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精神病
涅加爾并沒有像之前攻擊其他人一樣攻擊那位老太太,畢竟老太太并沒有顯示出任何要加害他的傾向,也表現得很正常。不過,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似乎失去了原來的那種超乎常人的力量,變成了一個普通人——每當他企圖做出一些他從前常做的行為的時候,總會有壯漢上來制服他,有一次,他們甚至對他進行了電擊。
這種狀況甚至讓他不安起來。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表現得不安只會讓情況更糟糕,他們開始強制給他攝入藥物,并且開始考慮把電擊治療正式納入療程。以涅加爾的智力,在被當做重症之前,他就意識到了只有表現得順從安靜,才有可能擺脫這種生活狀态。
于是他冷靜下來,開始學習這個情境裏他所不了解的東西,以最快的速度去融入周圍,就像之前在虛無的白色空間裏那名黑人大漢所說的,做出能夠“重返社會”的樣子。那位老太太每周都會來看他一次,每一次他都盡力表現自己可以離開這所療養院的資格。他現在明白,這個情境下的世界,沒有魔法,他們用一種類似侏儒技術的東西來建立文明——科技。他花了大概半個月,才基本把所有的日常科技有關的東西搞明白,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社會常識,他從報紙,網絡和電視新聞上進行高速的吸收。
大概三個月之後,在他認真的請求和保證下,他的姨媽——也就是那位老太太,終于同意他離開療養院回家。前提是,他必須由兩名專業護工七天二十四小時看護,并且參加匿名互助會,一周去看一次心理醫生。盡管看起來相當苛刻,涅加爾還是馬上答應了這些要求。無論如何,在外面沒有人能稍有不對就立刻把他塞進束縛衣裏往他頭上貼電極。
回家的那天老太太親自開車載着他來到他以前居住的地方——涅加爾對這裏毫無印象,不過無所謂,所有人都知道他失意了。這是一棟獨棟的兩層房屋,寬敞高大,屋前的草坪像是剛剛修整過,還散發着草葉被碾碎之後發出的味道。
門口的臺階上坐着一大一小兩個人,在他下車之後,小的那個飛奔着跑過來,抱住他的大腿,淚眼婆娑的叫着他的名字。涅加爾莫名其妙的看着這個不肯松手的小女孩。
“小梅,我是怎麽和你說的?”老太太從車上下來,用手勢示意了一下後面車上的護工,轉過頭和抱着涅加爾大腿的小姑娘說話,“我們都說好了的,你不能這樣。你已經是大孩子了,要學會控制自己。”
那個一開始和小梅一起坐在臺階上的女人也走了過來,摸了摸小梅的頭,後者依依不舍的放開涅加爾,用力的擦了一下眼淚,委屈的對老太太點點頭,像是在做保證一般:“我會乖乖的。”
老太太看看小梅,又擡頭看了看那個跟着小梅的女人,拿出錢包,給了她一張綠票子:“謝謝您的幫忙,懷特女士,這是這半天的工錢。”懷特女士接過錢,與小梅道了別,就離開了。
看來是保姆了。涅加爾用他比較有限的知識判斷着懷特女士的身份。然後他又低頭看了看這個叫小梅的小女孩,還是搞不清她和自己的關系。後者注意到他的視線,眨巴眨巴眼睛,就着他的手問:“他們說你什麽都不記得了,你連我也不記得了嗎?”
“好了,別在這兒站着了,都進屋吧。”老太太幫涅加爾找了個臺階。
進屋之後老姨媽介紹了一下房屋的大致情況,在筆記本上留下電話,撕下來給涅加爾:“我住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如果有什麽情況,不要猶豫,給我打電話。”她又指着上面另一個號碼說,“這是剛才那位女士的電話,如果你沒有時間照顧小梅,可以給她打電話,千萬不要把她單獨扔下——兒童福利機構會把她帶走的,我想你和她應該都不希望那樣的情況發生。”
“我會乖的,不要讓兒童機構把我帶走……”小梅也在一邊請求着。
安頓好護工,送走老太太之後,涅加爾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來,開始整理頭緒。看上去,他的身份應該是某進出口企業的前任高管,但是由于去年發生的事情目前已經離職,這裏是他和他的同性“友人”的家,小梅則是他們兩收養的外國孩子。那麽,要從這個情境裏出去,到底該怎麽做?
他考慮了一會兒,從沙發上站起來,決定先在這棟房子裏找找線索。小梅這個孩子似乎很黏他,從剛才起,就一直跟在他身邊,幾乎寸步不離。
他觀察了一下客廳,看上去很普通,和他在網上和電視上看到的裝飾比屬于大衆化的那一種。客廳的一側有一個壁爐,現在這個季節不需要使用,看上去挺暗淡的。另一側則貼着牆壁放着一個沒有魚的大魚缸,從裏頭剩下的裝飾物來看,應該曾經養過熱帶魚。
Advertisement
“那些藍色小魚沒有人喂……就都死了……”小梅的小胖手戳着魚缸玻璃,仰着頭問涅加爾,“如果我沒有人喂,也會死嗎?”
