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紀芙薇于是暫且在巷尾的宅子小住下了。
蕭晟煜又待了一日,便回了皇宮裏去,到底還是要上朝辦事的。
離開之前,蕭晟煜留了蓮心姑姑等宮婢在這伺候,又有乾清宮的小太監留着,另外還安排了幾個錦衣衛做護衛值守在附近。
紀芙薇就這麽目送他離開,等人上了馬車走遠了許久依然沒有回頭。
“紀姑娘?”蓮心姑姑給她披了件薄外套。
按說到了夏日,便是還沒有到大熱的天,她也不該這般畏寒。
但也許是底子薄,衆人都對她的身體不放心,生怕她受涼邪氣入體,平時照顧得很是仔細。
她是好照顧的那類人,尋常沒有要求,對于關心也從不拒絕。
脾氣是真的好,待人接物皆十分客氣,宮女們還是很高興能伺候好脾氣的主子的。
紀芙薇垂了眸子,搖搖頭,乖乖巧巧地回了聲:
“我沒事。”
“只是,這宅子好像一下就安靜下來了。”她說,“才熱鬧了幾天,高興的勁兒還沒過去,就……有些寂寞了。”
蓮心姑姑眼裏這便露出幾分心疼。
紀芙薇年紀小,模樣生得好,尤其是垂眸蹙眉,那微微失落的樣子一露,見了的人不論男女,都會升起幾分心疼來。
尤其是她瓜子臉蛋瘦瘦小小的,白嫩得好像能掐出水來,宛若浸在牛乳裏的白璧,紅潤嬌嫩的小嘴一抿,看着便更像是玉做的人兒,玲珑又脆弱。
還是小姑娘,喜歡熱鬧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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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她守孝了三年,過得那是何等清苦的日子,只怕是憋壞了,好懸沒憋瘋,如今得了自在,過了最初的驚喜之後,這寂靜便襯得更加磨人了。
這上了年紀的人與小孩子是一個性子的。
老人家也不喜歡安靜,落得那分“死氣”更為分明,太過寂寥了,便尤其喜歡人多熱鬧些,多一點歡笑也好。
紀芙薇也是一樣。
雖然蕭晟煜不是善談多言之人,但他對她的意義是全然不同的。
他是拯救她的人,是能讓她拼盡一切報答的恩人。
眼下才開心地處了兩日不到,人就離開了。
紀芙薇這才感覺,好像風也安靜了、鳥也不叫了。
整個院子,原來是這般的模樣。
竟和他在時,完全不一樣。
“回屋吧。”紀芙薇緩了緩,那股勁兒還是沒有過去。
外頭陽光不少了,天光暗淡時她送人離開,眼下朝陽已經出來,別說是魚肚白,整個天都明亮了。
可偏紀芙薇眼睛沒好,雖說是出來送人,但其實也就在蓮心姑姑的攙扶下,看了個影子,連最後一面道別也沒瞧上。
她忍了一會兒,就感覺旁的沒有,眼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
她也不想叫自己落得這般狼狽,也知道皇帝并不是她的誰,但她就是沒有辦法——
她信任他,也依賴他。
紀芙薇眉眼低垂,仍是乖巧安靜的樣子,一點見不着之前與蕭晟煜說話時候的那股鮮活又靈動的勁兒了。
“陛下會回來的。”蓮心姑姑安慰她,好歹紀芙薇還有皇帝的允諾在身,又有個相關的案子在手,少不得在皇帝眼前要有點存在感的。
不過,即使是蓮心姑姑,心裏也不是沒底的。
畢竟,說來無名無分,不過是“照料之情”還未了結。
他們這群當奴才的,也不知道如今陛下是照顧女兒呢,還是照顧媳婦。
前者後者都有可能。
若是落到前頭厲宗頭上,他們一定是認可後者;放到哀宗頭上那幾乎是不可能,另一個意思是這姑娘大概完了;
但輪到了陛下,畢竟是快二十年的潛心養氣,這一朝一夕的,是不是才見了她幾面就得“青睐”,還真就所不準了。
巷尾宅子伺候的宮女太監們,也基本都是各有看法。
