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娘(修)
有人趴在門外,正在看着他們。
鐘齊眯眯眼,擡起腿給門踹了一腳,剛合緊的木門「嘎吱嘎吱」慘叫,把前頭彎腰弓背正下着階梯的老管家給震停了腳步。
觀覽過無數恐怖大片的鐘齊知道老爺子這個目光能給人帶來多大的心理壓力,可他天不怕地不怕,還想敲碎老頭刻意營造的恐怖氛圍。
于是鐘齊高揚下颚,兩手環胸,擺出個老爺架勢,頤指氣使:“給我弄桶熱水來,我要洗澡。”
半個身子跟夜色融合在一塊兒的老管家好久沒回話。
鐘齊眉宇間露出些不快,“麻利點啊,有你們這麽招呼客人的嗎?”
老管家這才動作僵硬地回過身來,那雙眼依舊渾濁而淩厲,但鐘齊視若無睹,仍舊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兩人對陣片刻,老管家慢慢收回目光,好像有那麽點不甘願地回答:“您稍等,我給您安排。”
鐘齊這才把門合上。
白承在桌邊歇腳,鐘齊倆手揣兜過來,接過他遞來的茶,一飲而盡。
白承說:“你這架勢不像裁縫老板,像個軍閥。”
“我就是看他們不爽。”鐘齊笑着說:“莫名其妙把我拉進這個世界,總得付出點代價。”
“你指的代價就是讓他們伺候你呀?”
“不止。”鐘齊搖頭,“這都是基本的,咱有的是法子折騰它們。”
聽起來像是年少輕狂的臭小子在放大話,白承卻淡淡地展開個笑容,似乎有幾分期待在裏頭。
送水的人來來回回終于把桶給運滿了,鐘齊讓人退下後,禮貌詢問:“你先還是我先?”
白承做了個「請」的手勢,他果斷丢下瓜子開始脫衣服。
屋裏倆都是男人,鐘齊也就沒想着擋,邊走邊脫,很快就給自己扒了個精光。他整個身子都泡進木桶裏,就剩顆腦袋露出水面兒,随後,發出一聲惬意而滿足的長嘆。
“桶高比浴缸舒服,回去我也弄個。”
餘光裏的白承起身去把門闩拉上,脫去外套,用旁邊臉盆裏的水洗了把臉。
鐘齊見狀,問道:“關門幹嘛?不換水了?”
這頭白承正在擦臉,悶悶的聲音透過毛巾,“不了,我簡單洗漱下就行。”
人家都這麽說了,鐘齊也不強求。
他屁股往上挪了挪,頭枕在木桶邊緣,目标卻盯着那扇雙開的老式木門上。
“這門向朝外有什麽講究嗎?”
“有的。”白承邊擦手邊解釋,“風水上對門的開向有一定的講究,大部分情況下,住宅門向應該朝內,俗話說「內開聚氣,外開漏財」,外開向是大不吉,容易把屋裏的吉祥之氣送走。但現在門內開大多數情況下是為了不占用公共空間。”
“人間真實。”鐘齊在浴桶裏翻了個身,兩胳膊架在浴桶邊兒,直勾勾盯着白承說:“诶哥,你多大?做什麽工作?”
白承正拿着外套口袋裏翻出來的手機鼓搗,頭也不擡地跟他聊天,“26,做珠寶鑒定,你呢?”
“在校大學生,無業游民,今年21。”他遠遠看見白承手機屏幕發亮,“你手機居然還有電啊?”
“嗯,我這款手機電池比較耐。”
“哦——我早沒電了。”
進副本前他才打了幾把游戲,電池僅剩16%,撐了沒一會直接歇菜。再瞧白承這個,還有70%的電,暫時足夠他嚯嚯。
白承打開相機随意找了幾個角度拍攝,鏡頭剛好轉到鐘齊這,只見這個泡在桶裏的少年側着腦袋,給他送來一個少年郎恣意爽朗的wink。
“..”
白承真覺着這小子心大。
“快起來吧,一會水涼了容易着涼。”
“得令。”
床上就一床褥子,白承剛回頭準備跟鐘齊說一起蓋的事兒,就看見穿戴整齊的鐘齊随手把內褲搭在浴桶邊兒。
牛仔褲的拉鏈也沒拉完,露出一小截兒不太方便描述的東西。
現在小孩兒發育都這麽好嗎?
顯然,白承思考的方向有點偏離畫面主題。
鐘齊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嘴裏嘟嘟囔囔碎叨說:“讓他們明天給我洗了。”
真是給這少爺慣得..
