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洛潇酒樓
直到往宮外走的時候, 桑若依然沒有回神,她呆呆地望着前方的道路,腦海中空空蕩蕩的。
宮道幽深, 嫣紅的顏色仿佛無數紅顏女子的血淚,而被宮牆圍起來的那方天空,狹窄方正,讓人一看心裏便堵堵的。
桑若不懂為什麽這麽多人想要留在這宮裏, 她感覺皇宮像是一座囚籠, 困住了居住在裏面的人。盡管他們是天潢貴胄, 但是卻失去了自由, 桑若覺得這很悲哀。
桑若喜歡無邊無際的草原,喜歡奔馳的駿馬, 喜歡蒼茫的落日。如果可以的話,她想一直留在草原。
“公主,公主。”阿年的大嗓門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桑若将頭轉向阿年, 示意她聽到了。
阿年:“公主還在難過方才端王拒絕公主一事?”
桑若搖了搖頭, “沒有,我只是很羨慕他。”
很羨慕他有拒絕的權利, 不像她,連反抗都無法,只能被迫離家萬裏來到大梁聯姻。
阿年以為桑若是羨慕端王喜歡的那位女子, 瞬間怒了, “不過是一個平民女子罷了, 論地位, 論容貌, 公主哪點比不上那個女子!”
雖然她從未見過端王的意中人,但她的公主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 所以她相信端王的心上人即使再漂亮也不可能超過公主去。
桑若苦笑地看了阿年一眼,“你不懂,我不是為這個難過。”
“那是為什麽?”
桑若嘴唇動了動,又看了眼身邊緊緊護着她們主仆二人的諸多天羅國侍衛,終究沒有把話說出口。
這些侍衛,一路跟着她來大梁,表面為保護,實際上卻是監視。若她說出哪怕一句不願和親的話,他們便會将她囚禁在驿站,直到她被指給某位大梁的皇親國戚,才會将她放出。
跨過宮門,那種沉重的壓抑感瞬間消散了。宮門內,沉悶窒息,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宮門外,卻人聲鼎沸,牛車馬車從各個街道口擠出,很快又擠入更加擁擠的人群中去。
長街兩側,有着售賣各種果蔬飾品、小吃飲子的攤販。攤販後,是門戶大開的鋪子,人人都喜氣洋洋,聲音一道更比一道高,生怕聲音小了被人忽視了去。
桑若深深吸了口氣,這處空氣雖然比不得宮內清爽,但卻讓她感覺無比熟識。
她看了一眼走在她左前方的那位長須覆面的中年漢子,那是天羅國的“彎刀将軍”,也是此次護送她來大梁的侍衛統領。
“端王心上人的鋪子開在哪裏?”桑若問道,她相信這位将軍必然已經将此事調查得清清楚楚了,如果天羅國那邊非要她嫁給端王的話,他們極有可能對那位女子不利,她想去提點那位女子一句。
塔蠻恭敬道:“公主是問朝食鋪、夜宵鋪還是新開午食酒樓?”
桑若愣了愣,原來這位女子開了不止一家商鋪?
“快到午時了,便去新開的酒樓吧。”
塔蠻領了命令,便帶着大部隊轉了方向,走向了一處人煙稀少的街道。
正當桑若以為塔蠻是要找個地方雇馬車時,塔蠻告訴她:“公主,到了。”
沒想到這個酒樓離皇宮這麽近,桑若擡頭看着門框上的鎏金牌匾,無意識将那幾個字念出了聲:“洛潇酒樓。”
話還未落,就有一個雪肌玉膚的女子迎了出來,這個女子五官生的極好,豔麗又大氣,像是一朵富麗堂皇的牡丹花。
這應該就是端王的意中人了,桑若擠出一抹笑意來,禮貌地和走出來的女子打了招呼。
“你好。”
柔兒臉皮薄,白洛便讓她先試一下跑堂的工作鍛煉一下,她本來心中還忐忑呢,可沒想到現在的客人這麽有禮貌,當即擺出了最燦爛的笑臉,迎了幾位客人進去。
待桑若一行人落座,柔兒立刻拿來菜單,寒暄道:“看幾位穿着不是大梁人?可是來赴這美食盛會的?”
