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程氏看着滿臉不服氣的女兒蕭寧安,再一瞧坐在前面的小姑子,忙低着頭跪下來應下,只覺得雙頰火辣辣地似要燒起來一般,心中卻滿是懊悔。自己的小女兒因為長得酷似小姑子,所以一直被婆婆養在身邊,自己這個親娘反倒說不上話插不了手;此次蘭秋宴,婆婆稍有些咳嗽便向太後告罪未來,于是才讓自己帶着寧安入宮赴宴,誰想女兒竟被嬌寵成這樣的脾性,和自己這位小姑子一模一樣!
她羞愧地領下太後這一番話,想着過兩日便往邊關送信與丈夫商量商量,卻不知道,她賴以為天的夫君、蕭家當家人蕭嵘德已經在從平安州押解回京的路上。
在座的各家夫人,哪一個不是人精?自然聽得出太後這話裏另外的含義,淑妃蕭氏與三皇子在宮中的張揚跋扈誰人不知,再則,蕭家小姐脾氣和淑妃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太後這是明晃晃地在打淑妃的臉呢!蕭家在朝堂上正是鮮花着錦之盛,太後這一番為大長公主出頭的作為,恐怕蕭家人會心生芥蒂呢……
話落進淑妃的耳中,簡直如刺芒一般,只是她雖仗着家世在宮中橫行,卻也不敢這樣大庭廣衆之下堂而皇之地與太後對着幹,低下頭,咬着牙默然不語。
林清微從旁邊瞧見她那塗着紅色蔻丹的長長指甲死死地抓着長長的刺繡氈布在案幾邊緣垂下的穗子,心中嗤笑兩聲,便轉身對太後請道:“母後,太醫雖說是擦傷,可女孩子家身上有傷若是留疤可了不得,我還是心神不定的,還是去瞧瞧!您可別說我平白擾了您的興致啊!”
太後嗔笑着點點她的額頭:“快去吧!也不知小玉兒傷得如何,我這心裏還記挂着呢,你去瞧瞧也叫我安心些!”說起來,林黛玉和林清微年幼時确實很是相似,又是個玲珑剔透的小人兒,再加上徒林琛常在太後面前說起,太後對她也很是喜愛。
林清微一雙秋水美眸眨着,帶了些撒嬌的意味,顧盼生輝,撩人心懷:“罷了罷了,瞧您現在,是将微兒放到腦後去了!得,我也不在這兒招人嫌了!”說着,便故意嘆了口氣,惹來太後一陣好氣又是好笑。
正欲起身,瞥見宴席後排站起來的人影,林清微眉頭一蹙。
“賈老夫人可是有什麽事情麽?”太後見她神色變化,朝着那邊看去,心中了悟,便出聲問道。
賈母上前來拜在太後案前,一旁的姚悅極有眼色地忙上前将她扶起來。
“說來也是私事兒了”,賈母拭了拭眼角:“我那女兒賈敏嫁到了姑蘇林家,自打姑爺去職還鄉,已經是好些年頭沒見着了!前兒才知道我那外孫女兒随着長公主殿下入京,聽着方才說起,竟是受了傷,我這心裏難受得緊,太後公主仁和,還請容我去瞧瞧我那可憐的的外孫女兒!”
林清微眼底一下子冷了下來,這個老太太,還真是見縫插針!勉強地扯出一抹笑意,林清微搭着赤雲的手意味深長地看着底下的賈母:“賈老夫人這說的是什麽話?老夫人慈愛之心,本宮很是感懷呢!只是玉兒素來怕羞,只恐現在禮儀不周,不如待明日後日,本宮親自攜玉兒過府拜訪豈不是更好?”
聽了她這一段推托之詞,賈母縱然心生惱怒也沒有辦法,只得讷讷應下。
“看來長公主殿下和賈老夫人之間不對付呀!”錦鄉伯夫人蘭氏悄悄地在華美的長幅桌布的掩飾下捅了捅相鄰的神武将軍夫人:“賈老夫人的臉色不大好呢!”