他們私下裏讨論,竟然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覺得陛下是對紀姑娘有意,出于男女之情。
這換在其他人頭上,早以為皇帝有了納臣妻、娶小寡婦的意思了。
“怎的陛下還沒回來?”紀芙薇臉上的笑容愈發少了,聲音也輕了許多,仿佛是怕驚動了什麽。
一旬過去,眼見要到第二旬結束,快二十天的等待下來,就算是留在宅子裏的旁人,也不得不說一句焦灼了。
他們到底是皇宮出來的人,留在外頭那就屬于是“走向邊緣”,只有在主子身邊伺候才有前途,而他們唯一的主子就是皇帝蕭晟煜。
可不知怎的,原該來的人如何都沒來,似乎是被事情絆住了。
“案子還未結呢,”蓮心姑姑倒是打探到了一些,但她不能和紀芙薇透露,紀芙薇不是她的主子,“紀姑娘且放寬心。”
紀芙薇不敢往壞處想,只盼着人能快點來,不然這偌大的宅子,她都覺得要待不住了。
明明在向府裏三年多孤寂忍下來,她卻好像一下失去了耐心,心弦全叫她的恩人牽絆住了。
可來了,她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她甚至尋不到他一定要來的理由,且說蕭晟煜也沒有答應他下一旬休息就一定會過來,他只是說會盡早來,但指不定朝政大事在前,他就沒有了那見她的功夫。
她只是覺得,有了他在,她好像就能定心了,就不用怕了。
“皇帝……可是日理萬機的。”
紀芙薇低垂着眼眸,心裏想着,面上雖沒帶上憂愁,但悶悶不樂的模樣大家都看在眼裏。
“紀姑娘不若出去逛逛,散散心?”蓮心姑姑也覺得她一直憋在屋子裏怕是要出問題。
“……”但紀芙薇依然搖頭拒絕了。
她怕自己出去了就會錯過他回來。
她其實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堅持,但總覺得那份無助,是只有當今帝皇、她的恩人能幫她打消的。
除了他,她想不到可以依靠誰了。
“還有案子呢。”紀芙薇輕聲說着,這麽安慰自己。
紀芙薇留在這裏,現下還是有能說通的理由的。
她是向世子一案的導火索、當事人。
陛下為了保護她,維持案子情況叫她不改口,給她一處庇護所,是常人能夠理解的。
尋常辦案,交到錦衣衛手裏的,不是那種牽連甚廣的大案子,一般的問題十日左右必能有所結果,更何況是皇帝親自吩咐下來的、且事情本身也并沒有那麽複雜的向世子一事。
這事其實說起來并不麻煩。
武國公世子向永椿依然還在被叱責狀态中,他被拖着上不了朝,待在家裏閉門思過,向家的情況也有幾分焦灼,但他們十分清楚能把人放跑了出去就是他這個世子暗中布置下的,他跑不了責任。
但他雖然對紀芙薇起了些心思,甚至也做了謀劃,可從結果和實際發生的情況下,他還沒有成功實施。
紀芙薇離開武國公府後,自己察覺不對跑了。
前面她逃跑出武國公府之事是她和向家之間的事情,這件事勉強算是家事,錦衣衛或是皇帝都不好插手,哪怕她實質上是在世子接應幫助下離開的。
待紀芙薇醒來之後,自己尋了機會自陌生小院逃走,太醫也查出來她身體裏用了些迷藥,這是可證實的,但同時紀芙薇也沒有拿捏到證據,都是向世子的人手,随武國公府怎麽解釋掩蓋,最多怪到刁奴頭上。
此後,向世子帶人抓捕的樣态恐怖了些,本質是惱羞成怒,為了到嘴的“肉”飛了而生氣。
但不論是皇帝、武國公府還是紀芙薇本人,為了她的名聲,他們是不能夠真的承認這件事情的。
這樣,這遭就變成了世子帶人擅闖皇帝在燕京的私人小院,還帶着武器,恍若行刺。
這件事情查成什麽樣,就是皇帝一句話。
錦衣衛本就是單只聽從皇帝吩咐辦事的一群人。
皇帝說這是行刺,那就得按照行刺的來;皇帝覺得對三公五侯可以給幾分恩典,那自然就按照尋常處理,寬松些也使得。
偏如今,皇帝的态度很有些捉摸不定。
事情的引子紀芙薇還在皇帝那邊呆着。
