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怎會如此?!”
就見對方搖搖頭,咬牙道:“不知是何處走漏了風聲。”趙天賜嘴上說得順溜,心裏卻惶恐季成峰追根究底。
飛鴻樓的事情他聽說了一點兒,只以為是自己那幫不争氣的手下胡鬧把消息洩露了出去,聽說當時那酒樓裏不僅有鼎鼎大名的七弦公子,還有個不知來歷的神秘高手,想來消息就是那麽洩出去的。
若是季成峰知道了追究起來,難免治他個禦下不嚴之罪,因此趙天賜只盼季成峰莫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忙轉移話題道:“掌門!如今聖女失蹤,這群人卻打着為谷莊主報仇的旗號浩浩而來,如何是好?”
剛剛季成峰還罵趙天賜失儀,現在他自己也是千頭萬緒無從理起,古語常言人言可畏,衆口铄金積毀銷骨,這群人既然上得門來,就算他坦言趙扶搖逃了只怕他們也是不信的。
“去,去請秦樓主來——”現在只有找秦思遠從旁作證,只怕還能取信于人一二,這下子可顧不得什麽琴劍樓勢力坐大不坐大了,只怕秦思遠此刻還不想惹麻煩直接抽身呢。
趙天賜領命要走,只可惜時不我與,季成峰話音剛落,他還待轉身,就聽遠遠一個聲音朗聲道:“在下淩霄劍派封安前來拜訪,敢問承天派季掌門可在?”
季成峰面色凝重,向趙天賜使個眼色讓他快去,自己正躊躇是要出去相迎還是推說不在,就聽到又是幾陣細微的腳步聲響,承天派門口已經來了不少高手。
“五毒教澹臺明月……”“三清殿青霜子……”“奔雷盟仇唐……”“碧羽書院白向晨……”“一度山莊,谷承安!”
随着此起彼伏自報家門的聲音,面色各異的男女老少紛紛落在承天派江州分舵的主廳前,無數雙眼睛向季成峰望去。
那個自稱一度山莊谷承安的,正是一度山莊滅門慘案裏唯一幸存的那個人。
他是谷家旁系遠親,因為窮困潦倒寄居在一度山莊,谷一奇對他向來一視同仁甚至照顧有加,如今是恩人更是親人的人全家一夕慘死,叫他怎能不恨。
因而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地撲到季成峰面前,要他趕緊把兇手給交出來,顯然基本上沒什麽理智可言。
“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谷大哥……嫂子……我的一雙侄子侄女兒,全部都……我要殺了她!!”
r> 好在同來的人拉住他,向季成峰告罪,“谷兄死裏逃生,想到仇人實在是晝不能食夜不能寐,原諒他失态了——不過,谷兄的心情就是我們的心情,谷莊主那麽好的人,哎……”
這個場面本來在季成峰的計劃中,應該是他推出趙扶搖,組織江湖各門各派為一度山莊血案進行血祭,同時為進攻紫焰門結盟誓師,以承天派為首,讨伐魔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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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絕對不想在當下就看到,因為趙扶搖失蹤得太是時候,而這些人又來得太快。
江湖上數得上的勢力都派了代表前來,如今廳前群英荟萃,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縱然單獨一個兩個季成峰還不放在眼裏,面對這麽多,他也實在無法輕舉妄動。
大家顯然對于來此的目的都心照不宣,有谷承安失态在前,連寒暄都省了,默契十足地圍着季成峰。
一度山莊的滅門和谷一奇的死不僅讓他們失去了一個求醫療傷的好去處,更是打了他們這些人的臉,自然個個都義憤填膺。當然其中也不乏與谷一奇交好的,更是既痛且恨,唯欲除紫焰門與那什麽聖女而後快。
淩霄劍派宗主座下第一大弟子封安是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的青年才俊,他也不廢話,直接向季成峰拱拱手,“聽聞季掌門抓住了謀害一度山莊全莊一百八十七口人命的紫焰門孽徒,我等不勝欣喜,承天派不愧是白道第一大派,季掌門領導有方。”
他話音剛落,立刻贏得一片附和贊揚之聲。
若是換成往常季成峰自然心中暗喜,現在卻是有苦說不出,臉上卻平靜如往昔,向衆人拱手笑道:“想不到諸位消息如此靈通,今日有這麽多平常難得一見的高手前輩光臨,承天派真是蓬荜生輝。諸位一路辛苦,還請稍坐,來人,上茶!”