戚氏與林清微相交多年,自然知道前不久長公主府發生的事情,她觑着賈母陰沉下來的臉色,嗤了一聲,任是哪一家能受得這樣的岳家?她與蘭氏也還算是關系不錯,便略去其中隐私部分,大致地說道了幾句,聽得蘭氏捂着嘴低聲驚呼,看着賈母身邊王夫人的眼神都整個變了。
“我原本還以為她是個好的,卻原來——只是,這姑爺家的事情,她一個做嫂子的插什麽手?難怪之前一段時間都沒見她出來應酬呢!”蘭氏帶了些不可思議地嘆道,錦鄉伯治家極嚴,家中又人口簡單,這種事情簡直想都不敢想。
戚氏瞧着與賈母鄰桌而坐卻悶聲無言的邢夫人,繼續爆料道:“把手伸進公主府裏去了,公主能不生氣?還有還有啊,聽說賈家那位續弦的大夫人……”她素來也不喜歡賈母,當年神武将軍馮吉尚未顯達之時,戚氏是襄陽侯的唯一的女兒,堅持下嫁于他,襄陽侯夫人曾被賈母明裏暗裏嘲諷過,為此,戚氏沒少生氣。能叫榮國府出點醜,戚氏可是樂意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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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裏空間寬敞,鋪了軟絨的地氈,燃着蘇合香,林清微阖着眼依着引枕養神,林黛玉則好奇地透過紗窗望向外面阜盛繁華的街道。
不多時,車便停了下來,林黛玉心知已是到了外祖家榮國府,不由得心裏緊張起來,手心裏薄薄的一層汗。
“殿下,榮國府到了!”青衣小心地掀起特制的兩層簾子,外面的人只能隐約地瞧見裏面華美的地氈。
林清微緩緩地睜開眸子,眼角斜飛,帶出一股子慵懶妩媚的氣息來,別有一番風流蘊藉:“唔,這樣快?如此,玉兒,下車吧!”将稍顯得蓬松的發絲攏了攏,便兀自先行下了車。
只見眼前蹲着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正門大開,兩旁分別列了十幾個華服美冠之人,林黛玉擡頭一瞧,正門之上懸挂一匾額,上書“敕造榮國府”,顯得很是大氣;想到了什麽,擡臉瞧見林清微唇畔似笑非笑,林黛玉咬了咬唇。
“恭迎長公主殿下!”
賈母領着王夫人并着膝下幾個孫女輩在大廳門口迎接,身後還有一連串花枝招展的丫鬟,皆是沉聲肅立,不敢私語。
将林清微一行迎入大廳,尚未坐定,便聽賈母上前:“公主駕臨,蓬荜生輝,只是此處簡陋些,加之平日裏老身起卧皆不在此處,還勞公主挪步!”
林清微輕輕笑着,一雙含情美目如秋水剪剪,頰上笑渦輕漾,百媚叢生:“老夫人客氣了,自然是客随主便,說起來,倒是本宮和玉兒叨擾了呢!”
一行人進了扇垂花門,兩邊是抄手游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着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後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梁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挂着各色鹦鹉,畫眉等鳥雀,紅紅綠綠好不熱鬧,臺矶之上,一幹俏麗的丫鬟也是端端正正地低頭站着。
進了屋子,賈母對着林清微告了聲罪,便摟過林黛玉絮絮叨叨地說起話來,林黛玉往日聽交好的小姐妹們提起榮國府來多有貶低之詞,而今日一見,卻還算有規有矩;雖說知道自己弟弟生病是和榮國府有關,然而瞧見賈母這樣慈和疼愛,又是母親的生身之母,她又難免地起了一絲親近之意。
“府上的兩位姑娘都是好的!”聽着賈母向自己和林黛玉介紹方才站在賈母身後兩個一樣妝飾的姊妹,林清微一眼掃過去,視線落在小的身上,瞳孔一縮,頓了頓,頗有些心不在焉地贊道:“難怪都說榮國府是靈秀之地!”邊說着,便從腕上褪下一枚碧玉纏絲镯子給了探春,又解下随身的荷包,從裏面拿了個玉戒子出來贈了惜春。
瞧見林清微這番做法,賈母眼中滿是自得,口中卻仍是謙虛道:“公主過獎了!”邊說邊慈愛地看着被自己攬在懷中的林黛玉:“要老身看來,這兩個丫頭全都比不上玉兒!”
