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忠順發怒清微得手
與這個叫琳荷的煎藥丫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話,瞧着她渾身邋遢的模樣,素燕的眼神動了動。
“呀!藥好了!”聽着爐子上的咕嘟咕嘟的聲響,琳荷站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取下桌面上搭着的濕抹布,捉住藥罐的兩耳,手下一個巧勁兒,便将藥罐子放在了地上。她旋即便從旁邊水缸裏舀了一瓢水擱進鍋子裏上爐,然後才取了碗過來,拎着罐子将藥汁兒倒在裏面。整套動作下來有條不紊,顯得章法清明。
素燕心底暗自稱贊着,雖說不過是端東西,可由此便能瞧出這丫鬟做事有條有理,不忙不亂。
從碗櫃裏拿出只樸素的紅漆茶盤,琳荷小心地将滿溢的藥碗擱進去,端着遞給素燕:“娘子小心,湯藥還有些燙哩!”
将茶盤送進內室,素燕對着秋氏幾不可見地點點頭,秋氏微微抿着嘴角,懸着的心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啊——”岚姨娘口中咬着白布,豆大的汗珠将秋香色金錢蟒的大條枕浸濕了一塊,終究是掌不住凄厲地叫出聲來。
接生婆子瞅着手底下的情形,忙出聲制止道:“姨娘可千萬省着點力氣,如今這産道才開了一指,若是現在喊得大聲,待會兒只怕還有的苦頭吃呀!”
岚姨娘這麽些年嬌生慣養着,除了當初家中被抄的時候吃了點苦頭外,後來在忠順王府中也是绫羅綢緞,金羹玉噎的,哪裏受得住生産這樣的苦楚?她眼巴巴地透過屏風看着那藍花底兒的門簾子,心裏想着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岚姨娘,這是大夫開的藥湯,您快用些!”她的貼身丫鬟棉兒端着尚且冒着熱氣的碗過來,在她床頭邊跪下,捏着白瓷勺子便往她口中送。
眉頭死死地皺着,想到腹中久久不肯出來的孩子,岚姨娘眼一閉,橫着心将那苦得叫人發顫的黑藥汁咽了下去,不過半柱香功夫,她只覺得肚子越來越疼,皮肉似乎都被狠狠地擰着。
瞧着岚姨娘喝下了那叫人心裏瘆的慌的藥,接生婆子心中暗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推着岚姨娘肚皮的那只手力道更大了一點,要怪,便只能怪這位姨娘命不好,主母要她死的不明不白,自己也只能遵從。
身上的痛感似乎正在逐漸地遠去,岚姨娘眼神迷茫地看着頭頂茜色繡花草蟲鳥的帳子,嘴唇蒼白如紙一般。王爺,您不是說會看着我們的孩兒出生的麽?您在哪兒?
“嗚——”一聲不甚清亮的哭聲響起來,顯得很是微弱,岚姨娘眯着眼兒,想看清楚産婆懷裏抱着的那包成小團子一般的孩子,卻終究抵不過身心的疲累,睡了過去。
秋氏看着襁褓中臉色有些發青的嬰兒,臉色有些不好看,卻還是強撐着笑道:“這可是咱們王府哥兒,管他怎麽樣,總是尊貴的!吩咐下去,府中各處每人賞一吊錢!”又對着棉兒訓道:“好生開解着你家姨娘,雖說她身子壞了,可是有了哥兒,身份自然是不一樣!以後側妃的位子是跑不掉的!”便帶着自己的人匆匆地離去。
棉兒呆呆地看着一下子冷清下來的屋子,扭過頭來,目光落在接生婆子懷中抱着的青色包袱上,口中喃喃:“怎麽會變成這樣——”
回到正房,秋氏想起剛才瞧見的那一幕,将手中捏着的佛珠子摔了出去:“真是個有福氣的,居然好好地活了下來!”想起之前和丈夫求的事情,她不由得又是惱又是悔:“那腿腳若是真的就好不了,養在我這兒,豈不是丢盡臉面!?何況還有那起子愛說道的小人……”