等到衆人坐定,奔雷盟的仇唐是個急性子,也不看丫鬟奉上的香茶,粗聲粗氣道:“掌門勿要賣關子,快快把那小妖女抓出來,讓我們手刃此妖女為谷老弟報仇!”
五毒教的澹臺明月纖纖素手端着雨過天青色的茶碗,聞言甜甜地笑道:“瞧仇大哥這話說的,待會兒人來了,若是個絕世美人,你可不要心慈手軟砍不動了才好。”
她這話明顯打趣兒,換了別人說仇唐必定惱怒,澹臺明月笑顏如花,他嘿嘿嘿憨笑着摸摸頭,“浣花仙子說笑了。”
五毒教原本亦正亦邪,在江湖中的名聲比紫焰門好不到哪兒去。
只是近來他們沒什麽殺人放火的惡事傳出,又加上這任的五毒教教主澹臺明月貌美無雙嬌媚可人,是無數少俠心中的夢中情人,江湖上人稱的浣花仙子就是她,因而她來湊熱鬧,座中的男人們顯然不會有意見。
三清殿是道教門派,裏面都是出家人,青霜子看了澹臺明月一眼,冷哼道:“閑話休提,季掌門,還請把紫焰門的妖女請來,如此血案,也好給我們一個交代。”
剩下的幾人紛紛附和,一副今天不看到人不罷休的架勢,看來谷一奇的人緣倒是真真兒地好,可惜已經命歸黃泉。
“各位——”季成峰伸出雙手,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各位不要着急。”說完,捋着自己的胡須,面色憂郁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季掌門何故嘆氣?莫非被那妖女迷惑,不肯交人?”谷承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惡狠狠地說。
季成峰又是一聲長嘆,臉上露出些微自責神色,“非是季某不肯交人,實在是……實在是紫焰門的妖女太神通廣大,我本待将她關起來再通知諸位,誰知剛剛手下來報,她竟從牢房無聲無息消失了。”
在座之人面面相觑,紛紛道:“竟有此事?季掌門不會跟我們開玩笑吧?”他們顯然是不太相信的,語氣之中便多了懷疑與試探。
季成峰誠懇地說:“此事說來真是承天派之恥,只是今日諸位均在,季某也只能家醜外揚了。”
一片沉默之中忽然一個陌生的聲音略帶涼意地響起:“哦?承天派不是白道第一大派麽,區區一個女流之輩也困不住?”
季成峰一窒,就見一個一身白衣卻戴着面具的男人施施然走進來,身邊跟着一個青衫小僮。
那男人進來之後卻不再說話,一言不發地往椅子上一座,青衫小僮向諸人見了禮,“我家公子途徑此地,叨擾則個。”
在座衆人包括季成峰均是心下一震,白衣面具、青衫小僮,這個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人莫非是……“七弦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趙扶搖:啊咧?我呢我呢,我為什麽沒出場?
淩雲天:圓潤夜說下一章要拉風地出現——不過說的是我。
趙扶搖:給我筆!給我筆!我要在小淩子臉上畫王八!
╮(╯▽╰)╭
43、一石激起千層浪
季成峰反應極快,見對方已經落座,連忙着人上茶,然後帶着一點适當的驚訝說道:“弦斷知音少,白衣夜染霜。閣下莫非就是斷案如神的七弦公子?季某何其有幸,竟能得七弦公子屈尊一顧!”