敏銳地察覺到這兩個小姑娘的情緒變化,林清微玩味地笑了笑,目光裏帶着一絲遲疑地從惜春身上滑過,轉過臉來:“聽聞貴府上有一寶玉,本宮倒是好奇得很,不知可否見上一見?”說完,便叫探春惜春兩人坐在旁邊。
提起心愛的孫兒,賈母臉上笑容更勝,連忙喚人去叫:“說起來,我那孫兒是個懵懂天真的,又最是小心不過,前兩天我身子不大爽利,他便在佛祖面前許了願,日日供奉。如今我這一把老骨頭,哪裏還有別的想法願念?不過就想着小輩兒們能在身邊說說話罷了!”
林清微聽出她話中的含義,含笑不語。
不一時,便見一個丫鬟進來,對着林清微和賈母蹲了蹲身子:“寶玉來了!”
只見簾子掀起,一位七八歲的小公子進來,頭上戴着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着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着青緞粉底小朝靴。卻是唇紅齒白,雖有些稚氣,然樣貌很是出衆;項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縧,系着一塊美玉。
林黛玉在家中時曾聽母親提起過二舅舅家的這位表哥如何生來不凡,到底是小女孩兒脾性,心中很是好奇。可一見,不由得心裏一驚:“好生奇怪,竟何以眼熟至此?”她悄悄地拽了拽林清微的衣袖,悄聲問了出來。
林清微瞅着賈寶玉給自己行禮的姿态,笑着湊在林黛玉耳旁輕聲道:“玉兒,看你這位表哥的眉眼與你娘可相像否?俗話說,侄兒肖姑的!”
林黛玉偷着眼仔細地瞧了瞧,點點頭,倒是如此,這位寶玉表哥的五官與自己的娘親有四五分相似,難怪瞧着如此熟悉呢,倒是自己大驚小怪了!不過,他怎麽這樣直盯盯地瞧着姑姑……
被賈母身邊的丫鬟招了過來,一聽是當朝文卿長公主和自家素未謀面的表妹來了,賈寶玉匆匆地換了新鮮衣裳便過來。進了門,瞧見坐在正中的女子,他頓時一呆,正是“普天壤其無俪,曠千載而特生”;遠山兩抹淡煙色,星眸微嗔半含情,金絲白紋昙花雨絲錦衫,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秾麗而不顯冶豔,嬌雅而不失貴氣。
賈寶玉忙上前作揖行禮,瞧見林清微身邊的小姑娘,他不由得愣住了。
将賈寶玉這幅模樣看在眼中,王夫人恨恨地掐着手心,而賈母則是打心眼裏滿意的不得了:“這是你林姑媽家的黛玉表妹!”
賈寶玉瞧着林黛玉尚未長開的眉眼,笑道:“這個妹妹我見過的!”
“如此更好,如此常常來往豈不是更親厚和睦些!”賈母點點頭,看着挨着林清微坐着的林黛玉,心裏尋思開來,若是能将玉兒留在自己身邊多呆幾日……
這邊賈母打着好算盤,卻不知林黛玉看着賈寶玉這般作态很是讨厭,哪裏有第一次見到小姑娘便說話如此無禮的?比起自己恭謹守矩的琛表哥差得遠去了!