素燕忙上前來勸道:“小姐莫擔憂!咱們原本是想去母留子,誰曾想這岚姨娘福氣恁大,用了那藥竟好端端的?”說起福氣,她猶豫了半晌,方才開口道:“要婢子說呀,這岚姨娘的命數只怕有礙,不然怎麽會都下血不止了還活過來?反倒是可憐的哥兒遭難——”
聞言,秋氏心裏打了幾個轉,這樣的說法,雖說不大好聽,可是若能叫王爺厭棄了那個岚姨娘倒也不錯;只是孩子這件事兒,自己還得另外籌劃籌劃才行——
“什麽?!”徒嘉旻正摟着雲陶在院子裏吃酒,兩人你來我往,好不親熱,忽然聽見這樣的消息,他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
揮揮手讓雲陶出去,徒嘉旻眼中風雨欲來,盯着面前垂首侍立的管家:“哥兒的腿腳會有問題?你的意思是本王盼了這麽久的兒子成了瘸子?”話中的陰狠聽得管家身子顫了顫。
“禀王爺,大夫說、大夫說,哥兒是生産的時候在娘胎裏憋久了,興許過一段時間就能好起來——”管家知道自己的解釋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但是他也只能這樣回複,畢竟徒嘉旻的臉色實在是太吓人了。
帶着滿腹怒火,徒嘉旻面色猙獰如惡鬼一般,使勁兒一腳踹在身旁枝葉繁茂的桑樹上,落下幾粒尚且青澀的桑葚來;如此,他仍覺得不解氣,拔出案幾上沒開鋒的寶劍便沖着樹幹砍去,來發洩心中的憋屈郁悶。
當初岚姨娘有孕的時候,因為診出是男胎,所以徒嘉旻對着她很是關心,食補藥補從沒斷過,更是破了規矩叫了太醫十五天便一次診脈,直到生産前夕。
秋氏央求着要将岚姨娘的孩子抱在自己的名下撫養,徒嘉旻考量了一番利益得失,便應許下來。畢竟,他對秋氏能否為自己誕下嫡子之事早就不抱有任何希望,但是沒有孩子這一因素,秋家就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倒向他這一邊。
所以,即便明白秋氏打的是去母留子的主意,即便岚姨娘是他曾經碰在手心的女人,徒嘉景也沒有心軟,只是避開了秋氏動手的時間,誰想……
只是,徒嘉旻思來想去這事情的前因後果,心裏也沒弄明白。若說是秋氏假意在自己面前央求,背地裏對着岚姨娘和孩子使壞,徒嘉旻是不信的;女子在後院安身立命,靠的無非兩樣,一是夫郎的寵愛,二便是孩子,秋氏無寵又無子,不會傻到對王府唯一的子嗣下手。
她的手段,徒嘉旻也知道幾分,沒有把握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去做的,除非——府中有暗中作怪的人!
想到這點,徒嘉旻悚然一驚。
“請王爺降罪!”秋氏跪在徒嘉旻的面前,低着臉道:“是妾身看護岚姨娘不利!”
徒嘉旻上前一步,将秋氏扶起來。雖說對秋氏并不喜歡,但是秋家的勢力卻是他需要的,徒嘉旻帶着些遺憾地嘆道:“王妃不必自責,是岚兒和哥兒沒福氣”,兩個截然不同的稱呼,他絲毫不掩飾着自己和岚姨娘的親密,仔細地觀察着秋氏的反應:“只是哥兒如今身上有疾——”
秋氏的手緊了緊,面上無限憂慮自責:“都怪妾身,岚姨娘初次生産,又不知曉不能高聲嘶喊,妾身心急之下,也忘了要進去提醒她這一回,才使得岚姨娘力竭昏了過去!險些就……”她捏着帕子滿眼的後怕,眼圈通紅。
“罷了,或許真的是岚姨娘奪了哥兒的福氣吧!”徒嘉旻拍拍她的肩膀,看似親密地安撫道:“無事的,後院那幾個被罰的侍妾,你看着将她們送去莊子上好好思過吧!”
