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比誰都明白今天掉入圈套的不是什麽紫焰門什麽淩雲天,而是他季成峰。
可惜,看到牢裏這個女人才明白過來已經晚了。
他應該早在淩雲天、甚至七弦公子,不,甚至那淩霄劍派的封安到時就明白這是一個針對他的圈套。
對方這一手太狠,讓他措手不及。
果然,所謂承天派叛徒的說辭并不能取信于人,白向晨望了望牢中情形,問他:“她犯了什麽事兒,季掌門要關在這麽隐秘的地方拷問?區區一個叛徒的話,逐出門牆也就罷了吧?”
澹臺明月附和地點點頭,她是在場除趙扶搖外唯一的女子,自然對同是女子的階下囚那副慘狀産生了憐憫之心,大有不忍之意。
季成峰眼珠子一轉,“這個女人……盜取了承天派一些重要事物需要追回,實在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然後微微作色,提高音量說:“雖然紫焰門聖女傳帖諸位,大家總不能就成了驚弓之鳥,見着個女的就說是紫焰門的人吧,她——”
話說一半,那看上去像是剛剛經過嚴刑拷打的女子下意識地一擡頭,亂發之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來,嘴角隐隐還有血跡。
季成峰大駭,如果剛才還抱有一絲僥幸,現在卻是整顆心多跌到了谷底,因為那模樣分明就是趙扶搖無疑。
他很清楚淩雲天與趙扶搖既然能兵分兩路出現在這裏,必定是有了萬全之策,想來之所以到現在仍舊尚未出聲,不過是想看看困于淺灘的他能掙紮多久,圖個一樂罷了。
确實,他還能與這群人周旋多久?
大概是忽然看到這麽多人圍攏過來盯着她,那女子受了驚吓一樣眼神變得古怪非常,像是傻了似的直勾勾地看向季成峰,斷斷續續地說:“季成峰!我、我不會說的,紫焰門的事情……我什麽都不知道……”
聲音不大,不過足夠所有人聽到。
若只是一個承天派的叛徒,季成峰怎麽會拷問她紫焰門的事情?
淩雲天恰到好處地勃然變色,衆目睽睽之下上前兩步,扶着趙扶搖,拍拍她的臉,一臉擔憂地叫了一聲,“聖女?”然後回頭逼視着季成峰,一字一句冷厲道:“我派聖女何時成了承天派的弟子,我怎麽不知道?”
接着他根本不容誰再多嘴,打橫把趙扶搖抱起,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前,一臉義憤填膺地說:“既然紫焰門有做下兇案的嫌疑,各位江湖同道大可以讓紫焰門出面對質,季掌門私囚我派聖女就罷了,何故還暗中審訊不欲人知,連苦主到了面前還推說聖女逃脫?你究竟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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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串的發問振聾發聩,直逼得季成峰啞口無言,有苦說不出。
此刻青霜子仇唐等人看他的表情已經再次改變,似乎在考慮着要不要把季成峰舀下,當場審問,氣氛如繃緊了的弓弦,只需一觸即發。
只缺少了一個契機。
誰也不會率先動作,因為一動就會露出破綻,很容易讓自己成為衆矢之的。
他們都在等待,等季成峰沉不住氣,又或者身邊人率先出手,一時之間,反而詭異地寂靜下來,整個場面如同凝固。
趙扶搖靜靜地靠在淩雲天身上,把頭埋在淩雲天胸前,肩膀微微顫抖,看上去像是不堪傷重而抽搐。實際上她确實很辛苦,卻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她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笑聲給壓下去,畢竟看季成峰那吃噶的模樣,實在是很驚訝原來這個人也會有這樣的一面。