林清微看着這個賈寶玉,心中感嘆着,原來賈母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兒,都說是來歷不小,居然就是這麽一個人物,雖說有些靈性癡性,生在這家,可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據說紅樓夢的偉大之處是青年男女反對封建勢力争取婚姻自由,但是高鹗續寫的“蘭桂齊芳”實在是讓人失望啊~~~~~~~~反正我是不大明白的,難道賈寶玉的抗争就是丢了玉呆呆傻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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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成绛珠進榮府
親自動手在林黛玉的裙邊上系上一枚五色如意結,林清微想了想,将她發鬓處簪着的灑金絹花換成了粉色的珍珠串花,更是顯出了林黛玉那股子嬌俏甜潤的氣息來。瞧着眼前被自己養得水靈靈的小姑娘,她滿意地點點頭。
“姑姑——”林黛玉仰臉眼圈通紅地看着面前的華服美人,強忍着淚水不讓它掉下來:“為什麽要将我送往外祖家去呢?”
林清微看着眼前委委屈屈的小蘿莉,嘆了口氣,蹲下來和她平視着:“玉兒可是覺得姑姑将你抛棄了?”看清林黛玉含淚雙眸中的控訴,林清微搖搖頭:“玉兒,那是你的外祖家,這血脈相連是永遠都割舍不掉的!雖說姑姑并不喜歡你那外祖母,王氏又對晞哥兒做出那樣子的事情來,可是——”
林黛玉不情不願地點點頭,自打前兒在榮國府見了賈母對自己唯一的弟弟那般不聞不問的态度,二舅母王夫人的不冷不熱,再加上入京這幾個月來嬷嬷的教導,雖說心裏不願意承認,卻也知道榮國府衆人的态度。她生的一副七竅玲珑心,明白林清微的良苦用意,再對比自己親身外祖母的做法,想起自己那年幼可愛的弟弟,她咬着唇,眼淚一下子落下。
孝字壓死人,林清微憑着身份一次次擋下了賈母的要求,縱然賈母只是親戚尊長,然而若是賈母堅持拿着孝道說事兒也是無法。幸好賈母還算沒有糊塗到極點,因此只是說好了每年在榮國府住上四個月便是。
起身将林黛玉摟進懷中,林清微不由得感嘆,雖說自己是為了讓玉兒多經歷些事情才順勢應承下來,然則思來想去,還是有些不安心。畢竟論起來賈家寶玉已經七歲了,男女七歲不同席,只是瞧着那孩子的行事卻是不大妥當,加上京中暗裏紛紛的傳言……
“玉兒,那日在榮國府,你覺得賈寶玉如何?”林清微攬着林黛玉在窗前鋪着金紅色洋氈的大炕上坐下,問道。
林黛玉微微有些錯愕,遲疑了半晌,斟酌着措辭:“姑姑,這位表哥似乎有些、有些——”素日裏的教養讓她帶着些微的羞赧,垂下眼眸:“太過嬌氣了些!”
輕輕地笑着,林清微點頭贊許:“那倒是了,賈老夫人對着這個養在身前的孫兒是如寶如玉,不許旁人戳一個手指頭!”瞧着林黛玉欲言又止,點點她的小鼻尖:“倒也沒什麽可避言不談的,當年抓周之時他抓了胭脂水粉引得你那位二舅舅勃然大怒,這在京中不算是什麽新鮮事兒!聽聞他平日最喜歡吃丫鬟嘴上的胭脂,玉兒切記莫要叫他做出失禮的事情來就是了!”
“呀!”林黛玉驚訝地捂住嘴,她秉習禮教,這樣不合規矩的事情還是第一次聽聞。
林清微招了招手,便見紫蘇撥開珠簾進來,對着兩人亭亭一福。
“你身邊的幾個丫鬟雖說都還算盡心,可畢竟年齡還是小了些,若是有什麽突然的事情只怕沒那個能力幫你做主兒;姑姑想了想,還是讓紫蘇随你一起前往榮國府!”林清微揉了揉懷裏小姑娘的臉頰,笑着看她:“且安下心來,雖說那榮國府裏面的事情亂七八糟的,可是總有姑姑在你身後呢!”
