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房得孫借機教黛
“嫂子,你瞧瞧,小侄兒多機靈!”賈玫坐在床邊,瞅着小被子包着的粉嫩娃娃,不由得好奇地伸手,碰了碰他嫩嫩的臉頰。
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件琵琶襟彈花暗紋的薄襖子,帶着抹額,王熙鳳臉色仍舊顯得有些蒼白,但是眉眼間卻滿是神采;她抿着唇角笑了笑,溫柔慈藹的目光落在自己拼着命生下的兒子身上,擡手掖了掖被角:“總歸不枉我掙着一條命!你大哥哥呢?”
賈玫淺淺地笑着,動手将平兒遞過來的溫熱巾帕接過來,給王熙鳳擦擦臉:“今日可是咱們哥兒滿月席,雖說因着在姑母大功服內,可父親說了,這滿月宴小辦也不能大意!這不,大哥哥不放心,親自跑廚房去瞧瞧了——”
王熙鳳心中很是甜蜜。
自打去年長房一脈從榮國府搬了出來,邢夫人管家,王熙鳳見識了她的手段,便沒有了往日裏的自視才計精明,對着賈琏也恭順許多;小夫妻二人這幾年無子,賈琏已經二十來歲,心中若是不急,那是假的。見王熙鳳的态度變化,賈琏喜不自勝,小夫妻倆更是親密黏糊起來。
在産房裏痛了整整一天後,這個被取名為賈節的哥兒終于呱呱落地,或許真的是胎裏補得好,足足有八斤的大胖小子,胳膊腿兒都帶勁兒,只是王熙鳳卻被這一遭給傷了身子、
“嫂子再歇會兒吧!”賈玫瞧着王熙鳳眼底滿滿的柔情,捂着嘴偷笑道:“大夫說了,您還得等個三五天才能出門走動呢!可不能招了邪風!”
賈赦摸着下巴上的短須,看着自己的兒子興奮的模樣,不由得又是氣又是笑,開口訓斥道:“看你這樣子,哪裏有大家公子的氣度?慌慌張張的,都是做父親的人了,還是這般不穩重!”
說着,便見旁邊的邢夫人斜了他一眼:“這可是咱們這一脈的嫡長孫,哪裏能和其他的事情相提并論?琏兒這孩子平日裏辦事也穩重得很,初為人父,激動些也是正常的嘛!”轉向賈琏:“琏兒,去你媳婦那兒看看她,叫迎春往花廳來一趟!”
——————————長公主府的分割線君————————————
“姑娘,殿下找您去呢!”
一身月白色滾藍邊兒衣裳,梳着流蘇髻,發上裝飾着簡單的銀簪和米色珍珠,林黛玉坐在窗子前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書冊,聽見雪雁的話,微微蹙起眉頭:“雪雁,姑姑可說了是什麽事情麽?”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林黛玉心中很是疑惑,姑姑極少會在自己讀書的時候找自己,莫非是——她的臉色一白,之前聽姑姑提起父親卧病在床,難道是出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腳步略有些焦急地往林清微的正房而去,聽見屋子裏傳來林清微和綠言的笑語,林黛玉心一下子落了下來。
“姑姑,這些是什麽?”掀起簾子,轉過屏風,林黛玉疑惑地看着眼前桌子上用青綢子裹起來的一個個黑木匣子。
林清微正看着手中的禮單,聞言,擡頭招招手笑道:“恰好玉兒來了,到姑姑身邊來瞧瞧這份單子!”林黛玉雖說已經明白世事繁雜,但是或許真的算是因為受清流書香代代熏陶,對着經營應酬之事始終都有一些暗藏的抵觸,雖然她自己也沒意識到這一點。林清微這個地位尊貴的長公主甚少出去與那些貴夫人們應酬交際,禮尚往來也少,因此,能有這麽一次親自教導她人情世故的機會可不容易。
“這是?”林黛玉好奇地看着林清微塞過來的禮單:“粉青梅花紋聯珠瓶一對,金絲白紋雨花錦十匹,蟬翼紗十匹,娟影緞十匹,長命鎖一對,環形玉璧一對,百福銀镯子兩對,另加上普華寺進了香的項圈——”
瞅着林黛玉略顯得迷茫的神色,林清微将禮單重新拿過來,在上面又添上幾筆後,指着讓林黛玉坐下,笑道:“玉兒還不知道吧!你大舅舅家表哥,上個月添了個兒子,這是那一房的嫡長孫!雖說因着為你母親大功服喪不能操辦,但是自己府中滿月還是過的!”
原來是這樣!林黛玉一下子想起來之前重陽節時,在花廳瞧見的那位略顯得圓潤的琏大嫂子。因着賈赦早在去年二月後便搬府另住,對林黛玉這個外甥女态度很是關懷,所以林黛玉對賈赦大房的映像很好。
歪着腦袋想了想,林黛玉問道:“那玉兒是不是也該添些東西進去呢?”
“雖說守喪,可親戚走動還是要有的!”林清微将林黛玉攔在懷中,嘆了口氣:“咱們林家人口單薄,當初經歷了前朝亂世,不知多少族人流落散佚,如今,還記在族譜上的不過就咱們這一支了!”