戴着面具的白衣男人并不看他,靠坐在椅上接過丫鬟遞上來的茶盞,垂目看了看茶水,只看了一眼然後就把它挪開,放在桌子上。
他身後的青衫小僮極為知趣,立刻着手把承天派的茶盞拿開了,變戲法兒一樣拿出一整套茶具來,當着衆位江湖豪俠的面開始煎茶。
他一一擺好了器具,卻又皺眉道:“季掌門,今日風過大了,還請關上門為宜,免得塵沙污了好水。”
說是說污了茶水,只是語言雖平淡卻又似乎意味深長,難免別人聽了這話不多心。
季成峰沉默了一會兒,才揮手斥退所有伺候的人,命她們關上了門。
小僮這才開始煎茶,他的動作極為優雅而熟稔,可見是慣于此道的,只是這般反客為主,在座的人雖不說,卻也看出七弦公子顯然是嫌承天派的茶不好,不由得都去瞧此間主人的臉色。
七弦公子這才慢悠悠地望向季成峰,略略颔首,他說話時語速低而緩,仿佛盛夏裏的一捧雪水,涼涼地在人心頭劃過。
“斷案如神不敢當,在下不過一介江湖閑人,季掌門隐然白道之首,一言一行都能引得江湖風吹草動,若說屈尊便太過了,将在座諸位至于何地?”
這話明裏聽着是自謙,實則極其毒辣,由着他一字一句淡漠地說來,卻如響鼓重錘擊在衆人心上,字字都是含沙射影,比他小僮的話更為尖銳:一來譏諷季成峰淩駕于衆人之上的野心,二來指出季成峰為擡高他貶低在座其餘之人。
季成峰一愣,耳邊就聽得仇唐不高不低地冷哼了一聲,淩霄劍派的封安倒是面色不變,澹臺明月笑意漸冷。
他也不尴尬,搖頭嘆笑道:“七弦公子提醒得是,季某失言了,抱歉諸位,季某絕無越俎代庖之意。那麽公子今天來是——”
白衣男人不再說話,微微斜倚着扶手,一派慵懶之像。青衫小僮一邊利落地煎茶,一邊朗聲道:“我家公子有些疲倦,不過在此歇息片刻,諸位要做些什麽還請自便。”
澹臺明月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向季成峰眨眼道:“還不知道季掌門什麽時候改行開茶樓客棧了。七弦公子果然如
江湖所傳,行事這般出人意表。”說完眼風往白衣男人身上一掃,含了三分薄媚三分清麗,她本生得美,便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偏七弦公子依舊微微合眼假寐,對澹臺明月的動作表情全無動容。
幾人被這麽一打岔,剛剛略顯緊張的氣氛便消弭于無形,大家互相看看,又看看杵在那裏的白衣男人,全都在猶豫誰先開口。
便在這時只聽一聲瓷器碎裂的刺耳聲響,只見谷承安雙目赤紅,将身邊幾上放着的東西一袖子掃到地上,猛地站起來大聲喝道:“什麽七弦公子八弦公子,季掌門你有空招呼這種人,倒是把那殺人兇手交出來,替我全莊報仇!”
他大概隐忍已久,此時終于沉不住氣,言語舉動就越發激烈起來。然而這個時候,他身為苦主來說這話最适合,也最有立場。
“谷兄!”季成峰瞥了七弦公子一眼,見他當真沒有插手的打算,也就暫時不再管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谷承安身邊,伸手拍着他的肩膀,一臉沉痛道:“昔日谷莊主與我也是情如手足,如今他橫死,谷兄之痛我完全明白,我也恨不得手刃兇手!但是,哎……”
他搖搖頭,沉痛地嘆氣,“紫焰門實在是太過嚣張,那個聖女,都是我太大意,以為她服了消元寒露就能萬無一失,誰知她邪功蓋世,竟然生生逃脫!這都是承天派的過失,我無話可說。只是事到如今确實無法交出兇手,還請谷兄以及在座各位明白。”
“你承天派不是號稱白道第一大派?你季掌門不是號稱白道領袖人物?竟然連一個女人都看不出?”谷承安顯然對他的解釋極為不滿,伸手拽住了季成峰的衣領,狠狠地逼問。
這動作對堂堂一派之主來說實在是極大的侮辱,季成峰眼神中有一閃而逝的狠戾神色,随即歸于平靜,繼續和言道:“谷兄請冷靜一點,我們誰也不想……”
“消元寒露麽?若季掌門所說屬實,那我倒更疑惑了,就算是紫焰門的也是人不是神仙,消元寒露只要對習武之人就絕對有效,你卻說她服了消元寒露還逃了?”碧羽書院的白向晨向來寡言少語,出言卻少有廢話。
他這一句顯然與在場所有人的想法不謀而合,更何況谷承安的情狀讓人不忍直視。
一想到他死裏逃生卻親眼看到身邊所有人死去,整個山莊血流飄杵,悲恸至此完全是人之常情。因而誰也不會計較他的失态,只會更加義憤填膺。
瞬間所有人緊緊盯着季成峰,眼裏懷疑之色更濃。
仇唐一錘桌子,罵道:“我老仇是個粗人,不懂這個那個的,只會直來直去,季掌門你也別怪罪。我覺得你得給大家夥兒一個交代,你說說,抓了那勞什子聖女,為什麽不告訴大家,不告訴谷兄?等我們來了,為什麽人就逃了?”