領着林黛玉坐在正廳,林清微摩挲着腕上的紅玉镂空镯子,掃過下面的幾排丫鬟仆婦:“此番随着姑娘做客榮國府,莫要失了規矩,丢了我長公主府的顏面!”點出林黛玉身邊的四個丫鬟和兩位教養嬷嬷:“安嬷嬷,林嬷嬷,你們二位也是宮裏出來的老人了,玉兒在榮國府,還請二位多多費心!”
安嬷嬷、林嬷嬷不敢托大,連聲應下,只是想起榮國府那出了名兒的行事規矩,安嬷嬷上前猶豫道:“公主殿下,那榮國府中若是對着姑娘——”因為黛玉在現場,她只含糊着。
林清微明白她的意思,纖長的手指在紫檀的桌面上輕輕的敲了兩下,意味深長地笑了:“你們守好了姑娘便是!說起來,怠慢客人可不是好人家的規矩呢!”
安嬷嬷、林嬷嬷兩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目送着林黛玉乘坐的轎子遠去,林清微對着站在自己身後的青衣瞧了一眼:“多注意着些榮國府裏的事情,玉兒去是為了多經歷些事情,可不是為了受人欺侮!”
聞言,青衣躬下身子,微微颔首。
“說起來,馬上便是中秋了——”林清微若有所思,徒林琛前往白雲書院已經将近兩個月了,月夕之時也該休息了呢;她抱起青衣懷中的小喵為它順着毛,抿嘴笑了笑,既然如此,過兩日便再遣人去榮國府接玉兒回來吧!榮國府畢竟還是外祖家……
這邊林清微正思念着多日不見的兒子,徒林琛此時卻并不輕松舒适。
一襲深藍色短打衣裳,徒林琛滿頭大汗地死盯着地上排成一排的螞蟻,眼中滿是嫌棄,卻仍然撐着地面動作不停;在離他約莫兩三步的地方,葉子肅面色沉靜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這麽一點就堅持不住了!?”看着他那打着顫兒的腿,葉子肅手中的鞭子抽在地上,險險便落在徒林琛的手上,瞅了瞅旁邊燃着的香:“還有半柱香的時間——”
徒林琛咬着牙,死死地撐着地,臉上的汗水滴在地上,他苦笑着,這滋味兒可真是要命啊!然而轉念一想起對自己殷切期盼的母親,徒林琛精神一凜,自己可是在母親面前打了包票要好好地跟随葉師父學習的啊!
葉子肅雖說滿面嚴肅,但是心中卻對徒林琛這個弟子很是滿意,如此資質,與自家兒子也不相多讓呢!心中正這樣想着,餘光便瞄見不遠處箭步行來的小少年葉澤南。
“父親,到用膳的時辰了!”葉澤南看着面前已經累趴在地上的徒林琛,蹲下來将手裏的巾帕遞了過去,起身順手将葉子肅手中的鞭子收起來,面無表情地認真着:“父親,這是馬鞭!”
葉子肅難得地有些窘迫,卻掩飾得很好,清了清嗓子咳了兩聲:“那南兒把琛兒扶起來,咱們去用膳吧!”轉過身去,心裏抱怨着,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麽越來越冷面了,又愛管這兒管那兒的!
葉澤南仍舊是面無表情地看着葉子肅的背影,心裏亦是不解,怎麽自家養父呆在這白雲書院裏,脾性越來越不着調了?小心地扶起兩腿發軟的徒林琛:“師弟,公主殿下來信,我已經放在你房間裏了!”
徒林琛強忍着那股子酸麻的痛感,勉強地笑了笑:“多謝師兄!”