想起今年年初從姑蘇離開之時,看着母親出殡時,父親惆悵的神色,林黛玉似乎明白了什麽。
林清微繼續道:“雖說對賈老夫人的所作所為很是齒冷,你那二舅舅、二舅母也是一個迂陳、一個狠毒;不過,玉兒這位大舅舅倒還是可以來往的!”林家這一輩只有林黛玉和林晞兩條血脈,以後親戚走動實在是顯得冷清,賈赦此人,雖說有個渾名,不過是個拎得清楚的,對他妹妹賈敏和這個唯一的外甥女也是真的頗為疼愛。至于林晞的存在,林清微并不擔憂,男子的想法與女子不同,他們看重的是家族基業子嗣傳承,将心比心,賈赦應該能懂得這個孩子對林家的含義,絕不會像那起子愚婦蠢人一般,對林晞心有芥蒂。
赤雲掀了簾子進來,手中捧着另外一只紫檀木什錦攢心盒子,福身行禮後向林清微請示道:“殿下,這是您吩咐的榴子寶石盆栽!”她将盒蓋翻開,一瞬間,林黛玉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盒中那是一件用了寶石點綴的琉璃樹,顯見着是做成了石榴的樣子,粉紅的寶石與五彩玲珑的琉璃樹枝相映成趣,顯得熠熠生輝。
“好好地連着這幾件一起送到将軍府去吧!只說是林家賀賈将軍喜得金孫吧!”林清微瞥了那棵琉璃樹一眼,揮揮手打發赤雲下去:“送到了就回來!”
見赤雲領着幾個丫鬟手腳靈便地将匣子布匹給抱了出去,林清微動手給自己斟了一盞茶,抿了兩口潤潤嗓子:“這親戚禮尚往來雖說繁瑣,可卻也必要!你想想,一個人孤家寡人的,或是這一家子超脫世外,有甚麽意趣?雖說禮不重,可看重的是這份交情!何況,有時候,多了一份情誼在,許多事情也會方便許多的!”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林黛玉可不是以前那個不通俗物的小姑娘了,雖說她的脾性天生冷清,對這應酬來往并不看重,可是林清微話語的正确性,林黛玉卻是必須承認的。
“要知道,這世間萬事萬物的決斷,無非情理法三字,人之所以區別于蟲鳥走獸,也正是因為這三字,而這情卻是放在第一位的!”林清微站起身來,牽着林黛玉的小手向外面走去。她今日穿着一襲玉色挑絲如意褂子,底下系着條水青色鳳尾羅裙,顯着素淡清雅,與林黛玉站一塊,相似的容顏,倒像是母女倆一樣。
正是初夏風情旖旎,穿廊下一叢青色薔薇喧然盛放,翠色的葉上,晨起撒的水珠在日光之下顯得光華流轉,帶出些許別樣的可愛來;遠遠地能聽見短促的蟬鳴一閃而逝,想來是黏蟬的丫鬟将它捉了去,雖說已經是快到五月,日光燦爛但并不灼熱,照在身上溫溫煦煦的,叫人不由得慵懶慢怠起來。
姑侄倆相攜過了垂花拱門,旁邊侍立着的小丫鬟忙福身行禮。一路行來,聽着林清微後面的話,林黛玉嘴唇嗫嚅着,喃喃道:“可是嬷嬷說過,禮法為重呀……”
捕捉到她聲音中的疑惑不解與懷疑,林清微搖搖頭,果然越是玲珑剔透的人,越容易鑽牛角尖兒,姑侄倆出了垂花拱門,便直接進到了一個小園子裏。
“玉兒且想想,這禮法是由何而來呢?”林清微并沒有正面回答林黛玉的疑問,而是問了一個叫林黛玉摸不着頭腦的問題。
林黛玉靈動的眸子閃了閃,滿是迷茫地想了一會兒,輕輕地搖搖頭。
瞧見她這幅情狀,林清微笑了笑:“人,最開始的時候根本沒什麽禮法之類的東西約束,至夏禹商湯,因事而制禮,禮法以時而定,制令各順其宜。天理、王法本乎人情,日後,等你長大了出面與人交往之時,便會明白這一點了!”
“可是不都說王法條條不徇情麽?”林黛玉聽着林清微的話,不由得迷惑起來:“姑姑卻說人情更重于禮法?”
“玉兒想錯了”,搖搖頭,林清微嘴角噙着一抹笑:“禮法,本身是為了是人的行為合乎情理,是各人心中應當有的規與矩,而不是去刻意地約束,若是成了枷鎖反倒失去了本身的意義;雖說法不徇私,然而,玉兒,你想想,曹操馬踏青苗,割發代首的典故,曹操乃是一軍主帥,若是因為按着軍令真的斬首,那豈不是天下大亂?還有那包青天打龍袍的事情,也是這個道理哩!”
點點頭,林黛玉眸子晶亮:“姑姑是想要告訴玉兒,為人處世不僅要謹記禮法,不可做越矩之事,也要懂得人情世故的變通融和,對麽?”
揉揉林黛玉的臉頰,林清微滿意地笑着:“不錯,玉兒長進了!姑姑知道,玉兒生來心性高潔,這應酬來往裏多有不可言明之事,姑姑也不願叫玉兒沾染。可是人活于世上,哪裏能有獨善其身的呢?”自己活了兩輩子,都不敢說能弄明白人心複雜,這人與人的交往該如何把握尺度,可是大難題,只能慢慢地教導玉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