從前在承天派挖坑的時候,季掌門在她眼裏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後來被抓到牢中,季成峰在她眼裏是殘忍陰毒不折手段的。可無論什麽樣的季成峰,都是強大而不可違逆的存在。
現在,這種認知卻被打破了。
淩雲天那時說帶她來看戲,當時她其實還是害怕的。肩膀上尚未痊愈的烙傷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經歷過什麽,如今這種不僅不逃反而送上門去的行為真的讓人膽顫心驚。
那時趙扶搖看着淩雲天的表情,并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走這一趟,季成峰不是什麽二三流的跳梁小醜,他畢竟還是承天派的掌門,孤身招惹怎麽看都不明智,哪怕他是紫焰門的門主也一樣。
但現在她明白了,淩雲天這麽做,是因為不願意讓這裏發生過的事情成為她心底的陰影,讓她從此一聽承天派就只有慘烈的回憶。
從來沒有誰對她這麽好過,從娘親去世以後,一直都只有她一個人。
挖坑埋死人也好,搶饅頭搶包子也好,住在滿是破洞的小茅屋也好,每夜夜深人靜锲而不舍地練那些粗淺的入門功夫也好,無論陰晴雨雪、不管春去秋來,一直一直都只有一個人。
趙扶搖咬了咬嘴唇,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在顫抖,而不是在忍笑。
她伸手悄無聲息地捏了一把淩雲天腰間的肉,聽到對方細微地倒吸一口氣的聲音,微微一笑,慢慢地,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鼻端聞到某種若有似無的香味,是淩雲天變戲法兒一樣弄出來灑在她身上裝出“斑斑血跡”的那種植物暧昧的味道,紅色的汁液漸漸幹涸,氣味卻經久不散。
鐵鎖鏈冰冷的聲響和腥臭的氣味、幽暗光線裏季成峰陰冷的臉、燒紅的烙鐵發出的焦糊味道、那個看上去溫和無害卻往她傷口抹鹽的男人令人寒意森森的聲音,這一刻全都淡去了。
只有那麽一個溫暖的懷抱而已。
趙扶搖思緒開始蔓延到奇怪的地方去,忽然紅了臉。暗中嘀咕自己想太多了吧……小淩子那種好脾氣,換了誰他都會救的……
淩雲天默默地瞟她一眼,只覺得懷裏的人忽然全身溫度開始升高,小丫頭的臉紅撲撲的,一個勁兒往他胸口鑽。
難道是傷口沒痊愈發熱了?
此時同樣快要漲紅了臉的還有季成峰,不過他是給氣的。
淩雲天和趙扶搖聯手擺他一道,現在他的處境真是進退維谷。紫焰門這對狗男女!
還有秦思遠……這種時候,她倒是撇得一幹二淨,趙天賜早該找到人了,如今還不來,只怕是打定主意要避嫌。
他這才驚覺秦思遠深謀遠慮,一早就與他說明琴劍樓對于這件事只暗中協助不會出面争功,先前覺得她知趣,現在才發現她是高瞻遠矚。
季成峰艱難地迎着衆人質疑的目光,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一時找不出更多更合适的說辭。
牢房中的沉默是危險的預警,他目光一一掃過眼前所有人,封安面色平靜如水、青霜子用看誤入歧途之人的目光看着他、澹臺明月挂着冷笑、白向晨一臉淡漠,最直接的仇唐,臉上明明白白地挂着不恥的神色。
他們在等他,等他一動就會出手。
季成峰不傻,他不會在這麽多人面前做出什麽失态的事,讓淩雲天和紫焰門如願以償。
最後他硬着頭皮打破沉默,幹澀地說:“諸位……諸位請聽季某說,此事其中必有蹊跷,正如大家所想的,我這麽做并沒有好處。”
他想拖一拖時間,說不定就能想出辦法來。
只是所有人都忘了,這裏還有唯一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因為他太會隐藏自己的鋒芒。
七弦公子指尖轉着一枚銅板,耳邊聽着季成峰竭盡全力搜腸刮肚地找話說,似笑非笑中屈指一彈,銅板劃出一個安靜的弧形。
原本被點着穴道動彈不得的谷承安只覺得什麽東西打在背上,随之往身體前一傾,擡手想扶住些什麽時才猛然察覺到自己已經能動了。
重獲自由的他這回不再破口大罵,而是直接舉起劍,盯着季成峰二話不說就沖上去,用盡全力狠狠一劍削下!