桑若點了點頭,卻沒接那菜單,而是盯着柔兒看了半晌。
柔兒被看得發毛,悄悄後退了一步,問道:“客人在看什麽?”
“你真好看。”桑若道。
柔兒:開心~
桑若又道:“把你們店裏的招牌菜全都來一份吧。”
反正她本來也不是來吃飯的,只是來提醒一聲,待尋到合适的時機告訴了這位女子,她便會離去,與端王與這位姑娘再無瓜葛。
柔兒記下了菜名,走到了廚房,大聲道:“又來了一桌将所有招牌菜都點了一份的客人。”
白洛清淡的聲音傳出來:“知道了。”
鋪子人手足,他們也不是很忙,柔兒還顧得上和身邊的夥計聊天,“店內生意真好,就連外邦的客人都慕名而來了。”
夥計是從朝食鋪中就跟過來的老人了,聽了這話立刻吹噓道:“那當然,不是我吹,整個京城就沒有比我們掌櫃手藝好的。”
“行了別吹牛了,将這道二十四橋明月夜端上去。”白洛從後廚遞上來一道菜。
盡管已經見識過這道菜了,再見白洛端上來,柔兒還是覺得誇張和奢靡。
将一大塊上好的火腿切開,內裏挖上二十四個孔洞,放上細嫩的豆腐,再紮住方才切下的火腿上鍋蒸熟,做好後,火腿卻棄置不要,只用那二十四個豆腐。
柔兒嘗過,感覺火腿的鹹香全部進入了那二十四個形如滿月的豆腐中,讓細滑的豆腐吃起來都有了肉的感覺。吃了一個又一個,只覺得意猶未盡,還想嘗一嘗那火腿的味道。
可是白洛卻眼疾手快地拿開了火腿,只留她一個人在桌子前暗自惆悵。
還沒回味完那精妙的味道,另一道豆腐吃食一品豆腐又從廚房被端了出來。
那豆腐造型極為美輪美奂,嫩白的豆腐膏仿佛白色的畫布,再用香菇為枝幹,番茄為花朵,在畫布上繪制出了一枝傲雪淩霜的臘梅來。留白部分仿若漫天冰霜,而臘梅卻于碗中盛放,不屈不撓,讓人都不忍心下筷子破壞這份美感。
但若只是将它當做一道簡單的、只是造型好看的蒸豆腐就大錯特錯了,大梁菜肴講究簡單卻餘韻無窮,若是用勺子舀下一勺,就會發現內裏自有乾坤。
一品豆腐共分三層,第一層便是那傲骨铮铮的臘梅畫卷,第二層是畫卷下深藏的用海參、豬肉、冬菇等做成的內陷,第三層又是一層潔白的豆腐膏。所謂內在美,不過如此。
柔兒端了這道菜去了桑若那一桌,她想這樣有禮貌又嘴甜的客人必定會喜歡這道吃食的。
可是桑若的反應卻很冷淡,她只是淡淡瞥了上來的兩道菜一眼,便問柔兒:“你們鋪中茅房在哪裏?你可願帶我去一趟?”
