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青雲煙火
“就是這樣, 有了纖雲,李四娘,呂二娘的例子, 朝食花園就成了傳說中的姻緣鋪,倒是比大相國寺都靈驗。欸,烤糊了,快點拿下來!”
李隐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的肉串表面已經鍍上了一層焦黑, 他趕緊将烤糊的那一根肉串扔掉, 将剩餘的放入盤中, 端去給白洛。
李隐給白洛畫了宣傳畫後, 對烤串起了興趣,白洛說做給他吃, 他還不許,非要自己上手烤。于是,兩人在端王府升起了炭火, 一同穿肉串, 然後李隐烤,白洛吃。
一邊撸串, 一邊看清風無塵的端王給她烤肉串,因着火熏,端王額頭覆上一層薄汗, 連帶衣角都染上了炭黑, 倒是接地氣了不少。
白洛感嘆着罪過罪過, 卻又忍不住想, 要是那群學子看見他們心中的楷模這麽豪放地烤串, 不知道會受多麽沉重的打擊。
他們越受打擊,她就越高興, 做美食麽,不外乎兩個快樂來源,一是靠美食治愈別人,二是靠美食打臉別人。并且這兩種快樂并沒有上限,即使開了四家分店了,她還是對打臉樂此不疲。
李隐一扭頭便看見白洛開心地晃着腳腳,他将剛烤好的茄子放在白洛身旁的桌案上,笑問:“想到什麽了這麽開心?”
白洛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笑道:“想拐你去鋪子裏,專門做燒烤。然後你端菜出去,驚掉那群沒見過世面的學子下巴。”
李隐思考了片刻,道:“可以。”
白洛驚訝了,“這麽幹脆?”
“對。”李隐道,“不過做燒烤可以,端出去便算了。若是碰上碎嘴的官員,我怕他們去禦前告你狀。”
白洛愣了愣,忽得更緊地抱住了李隐,仰着頭看他,“王爺,你真好。”
李隐把菜放下,揉了揉白洛的頭發,“好了,吃飯吧。”
白洛笑着應了,順便把烤多的串分給王府的下人吃,那些下人剛開始不肯,後來有了龐管家帶頭,便受寵若驚地接下了。
白洛搖了搖頭,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傷感。古代社會階級分明,像李隐這種肯動手做飯并分給下人的是絕對的少數,多的還是那些憑借地位強行排到座位的人。階級之間鴻溝更是難以跨越,那麽她與李隐走到最後,大概真的是有緣無分。
李隐剛開始并不熟練,第一批烤的味幹色焦,他将那批串都放在自己這邊,之後烤的好的全都放在了白洛那裏。
Advertisement
白洛看了一眼,把自己這邊的串分出一半,和李隐身前的一半交換了,“好東西就要一起分享。”
李隐看着白洛,無奈地笑了。
吃了一會兒,李隐突然道:“每月月初,相國寺會開放百姓交易。據四月的百姓交易沒幾日了,阿洛想去看看麽?”
自來了這個世界,白洛還真沒幾日閑下來過,因此這每月一度的盛會也從來沒參與過,聽說相國寺盛會有百寶千珍,貨物繁多,凡是想要的都能買到。
她想去看看,剛下應下,又察覺不對。李隐忙得很,連兩人一起吃飯的功夫都得從牙縫裏擠出來,這會兒怎麽有閑工夫陪自己閑逛了?她這麽想的,便這麽問道。
李隐輕咳兩聲,“那日我準備叫戶部尚書一同去視察相國寺交易,結束後,便來尋你。”
白洛:果然,和工作狂只能在工作間隙談戀愛。
---
剛進入四月,青雲坊的洛潇夜宵攤便敲鑼打鼓地開張了。門口處寫菜單的木板只寫了四行字,分別是忘憂、暢懷、孤獨和祈願。
這可好奇壞了青雲坊的諸位百姓,有那好奇地上前去問小二,這店中賣何吃食,小二只是笑着讓客人自己進去看圖畫,決口不提那四個詞分別代表什麽。
青雲坊的人多雅興,與諸位看菜名辨美食的老饕們不同,他們下館子,多看這館子名字夠不夠文藝,菜名夠不夠典雅。若是這店鋪粗魯直白的寫上菜名,他們會嗤之以鼻。但若店鋪起的名字文雅一些,再賣賣關子,他們反倒不計較好不好吃,為了菜名,也會經常光顧。
白洛就是聽從李隐的建議,将夜宵攤的吃食分了四類,分別取了名字,這才吸引來了第一批不是學子的客人。
鄭尋年、陳懷遠好不容易拉着不情不願的賈傅挪到了夜宵攤前,賈傅卻又反悔了,“你們要想去吃暮食,我們去昌隆坊挑一家便是,何苦來這個不知來路的小鋪子?”
鄭尋年:“這不是不知來路的鋪子,這是洛潇朝食的分店,你不是最喜歡洛潇的豉汁排骨?怎麽就不願意嘗嘗他們家的暮食呢?”
賈傅家中富貴,口味很挑剔,因此并不喜歡嘗試新開的店鋪,因為這樣的鋪子意味着不知道口味。相比新店,他更喜歡嘗試老店,連洛潇朝食鋪都是鄭尋年推薦過多次才去的。
陳懷遠:“來到來了,就進去嘗一嘗吧。若是不好吃,讓鄭尋年再請你一頓給你賠罪。”
賈傅随即道:“這怎麽好意思。”
陳懷遠:“就這麽定了!”
鄭尋年:“......”