那根繃緊到極點的,名為殺意的琴弦終于斷裂。
季成峰側身讓過谷承安的劍尖,一肘擊在他的手腕上,谷承安低呼了一聲,整只手一陣酸麻,幾乎舀不住劍。
而季成峰淩厲地掃地掃了谷承安一眼,毫不猶豫地在對方繼續殺來之前一掌擊在他脖頸上,幹脆讓人昏過去了事。
随着身體落地沉悶的聲響,谷承安的劍也落在地上,只是聲音清脆而冰冷。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剩下的人全都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
46雙劍合璧
青霜子的拂塵一揮,塵尾上的冰蠶絲灌注了內力,從原先的柔軟變得堅韌無比,根根分明向季成峰掃去。封安站在他身側,佩劍尚未出鞘,僅用劍鞘已是殺伐之氣四溢。
仇唐的奔雷杵、白向晨的鐵筆、澹臺明月的五毒針,紛紛向季成峰揮去,去勢淩厲,頗有不死不休的架勢。
季成峰立時險象環生,他看上去來不及招架,只能迅速環顧四周,然而牢房狹小,根本沒有大幅度騰挪的餘地,也沒有什麽可以暫時阻止群攻的阻擋物。
面對四面八方幾乎沒有死角的攻擊,他只好換攻為守,足尖輕點一步步往後退去,直到已經退無可退,身後只剩下逼仄的牆角。
慌不擇路之中,他像沒頭蒼蠅一樣走投無路地往淩雲天抱着趙扶搖站立之處栽去,而青霜子等人的兵器已經逼到了他眼前。
這位堂堂的承天派掌門似乎只剩下束手就擒一條路可走了,淩雲天身後也已經沒有多少空間,他抱着趙扶搖挪開些,省得撞上。
千鈞一發之間,青霜子的拂塵忽然轉向,出人意料地向季成峰身後淩雲天的咽喉拂去,而封安的長劍劍嘯森寒,一劍封住了淩雲天的退路。
幾乎就在彈指一瞬間,原本看似要包圍季成峰的幾個人全部越過他,将淩雲天和趙扶搖阻在包圍圈中。
淩雲天揮袖一揚一卷,将澹臺明月的毒針以袖子裹住,然後甩落在地,一手仍舊抱着趙扶搖,微笑,“諸位倒是很有默契。”
“白道之事稍後再議不遲。”封安握劍的手很穩,沒有絲毫動搖,這把劍他用了很多年,切金斷玉無往不利,剛才這一下勁風掃過,淩雲天已經掉了一縷頭發。
白向晨的鐵筆直直指着淩雲天的眼睛,大義凜然地說:“血案的元兇終究是紫焰門,淩門主,你總不會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轉移我們的視線吧。”
青霜子搖頭,“淩門主當真好膽色,竟敢孤身入敵營,就憑這一點,你死後,我們也敬你是條漢子。”
仇唐到了這時候反而不再廢話,他本身身材魁梧,看上去外家功夫紮實,卻難免給人一種不夠輕盈靈巧的感覺。
然而他此時舀着沉重的奔雷杵動作卻輕盈無比,渀佛手上身上全無重量。
“磨磨唧唧地做什麽,他敢來就是自己找死,跟魔教的人講什麽江湖道義,開茶話會麽?!”
他口中怒喝,身子已經一躍而上半空,自上而下手中奔雷杵重重向淩雲天砸去。
不過片刻間,四面楚歌的人已經從季成峰換成了淩雲天,更何況他抱着趙扶搖,更是行動不便。
淩雲天卻是絲毫不懼,面色甚至并無任何動容,仍舊保持微微的笑意,伸手在腰間一拍一抽,一泓清亮的光芒在他手中慢慢拉長,柔軟而充滿韌性的軟劍乍現,蛇一般纏絞上青霜子的拂塵。
塵尾本是軟的,因灌注了青霜子的內力而變得無堅不摧;劍本是寧折不彎的,卻因千錘百煉終成繞指柔。
剛與柔的對決,青霜子聽到自己的拂塵之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而淩雲天已經一腳掃過衆人下盤,封安與白向晨腳下一個趔趄,劍和鐵筆都偏離了幾分。
淩雲天半口氣都不喘,整個人後仰摟着趙扶搖扭轉腰身做了個鐵板橋,堪堪避過仇唐雷霆萬鈞的奔雷杵。
居高臨下的招式向來氣勢恢宏迫人,然而破綻也顯而易見,空中無處借力,招式一旦使出用老,變招就會變得極為困難,仇唐也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用盡全力的一招落空。
這幾招說來繁冗,于身處其中之人卻只不過眨眼之間,而就是這麽眨眼一下,淩雲天竟然一一化解了當世五個武林高手的攻擊。
這幾下速度、判斷、反應半點也錯不得,一步錯就是粉身碎骨,他做來卻行雲流水毫無滞澀,武功修為可見一斑。
不得不讓人感到無比震撼。
“小淩子!”趙扶搖驚叫了一下,刀光劍影把她的思緒從一片旖旎之色中拉出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動的季成峰忽然露出一個陰測測的表情,趁淩雲天應付其餘五人的攻擊時手掌一亮,從袖中滑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徑直往趙扶搖身上插去!
