黛玉滿懷驚嘆訝異地打量着這所該稱之為宮殿的屋室,四圍重岩疊嶂,一湖碧水倒映着山影清幽,那樓臺廊閣,移步便是一景,皆是鬼斧神工,實在是精妙極了,林黛玉不由得感嘆着。遠遠地能聽見陣陣琴簫合音,伴着女子輕聲嬌笑,她循聲看了過去。
“绛珠妹妹!”之前夢中曾見過的雲深仙子起身對着林黛玉福了福身子:“此番請妹妹前來,實在是倉促不周了些,還望妹妹莫要怪罪!”
林黛玉雖然迷惑,卻也還了禮過去:“仙子姐姐好!”
雲深瞧着她的模樣神色,捂着嘴笑了笑,對着旁邊另一位女子揮揮手,便上前來拉着林黛玉坐在上席:“妹妹必然心有不解,原本上一次,我們該将事情告訴妹妹的,可氣警幻為一己之私肆意阻攔,逼不得已,我們只能送妹妹離去!今日,警幻正飲了酒醉過去,沒有個三五日是醒不了的!”旁邊的侍女将林黛玉面前的茶盞斟滿,雲深擡擡手:“可見着是天道憐憫,叫妹妹知曉真情,不被那警幻欺騙了去!”
聽了雲深的言辭,林黛玉面上帶了些驚訝,低頭端起茶盞淺淺地嘬了一口,只覺得清香異味,純美非常,她垂下眼眸,眼底微微帶着些光芒:“我年歲尚小,在家中時也是被父母姑姑嬌寵着,有甚麽值得人算計欺瞞的?”
自打那次在榮國府中病重入了這太虛幻境後,林黛玉夜間便常常夢見白石花闌圍着一顆青草,葉頭上略有紅色,風中搖擺曳動之姿,實在是叫人心動神怡。每每做了這個夢,林黛玉總會心悸神慌,仿佛那小草與自己有什麽關聯一般,叫她又是好奇又是驚懼。
瞅着她的神色,雲深仙子爽朗地笑着:“绛珠妹子心存猶疑,我自然明白的!請妹妹飲盡此盞,再将此物配上!”她從袖中掏出一塊月色羅帕,疊得方方正正,透過布料隐隐能瞧見底下青紅的繡紋:“我們帶妹妹去瞧瞧,妹妹便能記起前事了!”
對上雲深誠懇的目光,林黛玉想了想,将滿盞的茶湯細細吃了,只覺得輕浮無比,眉眼間不由得帶出些贊賞的意味來。雲深蹲身下去,動作麻利地将那塊月色羅帕系在林黛玉腰間,便拉着林黛玉的手,領着衆人往外面而去。
一行人到了一座宮門,內有奇花異卉,林黛玉也都認不明白。惟有白石花闌裏面的那株青草,此時瞧見,她心中又是不同感觸。只見微風動處,那青草已搖擺不休,顯見得妩媚風流,林黛玉呆呆地上前去,雲深與列位仙子并不阻她,只是靜靜地看着。
白石花闌并不高,約莫一尺而已,林黛玉無需彎腰,手一探,便撫上了小草柔嫩的葉片。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她神色恍惚起來,眼中秋水盈盈,簌簌地恰巧滴落在那小草葉尖一點紅色上面。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這株小草莖上微微的紫光一瞬而過,最為纖細修長的葉子底下冒出一粒小小的绛色珠子來,林黛玉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并未注意到。
這一幕落在雲深眼中,她不由得釋然一笑,想了想,上前對着林黛玉躬身行禮:“绛珠妹妹歸來,我等心中歡喜不已!”
林黛玉回過神來,捏着袖子拭去眼角的晶瑩,莞爾一笑,不過六歲的孩童模樣,卻顯出一股子難以形容的柔情綽态,她對着雲深福身回禮:“雲深姐姐大德,绛珠必不忘!”