自賈傅誤會鄭尋年偷錢又抓住真兇後,這兩人也算不打不相識,竟然成了朋友。賈傅認為鄭尋年勤奮向上,并且不會貪圖他家家財。鄭尋年則認為賈傅慷慨大方,待人真誠到有些傻裏傻氣。後來,又加入了陳懷遠,這三人便形影不離,即使離了書院,也多有往來。
鄭尋年和陳遠懷已經成了洛潇的擁簇,不管洛潇做什麽,他們覺得都是香的。兩人一人一邊,拖着賈傅進了店裏。一下便被店中琳琅滿目的吃食畫卷迷了眼。
陳懷遠于畫畫方面頗有天賦,相比于另外兩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狀态,他更多關注畫畫之人的技巧。色彩纖濃合宜,線條一氣呵成,簡單幾筆,便勾勒出了物件的形和神,必定是個觀察入微之人。
待白洛出來迎接熟客,陳懷遠還在想着那副畫,“掌櫃,敢問畫這些畫的是何人?”
白洛笑了笑,“一位相熟之人罷了。”
陳懷遠知道白洛這樣回答,便是不想透露畫者名姓,有些失望道:“某還以為能拜見一下這位大師,請教一些問題。大師對物件觀察這樣細致,讓某佩服不已。”
“公子說笑了,這些畫都是我描述,那位朋友下筆的,并非是他觀察所得。”白洛道,“三位公子決定好要吃些什麽了嗎?”
“什麽?!”陳懷遠難以置信道,“竟然是憑空畫出來的麽?是某膚淺了。”
陳懷遠被沉重地打擊到了,他知道天外有天,可沒想到這個人外人的技藝已經到了他無法想象到的水平。
白洛沒想到店鋪的第一個打臉來自于自己的熟客,她于心不忍地勸道:“陳公子,我這位朋友每日都要畫畫六個時辰,風雨冰霜從未間斷,如此苦練二十年,才達到了如此程度。公子還年輕,假以時日,未必不能超越我這位朋友。”
鄭尋年也開導陳懷遠:“人家練了那麽久才得到的本事,趕不上也沒什麽,往後多練練便好了。”
賈傅:“陳兄,莫要難過了。這樣吧,店主,給我們來一份暢懷,我們今晚要肆意開懷。”
“好。”領三人坐到了鋪子外露天的一處桌椅上,白洛才将寫有暢懷的菜譜交予三人看。
賈傅剛看了兩眼菜單,就聽到鄭尋年和陳懷遠因為震驚而結結巴巴的聲音,“陸、陸、陸夫子。”
賈傅:“什麽陸夫子,書院有姓陸的夫子麽?”說罷,他擡眼一看,立即也如那兩人一般,結巴起來,“陸、陸宏博夫子?!”
白洛看了一眼,反應平淡道:“确實是明德書院的陸宏博夫子。”
賈傅三人:店主你的反應未免太淡定了,那可是兩朝元老,無數學子心中的名師,陸宏博啊!
陳懷遠顫顫巍巍地指着陸宏博身旁的兩位年輕人,“那兩位是?”
白洛:“翰林院編修衛明瑞和兵部尚書之女葉纖雲。”
賈傅三人:!!!
衛明瑞當年應試所寫策論他們今日才學習過,在三位學子心中,這位衛大人已經宛如神明,那般才情和思想,是他們策馬揚鞭都追不上的。
沒想到啊,一晚看見了兩位大佛。今日是什麽好日子?
白洛信任這三位熟客,因此并沒有刻意隐瞞衛明瑞三人的身份,但卻忘了衛明瑞和陸宏博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她看了廚房一眼,好笑地心想,若是他們知道燒烤串是哪位光風霁月的端王烤的,會不會把這些烤串供起來?
三人一驚一乍半天,待點好菜後,已是過去兩刻鐘時間,等到燒烤上桌,又是過去了一刻鐘。
三人早已饑腸辘辘,待白洛端來餐盤,便忍不住伸手要拿肉串的竹簽子,可白洛卻閃身避過,“三位公子,這燒烤才半熟,還得上碳爐再烤一會兒才好。”
三人哀嘆一聲,紛紛捂住了肚子。
“不過——”白洛調皮地眨了下眼睛,“三位可以先吃烤茄子。”
說罷,身後跟着的小厮布上烤爐,撥了撥爐中炭火,白洛将餐盤中烤茄子端出,又将羊肉串一個個放在烤架上。
茄子被切開,放在炭火中烤炙後,表皮色澤變深,邊緣焦香,茄子肉上面灑滿了鹹香的蒜蓉和蔥花,端上來時,表面還留着一股混着炭火味的香甜氣。
那些半熟羊肉串早已被撒上了作料,本來便香氣撲鼻,再放入烤架上,慢慢被烤出了油脂,孜然的味道更加濃郁。
賈傅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眼神交流中,三人都放棄了書院教過的禮儀涵養,統統不顧形象地扒拉起茄子肉來。
僅僅眨眼功夫,烤茄子便被分食幹淨,鄭尋年仍在回味:“我從未吃過這樣好吃的茄子,炖煮過于爛軟,煎炸又難出其味,看來,還是烤炙最能做出它的美味來。”
另兩人本來也想點評一番,可白洛卻道:“羊肉串也好了。”當即放棄了發言,一人拿了一串,吃了起來。
鄭尋年沒得到回應,鄙視地看了同伴一眼。但在白洛眼中,他也沒好到哪裏去,不一樣地放開手腳,不一樣地一邊哈氣一邊舔竹簽,不一樣地風卷殘雲仿佛餓死鬼一般?
青雲坊中明德書院後方升起了縷縷炊煙,那煙火中有歡聲笑語,有人間真情,有滾滾紅塵中芸芸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