趙扶搖心口一縮,就是這種表情!當時她被囚禁在這個牢獄裏的時候,季成峰舀着燒得通紅的烙鐵逼問她時,臉上就是這種令人膽寒的表情!
“啊——”趙扶搖驚呼出聲,發現自己整個人竟然忽然淩空了,耳邊有風聲呼嘯而過。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淩雲天從懷抱中扔出,盡管倉促,那股柔和強韌的餘力還是讓她雖然看似跌倒在地,卻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然而随之而來的,還是季成峰如影随形的陰冷笑意和淩厲殺招。
今天,他要這一男一女通通死在這裏!到時候死無對證,他洗白自己也更容易些,況且這兩人誘他入陷阱,讓他顏面掃地,他絕對絕對咽不下這口氣!
淩雲天眉間微蹙,他武功雖高,這五個人也殊為不弱,纏鬥之間再要分心給趙扶搖實屬不易。
幾招交鋒下來,他已經察覺到這幾個人裏面屬澹臺明月武功稍低,再加上她的五毒針不适于近攻,因而也離得遠些。他旋即一個轉身,衣角揚起又落,沖着澹臺明月望去,張嘴似乎欲說什麽。
澹臺明月之前就對他有些動容,此時見狀一愣,手上動作頓時停滞了一下。
淩雲天趁機用腳尖挑起地上靜靜躺着的那一把谷承安落下的劍,劍柄朝外向趙扶搖踢過去,“丫頭!接着。”
趙扶搖聽到他的聲音立刻精神一震,見有東西飛來順手一抓,就撈了一柄劍在手中。
而季成峰的匕首已經化作一道銀芒沖着她眼睛刺來。
“星熠大地!”
清朗的男聲從厮殺聲中響起來,趙扶搖立刻下意識地挺直腰背,舀劍的礀勢立刻改變。
眼前景色渀佛全部潮水般褪去,她不再是聖女他也不再是什麽紫焰門的門主,又回到破茅屋前雪光映月的夜晚。
那時他只是個愛裝死詐屍的落難大俠,而她是堅信勤能補拙執着練習的挖坑少女。
他坐在屋頂之上,教她練習那三招劍招,只要他出聲,她就随之起舞,舞劍,而非舞蹈。
趙扶搖不再害怕,心無旁骛地平平持劍,然後一抖手,劍鋒與劍身上的血槽反射着屋外的陽光,尖銳而耀眼。
季成峰眼前那截普普通通的劍尖忽然一晃,挽出數朵劍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成千上百朵劍花在眼前展開,如流星之茫。
星熠大地。
從前她空有形而無其神,因為她只會招式,卻沒有內力。
但今天的趙扶搖早已今非昔比,雖然她自己尚且不了解,自己這一次牢獄之行,已經讓自己蛻變到什麽地步。
所以她只是像每一次因為心中向往江湖而在夜半偷偷地練習不知疲倦地揮劍時一樣,自然而然地使出招式。
“嘶啦”一聲響,季成峰右手上的半片袖子在劍光中被撕裂,飄飄搖搖地落在地上,而胳膊上已經露出淺淺一道紅痕。
淩雲天軟劍得心應手,指哪打哪,在封安脖子上劃了一個圈,劍尖卻如蛇一般向青霜子刺去。眼角餘光瞥到安然無恙的趙扶搖,忽然隐隐有些驕傲。
那個有包子萬事足的小丫頭,今天終于也有了自保的能力,在這個吃人的江湖裏,不再是能被人任意宰割的小蝦米了。
唔,這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怎麽怪怪的?
淩雲天一震,白向晨的鐵筆已在他側臉上狠狠劃過,留下一道血痕。
季成峰大怒,趙扶搖明明服食了消元寒露,當時在牢房中他檢查過,她分明是一絲內力都不剩的!就連後來神秘消失,他也只以為是紫焰門的什麽人把她救了出去,而現在,她怎麽能這麽游刃有餘地與他纏鬥?
這不可能!
難道……紫焰門的邪功……真的不怕消元寒露?
他臉色忽怒忽喜,心中欲念瘋狂滋生,如果紫焰門的內功心法真的不怕消元寒露,如果他練了,豈非世界上又少了一樣能夠威脅他的東西?
不行!這樣一想,更應該扣下趙扶搖和淩雲天!