原來,這绛珠草乃是盤古開天辟地時遺留下來的一株,生在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這绛珠草既受天地精華,複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修成個女體,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食蜜青果,飲灌愁海水,與這放春山雲深等一幹女仙頗有來往,後來便落在此處住下。
警幻仙子乃是這放春山數一數二的女仙,只可嘆前有雲深、後又來了個绛珠,兩人幾将她的威勢壓下,心中不由暗惱。
绛珠出身不凡,修為卻始終不能精進,她雖不看重這些,然而想起,卻也覺得有負天資,郁郁不樂。卻正被警幻逮着了這個機會。
當初與绛珠有一水之恩的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號。警幻一想,這豈不是大好機會?但凡女仙入世歷劫,少有不受情愛牽連,便游說绛珠,只道是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
绛珠哪裏知曉這其中警幻存的心思,只想着自己的修為不精是因果的緣由,早點了卻倒也罷了,在警幻的引誘之下便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待雲深等人察覺此事,警幻仙子已經将绛珠并着太虛幻境其他幾位女仙一起發落入塵,輪回一起,便阻擋不得了。
“煩勞諸位姐姐恩德!”林黛玉對着其他衆人也滿是感激。
雲深忙擺擺手:“妹妹莫要這般!說起來,此事大功乃在妹妹塵世中的姑姑身上!”見林黛玉滿眼惑色,笑道:“這位長公主不知是何來頭,我等皆推斷不出來,她身上的皇室龍氣濃重,警幻也奈何不得!妹妹塵世之中家族的命數已經改了,日後之事難以預料——此番輪回歷劫,想來心境定能更進一步!”
抿着嘴,林黛玉輕輕地嘆了口氣:“只不知我哪兒得罪了她?竟這般處心積慮的!”她所指何人,在場的諸位仙子都明白,聞言,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時限已到,妹妹該回去了!”雲深聽見外面傳來一聲撞鐘,帶着些不舍地拍了拍林黛玉的肩頭。
林黛玉點點頭:“姐姐無需挂心,天上人間,彈指瞬息,總有相見相聚之日!”說着,便将自己身上系着的那塊羅帕解下來,抖開一看,上面繡的正是那株绛珠草;她手上結了個蓮花印,一道绛色的光芒一閃而逝,林黛玉眸子閉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小身子軟軟地倚在雲深懷裏。再一瞧,那绛珠草本體上面冒出的绛色珠子已然消失不見。
“送绛珠妹子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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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兄弟之妻守小功,喪期只有五個月,因此,五月十五一大早,林清微便起身收拾,在正院中設上酒水香燭,林清微一襲粗熟布衣裙,拈香朝着姑蘇方向拜了三拜,由着一旁的安嬷嬷念了脫喪的吉利話,算是完了禮數。
“公主,葉公子來了!”林清微換了衣裳,仍舊是素雅的顏色,乳雲紗對襟衣衫,下系着條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豆綠色如意祥雲宮縧,配着玉璧。她正坐在窗前,每日慣例地指點林黛玉寫的字,便聽見門外綠言通報道。
“今兒怎麽過來了?”林清微蹙着眉頭,揚聲吩咐道:“領他去東暖閣子那邊就是了,叫他等着,我這兒還有事兒呢!”
葉子肅捏了一粒烏棗兒放進口中,正眯着眼慢慢嚼着,只聽滿含笑意的女聲響起來:“不過一粒烏棗,瞧你那知足的樣子!這麽些年了,還是喜歡吃甜的,怎麽也沒把你那好牙口給弄壞?”
林清微坐到葉子肅對面的椅子上,湘竹篾子編制而成的椅袱坐着有些涼意,她手裏端着一只黑漆祥雲浮繪的茶盤,裏面有兩只小碟:“嘗嘗這個,茯苓糕和玫瑰雲絲卷兒,甜而不膩,入口即化,比起那烏棗兒豈不好些?”
将手中的荷包束起來,葉子肅笑道:“我這烏棗哪裏比得過你府上的手藝?不過是吃上兩粒打發打發時間罷了!說起來,今兒剛好是脫喪?”也沒客氣,直接拿了旁邊的烏木筷子就夾了一塊。
“衣裳換了”,林清微抿了一口茶水,潤潤嗓子:“不過,兩個孩子在府裏,總歸還得注意着,所以一幹用具還是用的烏漆。”
點點頭,葉子肅咽下一塊玫瑰雲絲卷:“這次過來找你,是有件事情要你幫忙!這事兒和先皇有些關聯,我知曉你手裏頭有先皇留下的一些人和物……”
送走葉子肅,順便打包了一大堆的糕點什麽的給他帶走,林清微面色微沉地回了正院。遣退一幹丫鬟,吩咐青衣在外面守着,林清微在書桌前坐了半晌後,終于下定了決心。
将牆上挂着的那把七弦琴取下,搗鼓了一會兒,從琴頭處取出一只造型獨特的鑰匙來。她順步走到多寶格旁邊,對着地上約莫三尺高的青花瓷瓶力道适中地敲了三下,只見瓷瓶一下子挪到了旁邊分毫未動,倒是它後面的花盆架子晃了兩下,牆上露出一個細微的縫隙出來。
将手中那把如紙一般薄的鑰匙順着縫隙插了進去,林清微側耳屏息聽着,耳中傳來磚塊摩擦時沉悶的聲音時,松了口氣。
在書桌左側一步遠的地上,一塊石磚赫然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