“閱兒信,謂一身備有三窮:用世頗殷,乃窮于遇;待人頗恕,乃窮于交;反身頗嚴,乃窮于行。昔司馬子期長雲:虞卿非窮愁不能著書,以自見于後世,是窮亦未嘗無益于人,吾兒當以是自勉也。”
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徒林琛又将信封倒了兩遍,有些不敢置信,就這樣?他不由得有些失落,往日裏娘寄過來的書信都是滿滿當當的,哪曾如今日這般簡短;想起家中的表弟表妹和那只貓兒小喵,徒林琛深深地覺得自己失寵了。
葉澤南推門進來,瞧見他衣裳也沒換,渾身髒兮兮地坐在桌子旁看信,心裏不禁羨慕起來,他尚在襁褓中便沒了娘親,後來三歲時父親亡故,遇見了養父葉子肅,可以說,母親的溫情離他一直都是很遙遠的。
聞聲擡頭,徒林琛眼尖地瞥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欣羨之色,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什麽,忙将手中的信紙飛快而小心地裝回了信封,塞在了枕頭下,站起身來笑道:“師兄稍等,我簡單收拾一下衣裳就出來!”
白雲書院自建立起迄今已經有将近百年歷史,乃是太後的娘家、書香世族葉氏所開辦的,除了寒門子弟,不少王孫公子亦在此求學,前前後後出過許多大儒,因此頗負盛名。
一路行來,因着是休沐日,并沒有往日裏那樣人潮湧動,不少人都趁着這秋涼天氣或是出門賞景、或是潛心攻讀。徒林琛腿還是有些不聽使喚,便還是撐着葉澤南的手臂挪着步子,不一時,便到了葉子肅的屋子前。
“還有七日便是中秋,到時候便放你幾天的空閑時間,回去和你母親一塊兒過月夕吧!”葉子肅端起酒盞,漫不經心地對着埋頭吃飯的徒林琛說道。
什麽?徒林琛正餓得慌,聽見葉子肅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腦子裏一下子打了個結,半晌才反應過來:“啊!馬上就八月十五了,我都忘了!”
“你娘可是早早地便來信問過我了,你這小子倒是忘得一幹二淨!”葉子肅瞧見他那呆呆的模樣,笑着罵了一聲,轉向葉澤南,敲定下來:“既然如此,今年南兒便也去長公主府上去過中秋吧!為父另有事情走不開……”
“哎——”徒林琛咬着豆腐,看向葉澤南:“師兄要去我家麽?好啊好啊”
葉澤南詫異地聽着葉子肅的安排,然而想起養父曾經提起過自己和文卿大長公主的交情匪淺,瞅着旁邊扒飯扒得熱火朝天卻還努力說話的徒林琛,默然應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下一章就是霸氣林姑姑為林妹妹安排的下馬威了!
葉澤南童鞋要見丈母娘(?)......感覺好奇怪的說法~~~~~可是真的是在養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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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中書信的內容其實是明朝女作家鄭淑雲寫給兒子的回信,此處借用一下。
☆、賞月夕文卿心感懷
赤雲動作輕柔地掀起一側的珠簾,朝裏面瞅了瞅,轉臉對着青衣搖搖頭。
林清微昨兒晚上與徒林琛談事情弄得晚了,此時半睡半醒間聽見外面幾聲喵喵的叫聲,耳朵一動,微微地眯起眼,嗓音有些沙啞:“青衣——”
将府中各處的繁雜事務處理好,按着慣例,青衣安安靜靜地站在拔步床旁邊等着,聽見裏面的響動,忙将兩層的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紗帳打起來;瞧見裏面裹着被子團成一團的人,她不由得笑了起來:“殿下,您可是要起身了麽?”
良久之後,林清微尚且滿是倦意的、含含糊糊的聲音隔着一層被褥傳了出來:“琛兒呢?”
青衣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笑意,答道:“少爺與葉公子一起在後院的練武場打了一會兒拳,又讀了書,現在正等着您用膳呢!”