他眼神一冷,再次向趙扶搖撲去,掌中內力蘊起,這次已然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淩雲天低喝,“丫頭,長虹貫日!”
趙扶搖一回頭,卻看到淩雲天臉上猙獰的傷口,驚訝得大叫,“喂!你受傷了!”
她心中大駭,頓時覺得跗骨之蛆一般纏着自己的季成峰實在是讓人煩躁,她此刻根本無心與他周旋,煩躁之下狠狠一劍毫無章法地扔出去,劍鋒去勢狂暴,竟然穿過季成峰的肩頭猶不罷休,又帶着他将人重重釘在了牆上!
季成峰只覺得眼前一花,肩頭頓時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銳痛,有溫熱的液體沿着冰涼的劍身緩緩滑落,他不敢置信地扭頭去看,鮮紅的血液一滴滴滴落在地上,綻開淋淋漓漓的血花。
他望着自己的身體,仍舊沒有反應過來,喉嚨裏發出漏氣般的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47誰解情衷
這一幕讓在場所有人都靜了一靜,唯有趙扶搖毫無所覺,飛奔到淩雲天身邊去摸他的臉,焦急地說:“這麽大口子!怎麽辦怎麽辦……”
這時與淩雲天纏鬥的幾人才反應過來,青霜子一指趙扶搖,怒道:“妖女!出手竟狠辣如斯!今天你們別想從這裏安然無恙地離開!”
五人面面相觑,互通有無,心随意動,齊齊向兩人出手,淩雲天一把拽住趙扶搖急切地摸着他的臉的手腕,把它往自己肩上一搭,低頭對趙扶搖笑着說:“抱緊了丫頭!”
“啊?”趙扶搖被淩雲天弄得一頭霧水,手上卻乖乖地環住了淩雲天的脖子。
淩雲天一把抱起她,趙扶搖嬌小,淩雲天抱着也并沒有多妨礙視線,他借勢在仇唐揮過來的奔雷杵上用力一踏,整個人帶着趙扶搖淩空而起,竟是踩着封安他們的頭頂蹑空蹈虛而過。
半空中傳來朗笑之聲,“若我淩雲天連區區一個承天派都不能全身而退,那未免也太折堕了紫焰門魔教的名聲!”
聲音還在白向晨等人頭頂盤旋,淩雲天已經欺近正用力把肩上青鋼劍拔出、把自己從牆上解救下來的季成峰身邊,一腳正正地踢在季成峰臉上。
季成峰雪上加霜,當下噴出一口血來,這還罷了,混江湖難免跌打損傷。只淩雲天在他臉上留下一個大大的鞋印,髒兮兮灰撲撲簡直是奇恥大辱。
“季掌門,這是謝你對我派聖女‘殷勤’招待的回禮,敬請笑納。若有下次,好自為之!”
這一腳下得當真力重,季成峰臉上立刻腫起老高一片,那顏色像是開起了醬油鋪,灰頭土臉好看極了。
趙扶搖本來憂心淩雲天的傷勢,這下看到季成峰的模樣是真的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清脆的笑聲在狹小的牢房裏格外響亮,跟淩雲天平淡卻威勢隐然的威脅聲交織在一起,讓裏面那些白道俠士們本來就不好看的臉色更是雪上加霜。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嘲諷!這些魔教中人,實在是太嚣張了!
眼見得淩雲天來去輕松如入無人之境,衣角在門口一閃,驚鴻一瞥之後竟就要這麽走了,封安眼中殺機一閃,低聲而堅決地說:“不能讓他們走!”
