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羅斯福曾經說過
透特開始做起噩夢。
夢中,他蹲在小據點的黑暗角落裏,聞着刺鼻的血腥味,強行遏制住嗓子裏傳來的想要嘔吐的欲望。他本身并不是對血腥味敏感的人,但是,緊張的時候總是想吐,就像有個毛球卡在嗓子眼裏一樣——這個毛病他打小就有,而他那冷漠的母親告訴他,這恰恰是他血統的證明,從先祖開始,他們一族就不可避免的有這個毛病,據說本質上是由于祖先們熱愛用舌頭清潔皮毛導致的。
他本來以為自己遇到的只是一個瘋狂自大熱愛胡說八道的愚蠢變态——是的,這個人竟然企圖閹割他,所以一定是變态!然後,在他幾乎是自我保護一般面對這恐怖的場面失去知覺之後,這個變态改變了初衷,不但不再對他進行肉體懲罰,反而要求他介紹自己加入組織。
這個想法聽起來足夠瘋狂——普通人在被人入室盜竊之後的怎麽也不會反過來想加入小偷一邊吧?可是這個變态卻似乎有着異常的自信認為自己會接受他的這個提議,他甚至非常坦誠的告訴透特:“到底是想真誠的介紹我入會,或者把我們引進圈套賣掉,都沒問題。”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他那沉默寡言的同伴咳嗽了一聲,似乎在反對這個提議。
這個人在黑暗中的潛行技能方面,是一把好手。透特明白這點,他就是吃虧在這上面,雖然說那算是一次偷襲——可是幹他們這行的就要是懂得偷襲。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想要加入透特所在組織的理由也還算是充分。
透特在短暫的猶豫之後決定向對方妥協,無論如何他現在完全是砧板上的魚腩,以對方的精神狀态說不定很快會再次考慮傷害他的肉體甚至直接毀滅他。至少,這能給他一個選擇和求助的餘地。
透特帶着這兩個人,那個黃毛西蒙,和他沉默的騎士朋友,一起走進地下通道的時候,實際上并沒有做好到底是要出賣他們還是引薦他們的決心,最後他決定把問題交給上峰,他相信上峰能夠處理這樣的麻煩——自然,他不會對上峰說全部的實話,這個組織裏不存在不會撒謊的存在,因為他們都死了。
黃毛在路上用怪異的舉動反複的證明着他就是個瘋子的事實,然而更讓透特不安的是那個一言不發的涅加爾——他的沉默比起西蒙的吵鬧來說,透露出一股更讓人難受的瘋狂,——盡管他看起來并不是很情願跟随西蒙進行這次冒險。
而現在,透特的直覺得到了證實。比起在黑暗中流竄,用暗箭傷人的西蒙,站在光明之中從容而肆意的宰殺完自己同伴的涅加爾更加可怕——可能是那套黑色的甲胄和武器助長了這種恐怖的氛圍,透特覺得自己簡直看到了地獄裏的惡龍。
他咬緊了牙關,用力的吞咽着,想要趕走喉頭的那種不快。方才他最後一個活着的同伴,拿着精靈打造的精致短刀——那把刀可以說是削鐵如泥,透特觊觎了好久——一刀刺向對方胸甲,卻得到一把斷刃和對方致命的一擊。
“自己出來?還是我來找你?”
那個站在光明之中,面無表情的男人開口了。透特的寒毛猶如被雷擊一般豎起,他拱起脊背半伏在地上——這是他在極度恐慌下的天然反應,不受意識的控制。
雖然對方并沒有指名道姓,但他很清楚這話是在對他說——那個一身黑甲的男人甚至把臉轉向了自己躲藏的方向。盡管理智告訴透特對方不可能看得到他——沒人能有那麽好的視力,可是直覺卻讓他有一種被盯視的感覺。
他再一次試着咽了一口口水,卻發現口腔幹澀不已還有一股鹹腥味,恐怕是過度緊張之下咬破了嘴唇而不自知。然後,他做了一個有生以來最重要的決定——這也許是一個賭局,或者是沒有出路的深淵,無論如何,他必須有所行動——他慢慢的從黑暗中走出來,把雙手舉起來,放在對方能看得見的地方,表示自己并沒有武器也沒有攻擊意圖。
他站在黑暗的邊緣處,剛剛踏入光明的範圍的地方,黑暗讓他産生了一種依賴一般的安全感,仿佛只要事情變得糟糕,他還有一個可以回去容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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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沒有出賣你們!我只是告訴他們你們想要加入……”在對方開口之前他快速的說起來,好像只要對方不開口,事情就可以停留在這個層面,而不至于變得更糟,“我也真的不知道他們會提出那些條件,他們可能只是把你們當做普通的外行了,我曾經告訴過溫克斯,你們很強大,是,是裂谷下水道都市裏的王者黑暗女神的夜莺傳奇的灰狐盜取過人王性命的獵手……”
他越說越快,聲音發抖,飛快的回憶着西蒙向他吹噓過的名號,他不願停下,也害怕停下,仿佛一旦這裏重新陷入沉默,死亡又會降臨,而這一次,必定是到他的頭上——
涅加爾朝着他走過來,背光的效果下,他臉上的表情不甚清晰。
透特的聲音已經帶着哭腔,他努力睜大眼睛,看着對方:“我也只是聽他們的命令而已,我母親在我小時候就死了,我被收養我的人賣給人販子,人販子又被強盜殺死,我被迫給強盜幹活,我也不想這樣的!求你……”
可是沒有用。那把扭曲而古怪的黑紅色利刃穿透了他的身體,他死死的盯着涅加爾,卻因為過近的距離和身高差而沒法看到對方的眼神,只機械的注意到他那冷漠的嘴唇動了動,吐出一句:“那也不是作惡的理由。”
透特難過得閉上眼睛,內髒被穿刺的疼痛所帶來的恐懼與絕望,遠遠比不上一種更加古怪的痛苦——自己的生命似乎在被這把醜惡的利刃吸收着,血液在叫嚣着向它湧去,而失去血液的部分變得冰冷而陌生。
我完了。
并不像傳說一樣,他短暫的一生沒有浮現在他眼前——因為那實在是太過于平凡而鄙陋,甚至不值得在臨死之前回憶一二。
他放棄了抵抗,等着對方抽出利刃,而讓身體倒在塵埃中。
可是這一切并沒有立即發生,一條胳膊托住了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握住了正要抽離的劍刃——
“等等,這孫子好像說過他是什麽瀕危動物?”