将旁邊挂着的碧色煙雲蝴蝶花樣的對襟褂子披在床榻上慢慢坐起來的女子身上,青衣忙端過一旁桌上準備好的蜂蜜水過來;林清微潤了潤嗓子,覺得舒服了不少:“青衣,去告訴一聲,至少五天不想看見他!”
青衣憋笑憋得很是辛苦,不知為何,每一次看着陛下和公主之間的言語來往互動都會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滿足感呢!問起藍草靛葉他們也都是這個想法。難不成真的是因為陛下平日裏太過嚴肅沉着,所以有了對比麽……
……
“殿下!”葉澤南看着自己的師弟眨眼之間便跑到了林清微的懷裏,面無表情地對着她行禮:“今日又要打擾殿下了!”
林清微無奈地瞧着面前一板一眼小大人似的葉澤南,示意他起身:“南兒無需多禮,你是琛兒的師兄,又是子肅之子,喚我一聲姑母也是無礙的!”說起來,葉子肅雖說不是什麽口上花花的人物,但當年也是一代風流倜傥的才子啊,怎麽這孩子呆在他身邊這麽些年還是這種冷面模樣?林清微不由得糾結了。
“禮不可廢!”葉澤南仍舊是恭恭敬敬的,以他的聰穎,自然明白林清微此話的真實性,但是原本他也只是葉子肅尚未上宗譜的養子,若要該稱呼,還是等年後再說吧,此時只能辜負這位大長公主的一番好意了。
揉揉膩在自己懷裏的徒林琛的臉頰,林清微看着兒子那圓溜溜的大眼,笑了:“昨兒你不是想吃桂花糕麽?今兒綠言給你做了,只一點,不許多用,小心牙口壞了!”正叮囑着,便聽外面赤雲打起了藍底兒碎花簾子進來:“殿下,姑娘來了!”
雖說男女大防,但是葉子肅一手教導出來的兒子,林清微到底還是放心的;她并不是那等視規矩如命之人,因此也并沒有讓林黛玉避諱,何況她心中亦有些想法,索性省得麻煩,一起用膳了。
林黛玉一襲桃花雲霧煙羅衫,底下是百褶細絲裙,梳着雙環髻,綁着一指寬的發帶,簪了幾朵桃花色的絨花,顯得嬌嬌巧巧;一進來便對着林清微,徒林琛并着葉澤南輪流行了禮。不一時,小林晞也被奶娘嬷嬷們抱了過來。
林清微先行坐下後,幾個孩子方才入了座;長公主府的膳食素來是注重時令,早點都是用了小小的纏絲白瑪瑙碟子盛着,秋蟹正肥,便做了小小兩碟子蟹黃卷兒,桂花糕,茉莉綠茶糕,還有包着豆沙餡兒的山藥球,切得細碎的腌漬大頭菜,每人面前是一碗加了幹果的紅稻米粥。
舀了勺粥給小林晞咽下去,林清微擡頭看向一旁的葉澤南:“瞧着南兒似乎很是喜歡飲茶,便吩咐做了茶味兒的糕點,加了茉莉蜜,并不甜的,也不知和不和你胃口!”一旁侍奉着的赤雲忙上前來輕輕地将裝着茉莉綠茶糕的碟子推在葉澤南面前。
舉筷夾了一小塊放入口中,感受到那股綿長清甜而不膩的味道,看着林清微耐心地一口一口喂着j□j個月大的小林晞薄粥,葉澤南心中一暖,點點頭:“之前曾聽父親提起,殿下府上的點心很是美味,果然如此,多謝殿下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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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平安州蕭嵘德戰事失利的事情,加上徒嘉景令行節儉,宮中今年的中秋宴便沒有舉行,因此,林清微才有了大把的時間來與府中衆人一起賞月。
林清微領着林黛玉在後園中拈香拜月後,底下伺候的人便将香案撤下,重在那棵碩大的桂花樹下擺上賞月宴。
“清輝浮光入绡簾,正是美景良辰月中天”,林清微抱着長了不少的小喵,看着底下徒林琛湊在葉澤南身邊竊竊私語不知說些什麽,身旁的林黛玉則瞧着月輪半晌未說話,小林晞照例是早早兒地便睡下了,一席上竟有些冷清;她晃了晃手中的海棠凍石蕉葉自斟壺:“月色這樣好,我倒是有些興致,只可惜人太少些!青衣,赤雲,去将綠言給找來,再着人将安嬷嬷林嬷嬷喚來,在底下設個座兒,藍草靛葉是來不了的……”
小喵應聲“喵喵”地叫了兩聲,暖融融的身子在林清微膝上拱了拱,順着舔了舔林清微露在袖子外面素雪一般的手腕。
青衣蹲了蹲身子,言笑晏晏:“殿下忘了,鐘蘇傑不是被您派往揚州送節禮去了麽?靛葉來不了,藍草卻是行的,她又最是巧嘴兒!”