不穿內褲就不怕硌得難受嗎?
夜裏涼,兩人也沒什麽娛樂活動,就都鑽進褥子裏躺着。
白承剛剛拍了些照片,現在一張張翻來看。鐘齊就在他邊上支棱腦袋側躺着,瞅見自己趴在浴桶的那張照片,說了句:“攝影技術挺不錯。”
其實白承的拍照水平就跟網上流傳的直男拍照水平差不多,但這張确實拍得還可以,白承想了下,“主要是模特好看。”
“承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怎麽感覺話裏滿滿的求生欲。”
“什麽求生欲?”白承翻到下一張照片,漫不經心地回答:“現在沒有。”
連續看了好幾張照片,白承幾乎把屋子每個角落都拍了一遍,鐘齊跟着看一會,“看出什麽嗎?”
“沒有。”白承眉頭微蹙,“我只是覺得不太舒服,但具體又說不上來。”
想不出個所以然,他幹脆就不管了,說:“睡吧。”
“才八點啊!這就睡了?”
“又沒什麽娛樂活動能打發時間,而且說不定人家明天要早起,先休息吧。”
“好吧,晚安。”
鐘齊熄燈再躺回去,身旁的人呼吸變得綿長,似乎已經進入了夢鄉。
生物鐘作祟,他獨自清醒在萬物寂寥的夜裏,絲毫沒有睡意。
大約過了幾分鐘,雙眼逐漸适應黑暗。
他嘗試過呼叫考核儀,可對方自從副本正式開啓後就沒再發過聲,現在更沒有任何回應。
鐘齊在腦海裏整理手頭上已知的線索,只是獲得的信息過于零碎,暫時還聚不成一條完整的主線。
任誰在一個陌生環境都很難輕易入睡,尤其是這種處處隐藏危機的地方。鐘齊邊想邊往旁邊瞥去,然後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白承除外。
他一直覺得自己心夠大的,沒想到人外有人。
就是這一眼,鐘齊驚覺身旁人不太對勁。
白承雙眼緊閉,眉頭皺成一團,身子不停地發抖。他呼吸越來越急促,卻好像被困住一樣動彈不得。
“承哥?承哥,你醒醒。”
白承的面色越來越痛苦,他緊咬着後槽牙,額頭還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鐘齊生怕他咬到舌頭,趕緊往白承嘴裏塞了塊毛巾,使勁兒搖他:“醒醒!”
最後一發力,把白承從床上拽起身。
“咳咳咳!”剛離床,白承就醒了過來,趴在床邊一陣狂咳,反手握住鐘齊伸過來想幫忙順氣的手,“走!”
他粗喘着氣,呼吸十分困難,輕輕推了鐘齊一下,說:“快走!快!她要來了!”
誰要來了?
鐘齊沒問出口。
如果換做是一般人,大概只會覺得此刻白承夢魇纏身,胡言亂語。但鐘齊能感覺到白承的異常,而且,他還看到了白承脖子上清晰可見的手印。
這印子睡前可沒有。
一股莫名的涼意緩慢地從他背脊爬了上來。天生敏銳的直覺用涼意提醒他,這裏不安全!