“……會有人喂你的。”涅加爾摸摸她的腦袋,頭發很柔軟。
廚房很大,沒有什麽好看的,其中一名護工正在這裏準備晚餐,向他打過招呼之後又繼續低頭切番茄準備做菜。
涅加爾又轉向二樓,小梅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二樓主要是卧室和書房——這裏顯然被提前清理過了,小梅的卧室作為一個小女孩的房間,牆面有點太空曠了,涅加爾甚至注意到牆上有畫作被摘掉之後留下的印子。主卧也一樣,有人刻意把這裏過去的痕跡給處理掉了。最後他來到書房,這裏和其他兩間房間一樣,沒有一張照片,也找不到在這裏生活過的人所留下的個人風格的物品。他看了看排滿書架的書——從新舊程度來看,這些書搞不好是唯一的沒被抹去使用痕跡的東西。他抽出一本書名為《百年孤獨》的作品,翻看了一下,一張照片從書裏滑落下來,掉到地上。
小梅先他一步撿起來,看了一眼,露出傷心的神色,最後終于忍不住哇哇哭起來。
“西蒙……西蒙……”她吸着鼻子,斷斷續續的哭着說,“是不是……永遠不回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涅加爾心頭一動,趕緊從她手裏把照片抽過來——雖然他根本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照過這種照片,但是照片上的人無疑是他和同樣叫西蒙這個名字的該死的救世主。非常離奇的是,照片上他穿着盔甲,西蒙則穿着鬥篷——就像他們他們從前日常的穿着,他記憶中的從前。
這個發現讓他有些驚訝,他一邊哄小梅,一邊問她關于這張照片的故事。小梅的解釋是這是他們帶她一起參加中世紀角色扮演大會的時候拍的。因為老太太怕他受刺激,已經把所有和西蒙有關的東西都清走了,沒想到還剩下這張夾在書裏的照片。
在療養院的時候,他很難了解他這位同性“友人”的事情,甚至只要他一提到,他們就會認為他的情況在惡化。現在,他唯一能了解此人的窗口,恐怕就是小梅了。根據小梅的描述,西蒙看上去似乎是位依靠寫作為生的人——他有很多時間待在家裏進行創作,同時負責看孩子。而在三年前,他似乎罹患了較為嚴重的疾病,這種病痛同時折磨着他的精神和肉體,他不僅需要去醫院進行治療,同時也常常出現不能自控的症狀——他們甚至一度差點因為這個問題失去對小梅的撫養權。
涅加爾又花了三天時間,在堆在車庫裏發黴的舊紙箱裏找到了一沓病例——西蒙的病例。根據那上面的描述,他的額前葉長了一個腫瘤,壓迫大腦神經,導致他常常出現一些精神症狀,麻煩的地方是,這個腫瘤的位置和狀态不适于手術,他只能通過放化療來控制腫瘤,不然,就只能讓腫瘤控制他,直到殺死他。治療的過程顯然漫長而痛苦,病程記錄裏雖然只有客觀冷漠的用藥方案和症狀描述,但涅加爾不難看出這個西蒙所忍受的折磨——更何況他自己也住過院,明白醫院的氣氛。
這種折磨終于在一年前他們單獨去鏡湖的別墅過聖誕的時候停止了——又或者說,消失了。他甚至在車庫裏找到幾份一年多前的舊報紙,在本地報紙的本地新聞版裏,有一篇講述此事的新聞。由于冬天鏡湖附近的游客非常少,西蒙落水的事除了他本人之外并沒有別的目擊者,倒是他在水中幾乎因為體能耗盡而溺斃的時候,被夜間出來巡邏的護林員給發現了。
從小梅的描述來看,盡管他的老姨媽并不喜歡他和西蒙的關系——她是個老派人士,并不太能接受同性伴侶這樣的事,但他和西蒙的關系一直都很好。即使西蒙生病之後,時不時的做出一些瘋狂的甚至傷人的舉動,他也從沒放棄他,甚至考慮過辭掉工作來照顧他。而西蒙這個人,盡管忍受着疾病和治療的雙重折磨,卻沒有表現出放棄的意思——至少小梅是這樣看的。
“‘他一直都沒有放棄我們,我們也不應該放棄他。’這是你以前說過的……”小梅提醒他,“西蒙……他只是迷路了,我們應該去找他。”
看來是有必要去鏡湖的別墅看看了。涅加爾想好對策之前,約定還是要執行的,匿名互助會可以賴掉——因為匿名的關系,老太太是沒法從組織者那裏拿到反饋的,心理醫生的預約可是賴不掉的。
涅加爾在護送的押送下,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診所。院方替他預約的女醫生已經在等着他了,這是一個身材高挑,衣着大方的女人,一頭金發束在腦後,略瘦的臉上五官精致,秀氣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一雙靈動的眼睛藏在鏡片後方,審視着他。
“你好,我是你的心理醫生,貝爾。”她伸出手來同他握手。
“我想也是。”涅加爾含糊的回答。
“哦?”貝爾醫生挑了一下眉,“我得到的資料上,他們都認為你失憶了,看來并不是?又或者只是有些好轉?”