不過一會兒工夫,青衣赤雲幾人便都在底下坐下來。藍草已為人婦,如今又是管事娘子,說話更是顯得爽利,一坐下便笑道:“托殿下的福,婢子也能有閑心來瞧瞧這月色如水、嘗嘗新鮮果子哩!”
“何曾少了你的似了!”青衣笑罵道:“自打你和靛葉嫁了出去,殿下賞賜的什麽好東西你沒有?殿下還總是記挂着叫我和綠言別忘了你們倆的那份!”
目光柔和地看着底下青衣和藍草一來一去,青綠藍靛這四個丫鬟是當年林清微一入宮時先皇賞下的,都是識文斷字的,各有各的好處,這些年來忠心不二,林清微對她們也素來寬容。至于安嬷嬷林嬷嬷,那也都是當年宮裏的尚儀,先皇身邊的人物,對着他們,林清微也一貫是尊重的。
嘬了一口溫熱的桂花釀,林清微笑語盈盈:“這枝頭上桂花正盛,待我折一枝來,玩個兒擊鼓傳花,這罰法兒也有個新意,恰好今兒這酒是新的,又溫過了不醉人,小孩子飲些也無妨,便屬得花者飲酒一杯,再說幾句即景或物的詩來!”
徒林琛苦着臉,眼睛水亮亮黑黝黝的,可憐兮兮地看向林清微:“娘明知曉孩兒不善詩詞的……”
“應景兒總得會些吧!”林清微絲毫不為所動,撫着懷裏乖巧窩着的貓兒,瞧着自家兒子那沒有風範的模樣:“玉兒如今都能背誦些詩詞歌賦了,你呢,難不成以前娘給你講過的東西都還回來了?”
面對林清微的話語,徒林琛黯然敗北。
設下一屏風,吩咐旁邊伺候的丫鬟在後面擊鼓,便先從林清微手中起,依次排下去。只見花枝一到徒林琛手中,他便手忙腳亂地将花枝朝着葉澤南懷裏一丢,大大地松了口氣。鼓聲一轉後,恰巧便落在了藍草的手裏頭。
藍草大大方方地站起身來,朝林清微讨彩頭:“殿下,今兒婢子可是頭一個哩,不如,您便允了婢子飲三杯呗!”
點點頭,林清微手指在園子裏劃了一圈:“那也不是不行,你只說首詩,我便允了你這三杯酒,如何?”
皺着一張俏臉,藍草帶着一絲哀怨地瞅了瞅自家主子,引來青衣赤雲綠言在旁邊吃吃偷笑,她嘆了口氣:“那——”四下裏看了看,瞧見林清微桌案上探出來的那只小小的貓腦袋,眼兒一亮:“養得貍奴立戰功,将軍細柳有家風。一箪未免魚餐薄,四壁常令鼠空空。”
哭笑不得地聽着藍草念的東西,林清微搖搖頭,隔空點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