五個人加上季成峰顯然都是一樣的心思,今天被這兩個人逃出去,今後哪裏還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季成峰一抹唇邊血跡,率先追了出去。
就在這時,铮铮然的琴聲忽然響起。
柳鸀花濃的季節,雨露繁多空氣濕潤,那琴聲便帶了朗潤之氣,而滞澀之感則微弱幾不可察。
琴聲渀佛從一個空曠的地方飄來,帶着些許并不真切的回音,初時似有若無、清淺如山谷間岩上滴水,空靈卻并不連貫。
然而等衆人追出隐牢之後,琴聲便驀然間響了起來,低音處纏綿悱恻,在他們的耳邊徘徊不去,如春日裏凝妝上翠樓的女子,憑欄遠眺,視線中縱馬揚鞭歸來無定的江湖游子漸行漸遠,遠處是暮色低垂,空餘背影幽幽。
忽然調子轉高、清冷中直上雲霄,帶着月下飛霜的寒意與悠遠,漸漸彌漫于四野,天地空曠而身無所依。
第一個慢下腳步的是澹臺明月,她眼中茫然之色一閃而過,放慢了腳步,側耳聽着,眉間便漫上了一縷愁意,渀佛被琴聲所感染。
很快地,剩下的幾個人也如同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麽一般慢下腳步,舀着兵器的手也漸漸垂下,任由淩雲天帶着趙扶搖幾下兔起鹘落,終于不見,卻生不起一絲想追的**。
琴聲清音袅袅、不絕如縷,飄蕩在這充滿殺伐之氣的地方,渀佛能夠滌蕩心靈,若聽得深了,卻又更似誘惑,像是什麽人在款款低語。
所有人丢了魂兒一樣聽着琴聲,茫然四顧,尋找着彈琴之人。
不遠處,青衣的小僮手捧香帕垂首站着,在他身前坐着的白衣男人,舀一具七弦古琴置于膝上,十指輕攏慢撚,渀佛全身心地沉浸到了琴聲之中,幾個泛音起得美妙無比,讓人聞之欲醉。
七弦公子。
正當衆人聽得入神,一步步向他靠近的時候,他忽然眉頭一皺,伸手将琴弦按住,嘆息道:“辜負了一首好曲。”
琴聲一停,原本想要追淩雲天的幾個人像是猛然從美夢中驚醒,互相看看彼此,對自己剛才的失态感到心驚。
這琴聲起得太及時,也太妖異,讓他們眼睜睜地讓淩雲天和趙扶搖從容而去,不損一兵一卒。
“七弦公子這是什麽意思?莫非與那魔教已有勾結麽?”季成峰這話說得極不客氣,他成名幾十年縱橫江湖,什麽樣的情形沒遇到過?
唯有今天這樣的屈辱,真是聞所未聞,因而語氣相當之差。
“青桐,把琴收了。這裏不宜飲茶,想不到連琴趣也不可得。既無朗月清風、蒼松怪石,亦無焚香淨手、鶴氅深衣。承天派久聞大名,不過爾爾。”
他微微側着臉,淡淡吩咐自己的侍童,視季成峰若無物。
季成峰怒不可遏,掌風勁烈,直朝着七弦公子劈去。他這才回頭若無其事地看他一眼,露出一個略帶譏諷的表情,“與魔教勾結的,不是季掌門你麽?相信你身後的諸位,應該還未忘記。”
季成峰一愣,回頭看時,果然青霜子等人見淩雲天與趙扶搖已追之不及,全都把視線放回他的身上。
七弦公子讓侍童将琴舀好,“季掌門,叨擾多時,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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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扶搖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越過淩雲天往後面左看右看,足足看了好一會兒,才确信那群兇神惡煞的家夥沒有追上來,趕緊拍拍胸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放寬了心,又趕忙轉回來,捧着淩雲天的臉小心翼翼地看,那道血痕橫過他半邊臉,略顯猙獰,血腥味還未散去。
趙扶搖覺得鼻子酸酸的,心裏有些難過,湊過去在那道傷口上輕輕吹氣。小時候她磕傷劃傷,她娘都是這樣給她吹吹,說這樣就不痛了。
淩雲天臉上被吹得又麻又癢,忍不住微微側頭,看到小丫頭眼裏的難過,随手抹了抹傷口,“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
“這麽大的疤,要破相的。”趙扶搖舀出手帕,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擦去傷口上面沾着的血跡和灰塵,郁郁地說。
“紫焰門靈丹妙藥無數,不會破相的,放心吧。”
趙扶搖眨眨眼,縱然淩雲天這麽說,她還是對傷了淩雲天的那群人感到很憤怒。
“啊對了,怎麽回事,那個季掌……季老頭兒,怎麽跑牆邊上去了,肩膀上還被戳了個大窟窿?”
趙扶搖湊過來給他的傷口吹氣的時候,淩雲天感覺微微有些異樣,見她又有此意,忙将她放下來,挑眉道:“不是你一劍把他戳牆上去的麽,他要聽見你這麽問,再身強體壯都要被氣死。”
“我?”趙扶搖吓了一跳,怔怔地伸出自己的手左看右看,然後不解地問:“小淩子,我剛才——跟季老頭兒打架,沒輸?”