“抱歉,”涅加爾搖搖頭,“我确實不記得了,你以前也是我的醫生?”
“并不是,我只是……我們只是見過面。”貝爾笑起來。
“這樣嗎……”涅加爾在貝爾的示意下,坐到辦公室的一張椅子上。看來貝爾應該曾經是西蒙的心理醫生了。
整個心理咨詢的過程有些枯燥,主要是因為涅加爾堅定的表現他的失憶症狀,即便醫生告訴他在經歷這樣失去愛人的嚴重創傷之後,他可能會出現一些代償性的……想法甚至幻覺,他也堅決的否認了任何類似情況的存在。
涅加爾絕不認為他的過去是幻覺,而現在的經歷才是現實。他認識的貝爾是一名男性精靈法師,而不是女性人類心理醫師。而他也絕不會說出這個看法——在精神科和療養院的經歷給了他足夠的教訓。
而反過來,他甚至企圖從貝爾醫生那裏套一些關于西蒙的話。可惜的是,貝爾很快就識破了他的這種想法,并且認真的告訴他,醫患之間是有嚴格的保密協議的,即使他作為西蒙的愛人,在沒有法律支持的必要條件下,她是不能向他洩露任何關于西蒙的心理療程的內容的。
即使如此,涅加爾還是不肯放棄,希望她能從熟人或者朋友的角度來和他聊一下西蒙這個人。可惜貝爾認為過度的給予他關于失蹤的戀人的信息會刺激他的精神狀況,所以最終涅加爾也沒能掌握到太多信息。
總算挨到了時間點,涅加爾起身,取了衣帽架上的外套,打算離開。貝爾過來送他,親切的給他開了門。門口地上卻坐着一個人。
幾乎是沒怎麽出乎涅加爾的意料,地上坐着的那位,長着一張和吉爾多非常相似的臉。她站起身,有點不好意思的給涅加爾讓路,貝爾又和涅加爾确認了一下下次治療的時間,同他道了別。然後和那位長得像吉爾多的女性攀談起來。
在貝爾關上診療室的門之前,涅加爾聽到另外那位女性說到:“關于我手頭這件案子,我想聽聽你的建議……”
同行咨詢?涅加爾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搖了搖頭,這不關他的事。
要重回湖邊調查是件困難的事情,準确的說是重回湖邊本身很困難——沒人會同意他這樣做,他們只會認為他又想要重蹈覆轍。護工随時監護他的日子可不好過,涅加爾想過把兩名護工打倒藏匿起來然後自己再開車去湖邊的可行性——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很快的在湖邊做出重大進展,否則等待他的恐怕是永遠也沒法出院的結果。
他第二次在貝爾那裏碰到那個長得像吉爾多的女性的時候,才意識到對方是一名警探。借着這個契機,他向對方打聽起關于西蒙失蹤案情的進展。
“這個案子不是我接手的,不過當時局裏拿走了他的一些個人物品作為證據進行調查,”吉爾——這是她的名字——告訴他,“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過來看一下,有一些可能并不需要保留,可以還給你。”
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又在護工的監視下去了趟當地警局。從那裏他拿回了一些西蒙的個人物品,好在老太太這回沒法阻止警察的歸還行為——其中有一份他覺得相當有意義的手稿,大概是西蒙失蹤前一年開始寫的,內容全是他得病之後的事。
手稿并沒有結束,在最後幾頁西蒙還在希望能夠在大限之前寫完它。這份手稿除了記錄作者本身的病痛和與病痛的鬥争之外,也有不少關于日常生活的描寫,其中的細節之詳細生動,甚至讓涅加爾差點都要認為他真的曾經如此的生活過,有過這樣一個戀人了。當然,差點的意思就是沒有。這份手稿讓他感興趣的地方是,裏頭提到大約在西蒙失蹤的半年之前,為了鼓勵西蒙,他也開始寫日志。
看來,還是有必要把這份“自己”的的日志找出來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