季成峰被問得一時難以回答,他的那點子心思,自然不能拿到明面上說,他總不能說你們來早了吧?
被诘問得那麽難看,偏偏仇唐一副老子是個粗漢老子就是直爽的模樣,季成峰還不好跟他計較,心下也暗暗納罕究竟是誰洩露了消息,這件事本該無人知道才對。
除非……承天派裏面,出了奸細。
他眼中掠過一絲陰翳之色,滿臉愧疚,張了張嘴,心思千轉想着應對之策,就這麽頓了一頓,衆人紛紛發難。
“剛我打趣兒仇大哥見了漂亮姑娘移不開眼,該不會反而應驗在季掌門身上,那妖女施了什麽妖法,把季掌門給迷惑得死心塌地不成?”澹臺明月說得真真假假,聽不出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質問,卻顯然給了衆人一個可以相信的解釋。
這當兒那青衫小僮煎好了茶,雙手恭恭敬敬舉到七弦公子面前,他接過來聞着茶香,冷眼看堂中愈演愈烈的對峙,倒真像只是來看熱鬧。
“浣花仙子這是什麽意思?”季成峰提高了音量,“季某難道在諸位心中是這般惑于美色是非不分的人麽?我接掌承天派這些年來,為人處世江湖中人可有任何微辭?讓妖女逃脫是我的不是,但惡意的猜測恕我不能接受!”
青霜子手中拂塵一搖,搖頭鄭重道:“既然如此,還請季掌門把兇手交出來。”
封安、仇唐、澹臺明月紛紛站起來附和,“請季掌門把兇手交出來!”
谷承安拽下腰間佩劍,劍身出鞘的殺伐之聲裏指着季成峰的咽喉,一字一頓說:“交出來!”
一時之間連風聲都停了,氣氛緊張到一觸即發,仇唐自稱粗人,那幾個問題卻問得個個見骨,讓季成峰無論如何說明都像是砌詞狡辯,讓整件事情疑點重重。
而澹臺明月的揣測則更加惡毒而誅心。
看着他們義正詞嚴的模樣,季成峰心裏冷笑,承天派被公認為白道第一大派,不見得人人都服氣,平常挑不出錯就罷了,如今有了機會,落井下石自然比雪中
送炭來得痛快。
更何況這件事,确實是他失策了,原以為計劃萬無一失,輕敵終究結出了苦果,如今成為衆矢之的,如果不能一舉翻盤,只怕當場就會被這群人撕碎。
現在他們全都認定他藏匿了兇手卻不肯交出去,要怎麽樣,才能洗脫嫌疑又或者……轉移視線……
他看着谷承安指着自己咽喉的劍鋒,沉穩伸手捏住劍尖,定定地凝視着所有人,沉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諸位都說我藏匿兇手,證據呢?我藏匿紫焰門的人,有何好處?”
“那不得問你麽?”谷承安恨聲反問,“不然以承天派的勢力,服了消元寒露的人能逃?哪怕大羅金仙都逃不脫吧?”