柔兒想,原來這位客人是腸胃不适,怪不得反應這樣平淡。
她剛想領這位女客人去茅房,那邊卻站起了一位孔武有力的壯漢道:“我随主子去,守在茅房門外,保護主子安全。”
桑若表情僵在臉上,她看了眼剛剛受了塔蠻的意思站起來的侍衛,一時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想了想,她又坐下了,“我又不想去了,想吃菜吧。”
大不了再尋機會吧,她想,反正又不急于一時。
柔兒沒弄明白桑若的一番操作,但白洛教過她,遇到不懂的事情,微笑就好了。
于是她挂着營業微笑,看着桑若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豆腐球。
瞬間,桑若沒有焦距的目光便凝在了勺子上,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好吃。”
她邊說,又用勺子舀了一個豆腐球,這次她刻意放慢了咀嚼速度,細細品味了那種奇特的味道。
明明口感仍是豆腐,但是卻帶上了火腿的鹹香,甚至比單吃火腿更加美味。
她一口接一口,那道二十四橋明月夜讓她吃掉了二十橋。火腿上的豆腐沒有了,她又盯上了那塊火腿。
但柔兒卻迅速地撤走了火腿,看着桑若遺憾的表情,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在這桌耗了半天功夫,就是為了及時撤走火腿,欣賞客人臉上的表情。
柔兒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桑若卻低落起來。但這道菜端上來時,跑堂确實說了句只有豆腐是菜,火腿不能食用。只不過當時她有心事,沒将這句話放在心裏。
幽怨的目光飄到了那道不像菜肴而像畫卷的菜上,沒有她的命令,下人都不敢動筷子,因此菜還保持着最美麗的時刻。
桑若嘆了口氣,夾了一筷子豆腐膏。她本想嘗嘗清淡的豆腐膏,可沒想到,卻不小心掀開了寶箱。
那豆腐膏下面,海鮮豬肉餡就那麽突然地露了出來,讓人猝不及防又驚喜萬分。
接下來,跑堂又端上來了荔枝魚、賽螃蟹等吃食,桑若本來是沒胃口的,但那些菜實在是太香了,她沒忍住,便夾了幾筷子。
可就是這幾筷子,讓她胃口大開,直到就着菜吃了兩大碗米飯才停下來。
吃飽後的桑若不禁反思,自己到底是來做什麽的。但看了看酒足飯飽後,一個個摸着肚子癱倒的侍衛,她又不那麽難過了。
看來忘記本來目的的不止她一個人嘛。
柔兒笑着為幾位端上消食的山楂糕,問道:“幾位客人吃得可滿意?”
桑若下意識點頭,“滿意。”
但随即她又想到,吃飽了便是他們離開之時,若離開了便不能提醒這位女子了。
于是她又拖着撐到不行的肚子坐起來,踹開了身前的長桌,“滿意?你們看看你們做的什麽東西,我怎會滿意?”
她扶着阿年站了起來,理不直氣也壯道:“告訴你們,你們做的菜和我們天羅國比差遠了!而且你、你長得太醜了,一點也配不上端王!我不怕告訴你,我是天羅國公主,有本事和我在盛會上比試一番,看看誰能贏得端王的心!”
“你想做什麽?我告訴你,我身邊的護衛可不是吃素的,你一介平民還敢違逆我?”
柔兒:我方才明明什麽也沒做啊!
說完後,桑若才意識到剛剛說的話有多麽羞恥,她強忍住了捂臉的沖動,盡量站得筆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希望女子能聽懂她的意思,提防一下天羅國的衆人。
柔兒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桑若,又低頭看了看地上被舔的幹幹淨淨的盤子,臉上的營業假笑逐漸變成了不屑冷笑。
這位姑娘,怕不是腦子進水了,不僅睜着眼說瞎話,說的話還前後不一。
她剛想讓人将這幾人轟出去,便看到白洛從廚房出來了。
白洛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不急不緩走到了桑若面前。她就那麽平靜地看着桑若,直到桑若因為害羞低下了頭。
“多謝公主指點,白洛明白了,之後定會改良配方,做出令公主滿意的味道。”白洛笑着行了一禮。
桑若愣住:完了,剛剛認錯人了!
不過看剛剛走過來的女子目光中盡是了然,想必她應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尴尬地再也留不下去,桑若幹脆冷哼一聲,仰着頭,高傲又冷漠地離開了。
塔蠻深深看了白洛一眼,随後也緊緊跟着桑若走了。
柔兒被塔蠻冰冷的目光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拉了拉白洛的胳膊,問道:“那姑娘真是天羅國公主?她來是想給你個下馬威?”
白洛搖頭笑了笑,“或許吧,不過我倒是覺得她是來提醒我的,她的那個侍衛看起來倒是兇得很。”
“那我們要不要雇幾個護院?”
“不用,先不提天羅國人敢不敢鬧事,便是他們敢,我也不懼。李隐早便在我身邊派了人,全天候陪着,我有什麽好害怕的。”白洛道。
柔兒:行吧,我就不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