向家便是想要借機拉攏或收買她,讓她開口解釋,也無從下手。
于是一來二去,便拖在了這裏。
“如今朝堂上情況不好。”
這是武将們的默契,便是武國公府找到鎮國公府幫忙,也只能得個一樣的結果。
“陛下是打算對……出手了。”文國公馮老爺含糊了一下言辭,對自己姻親道,“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偏已經成為了個引子,變成了借機攻讦武将的由頭。連洪總督這個在汾陽之地管着軍事的武将都被召回來了,說是洪家教子不嚴,欺淩百姓、搶占民女、破壞農耕……”
鎮國公王公爺坐在一邊沒吭聲。
他的态度是比較含糊的,一直都相對親近天家皇族,但面對這種同時對三公五侯尤其是裏頭武将的打擊,考慮到三公到底是一氣的,他還是到場聽了讨論。
向武國公最近的日子可不太好過,在朝堂上都是忍着焦灼不耐,受着各種眼神,過去哪有這等事情發生。
可上頭的風向就在這裏了。
皇帝本來就打算動作,戶部也一直在削減兵部的開支,現如今還帶兵的武将是少之又少,聽說還打算放歸一波、裁去一波——
皇帝早覺得占着軍政的人太多,直接拖累了整個國家和戶部財政,現在要緊縮了。
這直接關于到武将們的利益和話語權,他們一直沒有松口,今年一開年,幾個文官又重提,本來還沒放在心上,谏官立馬跟上舉了一大堆反面例子和負面消息,以一天兩折子的頻率在彈劾。
積累到現在,又有向世子“行刺”的事情如同引信一般一點,直接就炸了。
朝堂的氛圍已經不能看了,所有人都看出皇帝此次格外堅決、不容姑息的态度了。
“那總不能……”向公爺支吾了半天,“那麽多人指着我們生活呢,總不能真舍了去……”
讨論了幾個時辰,依然沒有結果,馮文國公已經有了退意,他一個文官,雖然是姻親,但也不是非要參與進去。
最後,王鎮國公出于好意,提醒了向老爺一句。
“向兄,需知‘尾大不掉’啊,陛下這是早有清理的意思了,打剛一登基就有了苗頭,陛下一直對此就是不滿的,只是當時羽翼未豐。”
“各項事情準備了十來年,一步步地遞進,才将朝廷內外改成陛下想要的樣子,如今便是陛下再收成果的時候了。”
向國公急得嘴上都要生燎泡了,他又不是真的憨傻,便是開始沒弄清楚,眼下都半個月多了,還能看不明白嗎?
不過,這些朝堂上争論多日的大事,紀芙薇是不知道的。
她只是在這旬将将結束的時候,得了個信兒。
“搬家?”她驚訝地看着蓮心姑姑。
“是極。”大概是得到了準信兒,蓮心姑姑等臉上看起來也輕松了不少,“陛下已提前吩咐過,帶紀姑娘您搬去青蘿巷的宅子裏去。”
“好叫您知道,光是這二十天不到,這兒就已經打發了超過十批的人手,大部分都是武國公府上來的,只是錦衣衛得了陛下口谕,沒等人上門就攔着了,沒讓任何人靠近。”
紀芙薇連忙表态:
“我是不會叫向家的收買過去的。”
過了好些天了,到這個時候,紀芙薇才隐約從蓮心姑姑等人的暗示裏明白,似乎向世子行刺一事成為了陛下手中得用的什麽事情。
為了落實“行刺”一事,那紀芙薇這個可能會幹涉影響結果的人就不能出現反水的情況。
蕭晟煜庇護着她,都沒有讓任何朝廷的人來查她,錦衣衛也就問了幾句,找太醫拿了中迷藥的病案。
她不知他要作何文章,但總不能誤了陛下的事情,恩人想做什麽都是沒關系的,左右害不着她。
“陛下自是信任紀姑娘的,只是後來知道了消息,覺得這裏住着不保險,又聽得這裏用冰不便,這才吩咐奴婢等為您換一處更寬敞的地兒。”
蓮心姑姑小聲地附耳與她:
“青蘿巷的宅子是陛下的常住地兒,平時旬休、微服多是往那兒住,紀姑娘還是頭一個住進去的女眷呢。”
不知怎的,紀芙薇的心跳得極快,臉倏然就紅了。
作者有話說:
搬家了搬家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