“紫焰門可不只有一個聖女,紫焰門的勢力深淺,我們誰也不知道,但紫焰門做下的事情,我們都看得見。今日你我在此針鋒相對,焉知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自毀長城,紫焰門的人做夢都會笑醒吧?”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一剎那的動搖。
季成峰何等老狐貍,立刻打蛇随棍上,看着谷承安,咄咄逼人,“谷兄,今天被滅門是一度山莊,我們卻在這裏自相殘殺,那麽明天呢?”
他将眼神移開,落到封安身上,眼神淩厲,“明天被滅門的會不會輪到淩霄劍派?”封安坐正了身子,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扶手,上好的紅木發出扣扣的回響,緘默不語。
季成峰轉向青霜子,繼續痛心疾首地說:“後天呢?會不會輪到三清殿?”
青霜子肅容。
他又接着看住澹臺明月,“等它滅了五毒教,從此以後黑白兩道一家獨大,江湖雖寬廣,可有浣花仙子的容身之所?仙子這稱呼,只怕輪到的也是那妖女了吧?”
澹臺明月不笑了,纖纖玉指絞動着垂在頸側的一縷青絲,眼神閃爍。
季成峰深吸一口氣,“等到真有那一日,諸位回想今天,難道不會覺得蹊跷?”
所有人都沉默了,形勢剎那逆轉。
季成峰情緒掌握得極好,那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在每一個人心裏彌漫開來,矛頭有意無意都對準了紫焰門。這麽看來,紫焰門,已經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否則就是他們所有人頭頂一柄利劍,讓人夜不能寐。
如果現在有個紫焰門的人在,一定會被他們合力碎屍萬段。
就
在這時,随風送來一聲輕笑,“季掌門口才真好,真該去當個說書人,說不定能日賺三百文。”
聲音似遠若近卻無處可尋,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齊刷刷站起來将手放在武器上,“什麽人?!”
“砰!”地一聲巨響,承天派議事廳緊緊關着的大門被一腳踹碎,光線驟然照進來,一個男人淩空落下,拍拍肩上并不存在的塵灰,眼神在廳中諸人身上掃過,漫不經心道:“紫焰門門主淩雲天,來接我門中聖女回去,請季掌門交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時間點兒更新有點晚了,趕了一天的路,剛圓潤地滾進宿舍~咳咳,摸摸還沒睡的大家~
44、聯手
黃花梨木的厚重大門重重倒在地上,揚起了一地細小的塵埃。坐得離大門最近的仇唐措手不及地被撲了滿面塵灰,一邊用手不耐煩地扇着一邊下意識地咳嗽了幾聲,眯起眼來看那個突然闖進來的男人。
他一腳踩在倒地的門板上,絲毫不覺得自己闖入了什麽不該闖的地方,神态自若地看着廳中站着的承天派掌門季成峰,如入無人之境。
澹臺明月暗暗倒吸一口氣,轉頭去看坐在她對面淩霄劍派封安的臉色,兩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彙,全都看到了彼此的難以置信。
紫焰門這一任的門主淩雲天雖然名聲在外,但那正是因為他那一手神鬼莫測的易容功夫,所以誰也不敢說自己見過他的真面目。況且淩雲天本身行事相當低調,誰也想不到,他會這麽突然地出現在這裏。
畢竟不久之前,這一屋子的人剛剛達成共識,将紫焰門列為頭等危險的對象,亟需鏟除,而下一刻紫焰門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門主就忽然從天而降。
這不得不讓他們心生寒意,産生一種身邊一定有紫焰門的人暗中潛伏通風報信的錯覺。
廳中諸人還沒有說話,淩雲天已經旁若無人地穿過他們走入廳中,徑直往最上首的座位上一坐,帶着笑意目光往衆人身上一一掃過,并不急着說話。
他沉得住氣,不見得別人也能。
被揚了一臉灰的仇唐一拍扶手,罵罵咧咧道:“什麽玩意兒,敢揚老子一臉灰,喂,你說你是紫焰門門主你就是了,那老子還是皇帝咧,空口無憑,瞎說倒來勁兒!呸!”