一回到王府,徒嘉旻便因為心中的疑慮盤查了後院的一衆姬妾,倒真是發現不少貓膩兒。譬如說,慧心院東房住着的落妍,曾經悄悄地換了岚姨娘素日裏常用的香袋兒;梅芳院裏誕下一個女兒的樂姨娘,岚姨娘臨盆之際,還跑去産房晃了一圈……
查不出真正的罪魁禍首,徒嘉旻便直接把怒氣撒在這幾個人身上了。秋氏聽了徒嘉旻的安排,心中卻是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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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風清,三五正好,林清微坐在窗前,看着天幕上那一輪皎潔的銀盤,摩挲着一只墨玉雕琢的馬兒,微微翹起唇角。
“他可查出什麽了?”視線落在青衣身上,林清微放松身子倚着寬大的青緞螺紋引枕,舒惬地眯着眼兒。
青衣搖搖頭:“殿下神機妙算,忠順王爺确實沒查出來什麽,不過,因為後院有幾個姨娘侍妾被打發出去了!其中就有忠順王爺三女之母,樂氏!”
哦?林清微撇了撇嘴,帶着些不屑:“這個樂氏生得溫柔妩媚,前幾年不是很受寵的麽?那時候,還讓本宮去參加這三小姐的滿月宴呢!”提起此事兒,林清微仍舊稍稍有些不快,一個侍妾,以為自己受寵便天不怕地不怕了!
“殿下,琳荷已經被忠順王妃身邊的那個管事娘子看上,已經被調到東廂房外面做灑掃了!”青衣提起另外一樁事情來:“不過,以後,咱們想要從忠順王府得到什麽消息,只怕要稍稍困難些了!”
無所謂地擺擺手,林清微端起小幾上的茶盞:“總得把好鐵用在刀刃上!忠順王府素來跟烏龜殼兒似的,之前派了好幾茬的人混進去都沒成,唯有這個琳荷。她對着忠順又有不共戴天之仇,這可是一步好棋,決不能輕易暴露出來!”
“是,殿下,您放心!”青衣點點頭,答道。
揮手讓青衣退了出去,林清微悠悠然地看着窗外滿園月光如水裏重重疊疊的花影搖曳,伸手将窗棂上挂起的一半珠簾放下,輕靈而躍動的珠玉撞擊聲在屋子裏唱了起來。
“不一樣的地方,月色還是一樣的美!”林清微從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羊脂玉瓶,上面豔紅色的塞子,在冷冷的月光下,反射出一種別樣的、帶着凄異的美,她目光中帶着悵然與回憶:“不知做出這種招魂的人究竟是誰?莫非是那個瓊茅也如我一般死而複生于此世麽?”
蘇集安果真不愧是在毒術上天賦異禀,加上林清微前生對這毒物的了解,不過廢寝忘食兩個月,他便已經弄清楚這招魂的毒理和配制。經歷了這麽多颠沛流離後,蘇集安對春妩仍舊戀戀不忘,按照當初對他的承諾,林清微命人将春妩帶了過去。
不過,據南蠻那邊的傳聞,這招魂乃是百餘年前,一位部落族長的女兒調弄出來的,這個女子性情激烈,嫁人後發現丈夫有了外心,因此将招魂下在水源之中,丈夫所在的部落一夜死寂,她自己也自殺了。因為毒性太過霸道,所以招魂在南蠻那邊已經成了禁藥……
不知那個蠻女究竟是不是巫女瓊茅呢?林清微出神地看着瓶子上紅色的塞子,這種玉石俱焚的性格還真是一模一樣啊!
她胡思亂想着,良久之後,撲哧一笑,搖搖頭:“真是魔怔了,縱然那巫女真的是重新活了過來,這招魂現世已有百年,她也早就化成塵土一抔了……”
将紛繁蕪雜的思緒抛開,林清微将另一半珠簾也放下來,将那只羊脂玉瓶打開,裏面的淺綠色液體盡數倒在自己的帕子上包起來,揚聲喚道:“青衣,進來!”
“拿去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