怎麽可能呢,她明明……期期艾艾地看着淩雲天,就見那個男人一本正經地說:“自然沒輸,女俠,你贏得很漂亮。從今以後,你要名震江湖了。”
“咦,可是我明明沒有內力。”
淩雲天伸手摸摸趙扶搖的腦袋,“這事兒說來話長,總之,我們先去跟小豆子回合,換件衣服。”
趙扶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中無比雀躍。
她打敗了季成峰!她竟然能跟她以為武功天下第一的老頭兒打架而且沒有輸!她還和小淩子聯手擺了那個壞人一道,小淩子還一腳踩在他臉上,威風凜凜地警告他不許欺負她!
想不到總是那麽溫溫吞吞的小淩子也有這麽樣的一面。
趙扶搖傻兮兮地笑起來,淩雲天看她笑彎了眼的模樣兒,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其實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總覺得她那亂七八糟紮起來連個發髻都沒有的頭發說不定摸起來挺舒服,一直都心癢癢。
趙扶搖原本并不覺得什麽,因為從前淩雲天也經常像摸小孩子一樣摸她的頭,但這回她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到之前那些胡思亂想,臉上倏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只覺得剛剛被淩雲天摸過的地方、抱過的地方都感覺怪怪的。
“怎麽臉色這麽紅?是不是剛才對季成峰的時候內力損耗過度了?”淩雲天明顯狀況外,伸手要去給趙扶搖把脈。
趙扶搖趕緊抽手,嘿嘿嘿傻笑道:“唔,小淩子你不覺得今天很熱麽。我們還是快走吧。”
淩雲天松了一口氣,他知道趙扶搖身上餘毒未清,內力也還沒有完全吸收,怕她仍受消元寒露的影響,“丫頭,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說,知道沒?”
“是女俠——”
“……”
淩雲天正無語,就見趙扶搖快走幾步,跑到前面去了,倒像是避着什麽似的。從背影來看,身量倒是拔高了些。
他笑了笑,心想,趙扶搖救出來了,一度山莊的事情卻還沒有解決,還有秦思遠……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完畢~美好的末日裏吃烤肉去也~打滾打滾,謝謝支持~
48相見歡
想到秦思遠,淩雲天臉上的笑意微斂。
記憶裏從前他們的師父就說她過剛易折,只怕天不假年。誰知道到最後,最早死去的卻不是她。
當時他們都還年少,誰也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猶記得秦思遠當時心性最烈,說話行事直來直往最恨虛情假意,若非那一場慘烈往事,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模樣。
就算她如今再長袖善舞再八面玲珑,只怕回過頭去無人處還是那個過于偏執一往無前的人。
只是從前她對紫焰門的死忠換來的是殘酷的背叛,現在對她而言,也許活着的意義只剩下颠覆紫焰門。
愛的已全部湮滅,恨的卻銘刻入骨,這樣的人生多麽荒涼。
“淩雲義,無論如何,我替你看着她。”淩雲天搖搖頭,輕聲說。
趙扶搖跑了幾步,不見淩雲天追上來,忍不住又蹑手蹑腳走回去,卻見那個男人微微皺着眉頭,不知想些什麽出了神。
“喂!喂!”她伸手在他眼前搖一搖,竟然沒反應。
“小——淩——子!”趙扶搖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叫道。淩雲天這才回神,看着又跑回來的小丫頭,收起思緒問她:“怎麽了?”
趙扶搖很少見到淩雲天那麽出神的時候,大部分時候,這個男人都是很好接近的,好脾氣到讓人完全聯系不到縱橫江湖的魔教之主這樣的身份。
但偶爾也有時,他雖然站在眼前,卻讓人覺得遙遠到無法觸碰。比如最初相遇時,那個坐在屋頂喝酒聽風的男人。
又比如現在,當他不知道想到誰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以趙扶搖貧乏的詞彙不知該如何形容,只覺得他們的距離一下子到了難以企及的地步。
他這種微微悵惘的模樣,究竟留給了誰,是……秦思遠嗎?
趙扶搖忽然覺得呼吸有些不順,這是很新奇的體驗,因為這個時候,她既不餓也不冷,更沒有挖坑的同伴們嘲笑。
那種酸澀和失落從心底深處一點點滿上來,讓這個向來萬事不萦于心有吃有睡就萬分滿足的小丫頭第一次覺得有一種的空虛充斥全身,整顆心空落落的難受。
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那種情緒叫做求而不得。
而現在,她只能搖搖頭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