他一直自稱是個粗人,顯然也演足了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角色,看着就大大咧咧沒有心機,一句話就打破了凝固的氣氛。
淩雲天直視着他,笑而不語,心想這整個江湖大概沒有誰知道,仇唐設計殺兄占嫂,才當了這奔雷盟的大當家,若論心機深沉,根本就是個中翹楚。
被他這樣粗人大漢的外表欺騙了的江湖人不知凡幾,可憐他那兄弟,至今還背着個污名。
“兇手!你還敢!你還敢到我面前來!我要殺了你為我一度山莊報仇!”谷承安早在淩雲天自報家門的時候就已經瘋狂起來,兇手近在眼前,他幾乎失去理智,拼了命地要沖過去。
他武功連三流都算不上,這明顯是送死的行為,青霜子一甩拂塵,點住谷承安的穴道,嚴肅道:“谷兄稍安勿躁
,莫要做無謂的犧牲。”
谷承安動不了,依舊瞪着淩雲天,氣得漲紅了臉,嘴裏不停地罵着,唾沫星子亂飛,情緒激動到無以複加,神情簡直如同走火入魔一般。
青霜子不得已又封了他的啞穴,免得激怒淩雲天,當場将人殺掉。
“這位……兄臺。”季成峰擡頭看着坐在高處的淩雲天,顯然對這樣的高下落差心中不滿,“仇兄說得不錯,你說你是紫焰門的門主,可有什麽憑證?”
季成峰心裏想笑,沒錯,想笑。
不管是誰透漏了消息,讓這群人找到這裏向他讨要兇手,兇險的事态都已經被他巧妙地化險為夷。而之前那一番真真假假的說辭,更說動這些來讨兇手的人把目标轉移到紫焰門身上,這人此時來,簡直是羊入虎口。
若他不是紫焰門的門主而是冒充欺詐,他們自然會把他掃地出門;若他竟真是紫焰門的門主,此刻在場的這些人,恐怕誰也不會輕易放他離開。
到時候這承天派江州分舵的議事廳,就是他堂堂紫焰門門主的葬身之所。得來全不費工夫!
想不到紫焰門的,全是一幫子蠢貨,之前那個聖女,為了幾個侍婢甘願束手就擒;現在一個門主,就敢空着兩手踏進龍潭虎穴。
是天要亡紫焰門,是老天要給他季成峰這個江湖獨大的機會。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淩雲天,此刻也不顧誰仰望誰低頭了。
淩雲天靜靜地看着季成峰竭力保持平靜,眼底卻各種情緒變換的模樣,微微一笑,輕聲道:“我為什麽要證明?”
所有人聞言都是一愣,只覺得這句話還有說話人的語氣真是嚣張無比,這種舍我其誰的架勢端的是讓人不爽。
偏偏他們看着高堂之上端坐的那個人時,又覺得以他的氣勢說出這種話來非常合适,就像他天生就該那麽說話。
而澹臺明月更是有些怔怔,整個江湖,哪一個英雄豪俠見了她不為之傾倒,癡迷地叫一聲浣花仙子,她也見過不少年少英俊的少俠,可是淩雲天實在是……實在是……
她這才明白那些男人見了她移不開眼的表情并不誇張呆傻,或者說,她現在看着那個自稱紫焰門門主的男人時自己的表情就是那麽呆傻。
青霜子一甩拂塵,沉着臉道:“閣下若真是紫焰門門主,可否給大家一個交代,何苦要殺害‘仁心仁術’谷一奇大俠以及一
度山莊一百八十七口人命?”
“季掌門,請把本門聖女交給我。”淩雲天恍若不聞,看都不看青霜子一眼,逼視着季成峰提高了音量道。
“淩兄這是打算對血案一事閉口不談了?”封安上前兩步,不稱呼對方為門主而直接叫淩兄,聽着像是拉近距離,語氣裏卻充滿對對方身份的懷疑。
他口中說着,腳下已經悄悄移步,眼色無聲無息地遞給身邊人。
很快,廳中形勢已然變化,由淩雲天和季成峰面對面對峙,而其餘五人不動聲色地站成一個半圓,把淩雲天包圍在裏面,形成一個絕殺之局,一旦淩雲天輕舉妄動,他們就會當下出手将人一擊必殺。
淩雲天一副毫無察覺的模樣,“諸位都說血案是我紫焰門所為,我才要讓季掌門請出聖女,當堂對峙,正如你們所說,空口無憑。”
季成峰冷笑,“魔教中人果然狡猾,你心知肚明那女人分明已經逃脫,你今天又來要人,是欺我白道無人?”