透特猛然睜大了眼睛。周圍是一片黑暗。就仿佛自己在虛無之中。
我死了?他想。這就是死的感覺?
沒有心跳,連呼吸都幾乎可以不存在一般。他常識着感覺了一下四肢,奇跡般的發現竟然還存在着——而對周遭織物的觸感,更是否定了這是個幻覺的可能性。
他動了動,擡起手舉到眼前,這裏完全沒有絲毫光線,他幾乎看不到自己的手,可是他把手貼到臉上,兩個部位皮膚的觸感都是如此的真實而美好……以至于他決定忽略觸感中那微妙的不協調感。
接着他嘗試着坐起身來,卻發現不行,這個空間非常的狹窄,遠不是他想象的開放的有柔軟墊子的床鋪——這個發現讓他感覺甚至連墊子也變得不那麽柔軟起來。
他試着用手摸索了一番,整個空間只比他的身體大一些,高度不夠他坐起來,長度夠躺,寬度卻不夠翻身。也不知道他這樣躺着有多久了,說實話,一旦意識到這點,他感覺自己的後背和尾巴都在發麻。而即便知道這幾乎不可能,還是不可抑制的想象着四周堅硬的材質在向自己擠壓。
他試着推動上方類似蓋子的東西,可是後者卻像是被釘死了一般紋絲不動。他努力了好久,甚至使出了吃奶的勁頭,也沒有移動後者半分。最後他絕望的用指甲抓着頂上的蓋子,發出了嗚嗚的哀鳴聲。
透特曾經躲在地板與地面的夾層裏,那裏是他們那個小小的家用來儲藏少得可憐的糧食的地方,那地方低矮又狹窄,即使是孩子也無法直起腰來。他就躲在那裏,看着母親的血順着地板的裂縫流到他的臉上,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那個冷漠的貓女,居然有這樣溫暖的血液。
然後,那血液幹涸,發臭,在之後的日子裏,夾裹着蛆蟲和腐肉落到依然躲在地板下避難的他身上。
透特不怕黑暗,但他讨厭狹窄而封閉的地方。這恐怕比死亡還要糟糕。
他深吸了一口氣,這一次,他注意到了,似乎并沒有氣流通過他的鼻子進入胸腔。他只是做了一個吸氣的動作,并沒有吸進任何氣。
也許我真的死了。他在黑暗中自嘲的彎起嘴角。而這裏是地獄對我的終極懲罰,永遠的,被關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
他在沉默中自我放棄着。
接着他聽到了外面發出了一聲微妙的響聲,就像一股氣體在穿過什麽極為狹窄的通道,接着是嗡嗡的不清晰的說話聲。
透特立刻認出了這是西蒙的聲音,他用盡力氣嘶吼着,猛得推向頂上的蓋子——這一次,他成功了。
突如其來的光線過于刺眼,透特被刺激得掉下了眼淚,但是天然的優勢讓他的瞳孔快速的縮小降低光線的進入量,保護住了他的眼睛。在一片白光模糊之後,他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那個有着稻草色頭發和胡子的西蒙,正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拿着一塊奶酪,一手拍着自己褲子上的灰塵。
“在你頭上放個屁也不用這麽大反應吧。”那個毫無廉恥的勇者把奶酪塞進嘴裏,“相比起來你不應該對我救了你的狗,啊不,貓命這事兒,感恩戴德嗎?”
透特氣得渾身發抖,他意識到自己被關在一具棺材裏,而棺蓋并非是被釘子釘死了,他之所以打不開蓋子,完全是由于西蒙這個變态坐在蓋子上!
這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他剛才的拍打,呼救,和哀鳴,這個人全部都聽到了!可是他卻毫無憐憫之情的賴在棺材板上,用透特的痛苦娛樂着自己!
“我本來打算把你變成僵屍,沒想到你還是處……”西蒙動作猥瑣的舔了一下手指上黏着的奶酪,完全不理會棺材裏少年的憤怒。
“嗷!!!!!!”透特大吼一聲,伸長指甲朝這個無恥的瘋子撲過去,他讓憤怒完全的掌控了自己,渾身的肌肉都調整到了最強韌的爆發邊緣。
然後他不可置信的發現自己在碰到對方之前趴在了他的腳下。沒有任何外力作用,僅僅是他的身體不受他意志的支配。
“黑暗世界的第一個守則,你無法攻擊你的締造者,概因他是你的生父和畢生的主人。”西蒙悠閑的說着,“老實說這個條例讓我猶豫了好久,畢竟如果真的奏效的話,那我可就不能打我的老婆……之一了。不過,幸好……”
他摸着下巴,似乎陷入了什麽愉快的回憶,臉上浮現出一種讓人看了感覺就不太好的笑容。
“還不明白嗎?”西蒙蹲下,平視着憤怒而徒勞的試圖起身攻擊他,卻又不受控制的反複跪伏在地的透特,“你現在是我的碧池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