鐘齊扶起白承二話不說要走,走到門口又停下了腳步。白承的臉因壓着咳嗽漲得發紅,他捂着嘴悶出兩聲實在壓不下的咳聲,看向鐘齊滿是不解。
後者快步轉身走到梁柱邊蹲下來,擺出人梯的姿勢說:“往上爬。”
白承選擇相信他。
在這種能感知到危險逼近的情況下,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爬柱子的速度超乎尋常地快,花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
就在爬上梁不到一秒,床前簾帳不知道被哪吹來的風撩動。像是為了驗證鐘齊的第六感似的,門縫外慢慢伸進一把銀色的小匕首,刀鋒抵着門栓一下一下往旁邊挑。
門闩輕易被挑開,外頭探進來一只形同枯槁的手,往地面上撒了點灰燼。
大約兩分鐘後,門被人從外頭撞開,鐘齊看清撞門的人,差點以為自己在玩民國靈異版密室逃脫。
撞門的人穿着一身鮮紅的嫁衣,腦袋上籠着紅色蓋頭,脖子彎成了一百八十度,在肩上耷拉。鐘齊猜她骨頭斷了,因為她走動的時候,腦袋跟牽繩兒的球一樣,還在肩膀上滾來滾去。
鐘齊朝裏面縮一下,就擔心這姑娘連着筋的腦袋不小心滾到他這面,到時候來個眼對眼,畫面可能有點尴尬。
跟這次副本名相結合,這姑娘的身份就是道送分題。
腦袋折了一百八十度的新娘子跌跌撞撞進門,目标明确地朝床褥方向撲過去。她尖銳的指甲撕扯着白承方才躺過的枕頭,歇斯底裏。
鬼新娘撕扯一會,才覺出不對勁。她将殘破不堪的枕頭狠狠扔在地上,慢緩緩轉過身,掃量屋子的每個角落。
鐘齊聽見她咯咯咯地笑,嘴裏不聽在重複一句話,“殺了你。”
鬼新娘似乎篤定他們就藏在屋子裏,她搖擺着腦袋,翻過任何一個可能藏人的小角落,期間還伴着恐怖的笑聲,叫人頭皮發麻。
鐘齊很慶幸他們沒選擇床底,否則現在就要跟鬼新娘大眼瞪小眼,可是她搜得仔細,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
就在腦袋飛速快轉的時候,他感覺到白承的身子兀的一僵。
他随着白承的目光所之處望去,對上一雙渾濁的眼。
有人趴在門外,正在看着他們。
很熟悉的眼睛,就在一小時前見過。
此刻老管家縮在門外頭,擡着頭就這麽默不作聲地和他們對視,那張皺得跟枯樹皮一樣的臉此刻恐怖到令人窒息,比搜屋子的鬼新娘還吓人。
過一會,那臉消失在黑夜中,又是那只枯槁的手探進來,捏着根已經點燃的香。
鐘齊再傻都知道這個臭老頭在搞事情,他不爽地蹙了蹙眉,思忖片刻,示意白承把手表拿給他。
雖然不明白鐘齊要做什麽,白承還是解下腕表遞過去。
鐘齊嘴型說一句:“我再買個給你。”之後,那只表飛出一條完美的抛物線,先是砸落了香,緊接着在地面滾出幾朵銀色的小花兒。
那只手表可是實打實的石英材質,這一下力道不輕,響動也不小。
門外響起急促地奔逃聲,鬼新娘立馬被聲音吸引追了出去。
鐘齊伸手把以為終于能松口氣的白承攬在懷裏,逼着他将咳嗽再咽下肚,白承原是十分抗拒他的蠻橫,但當鬼新娘又從原路返回時,他便整個人都停了動靜。
鬼新娘還在找他們,照這個架勢,找不着人誓不罷休。
鐘齊一刻不停地在思考推測,該如何轉移對方注意,如何逃跑,如何在對自己最有利的情況下進行反擊,以及對手能吃物理攻擊與否。
好在事情沒有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不需要他以命相搏。
鬼新娘被更具有吸引力的東西吸引,她終于不執著搜屋子,而是轉身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能放松警惕,可鐘齊也無法忽視他懷裏發抖的白承。
他知道白承不是因為恐懼害怕而發抖,而是拼了命地在壓制兇猛的咳意。估摸着是夢裏被人扼住命運的脖頸,需要點時間恢複。
鐘齊給他扶背順氣,也算有效,幾分鐘後,白承感覺舒服多了。
由于擔心新娘去而複還殺個回馬槍,兩人都沒動,十分默契地保持安靜。
高度集中是一件非常消耗精神的事,即便鐘齊是個鏖戰夜場亦能連續七日不眠不休的高手,也不可避免疲意席卷。
直到天明,聞見雞鳴破曉,他們倆才真的松口氣。
這種「白日到來」的信號就像一劑強心劑,能給人以足夠的安全感。鐘齊先活動了下僵硬的身體,率先下去探路,确認沒什麽問題,白承才跟着跳下來。
昨晚上兩人都凍得不輕,下來第一件事兒就是先把外套穿上。鐘齊走到門口察看,那攤灰燼和燒斷的香,足以證明昨夜的驚悚并非幻覺。
拾起香,鐘齊掰一截放在口袋裏,回頭問白承昨天夢裏發生了什麽。
“我差點被鬼新娘殺了。”白承咽下口茶,輕描淡寫地說。
脖子上的勒痕還呈現出被人大力掐捏過才會出現的淤青色,想來昨日遭遇鬼新娘的過程絕對沒有他現在表現的那樣輕松。
得到預料之中的答案,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如他所猜,白承在夢裏遇襲、這跟他之前看過的一部美國恐怖片有點相似。但那部恐怖片裏的鬼只會留在夢境裏等待獵物再次入睡,而白承從夢中世界回來以後,鬼新娘的實體也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