“逃了?”淩雲天一臉驚訝,“季掌門此話當真?”
對方一拂袖,冷笑。
淩雲天不以為意,“我說我是紫焰門門主,你們要我拿出憑證。那麽季掌門張口就說兇手逃脫,諸位想必都見到證據了?”
封安、青霜子、仇唐、白向晨和澹臺明月面面相觑,露出遲疑的神色,他們确實沒有看到過證據,但他們剛才迫得那麽緊,如果人還在季成峰手裏,他該沒有理由不交出來才對。
衆人都那麽想着,就聽淩雲天又是一聲輕笑,這笑聲裏卻明顯帶上了點兒冷嘲。
他們都是成名許久的人物,怎麽可能聽不出這笑聲裏面的譏諷之意,臉上就有點下不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淩雲天簡簡單單四個字,“眼見為憑。”
季成峰暗喜,只怕那聖女雖然跑了,但終究受了傷沒跑遠,這人肯定是沒收到消息,還以為人還在承天派手裏。這回紫焰門是要栽了。
他拍拍手,“來人,那就帶這幾位客人到承天派四處轉轉,看看風景,看看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在。”
“是。”
趙扶搖本來就跑了,這群人就算翻遍了承天派也找不出人,季成峰相當有恃無恐。
幾人之中以三清殿青霜子年紀最大,最後由他和奔雷盟的仇
唐一起去查看承天派各處,其餘幾人留下來,主要還是為了看住淩雲天,以及保護被點了穴依然試圖用眼神殺死淩雲天的谷承安。
那兩人一走,廳中安靜下來,氣氛變得有些詭異,沒有人再說話,全都靜靜等着。
過了約一盞茶的功夫,前去查看承天派各處的青霜子和仇唐才回來,一跨進門就說:“季掌門所言不虛,那妖女确實已經跑了,承天派中沒有異常。”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帶着殺意落到淩雲天身上。
“你還有什麽話說?”
淩雲天一挑眉,巋然不動。
就在這時,自從進來一直不再出聲仿佛透明一般的七弦公子忽然出聲,“青桐,撤茶。”
然後他把手中茶盞放開,擡眼去看淩雲天,清清冷冷地說:“茶性易染,遇濁即濁。品茶有十三宜,此時全然皆無,七忌卻幾乎全占。今日不宜飲茶。”
淩雲天進門就見到了這個人,只是他一直悄無聲息,自顧自微合雙目似在假寐,就沒有多加注意。此時一出言,自帶一股凜冽之氣,與這堂中諸人格格不入。
淩雲天微微颔首,答道:“飲茶七忌,一不如法、二惡具、三主客不韻、四冠裳苛禮、五葷肴雜味、六忙冗、七壁間案頭多惡趣。此處确實不宜。”
剩下的人見他們兩個忽然說起話來,來來去去為了喝茶,被弄得一頭霧水,倒不像是險惡江湖,卻是進了誰家風雅茶館了。
淩雲天眼中微微有光芒閃過,心知這個男人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圖,不由得為她的敏銳驚心,看了他一眼,才順着說:“我聽說這承天派的廚房不同尋常,幹淨雅致,想必是個飲茶的好地方,想必季掌門樂意帶我們同去。”
季成峰皺了皺眉,那裏是個隐牢,淩雲天怎麽會知道?卻見其餘幾個人疑問的目光落來,不由得有些為難,轉念又想,不過是個分舵的隐牢,趙扶搖人不在就是不在,帶去又能如何?
于是他捋着胡子呵呵地說:“既然幾位這麽好興致,我怎麽能敗興?”
等衆人到了隐牢門外,連谷承安也被攙半抱地弄了過來,季成峰喚手下拿出鑰匙打開門,回頭說:“不過是個關押惡徒的地方,如今裏面空置許久,諸位大可自便。”
卻見澹臺明月等幾個人忽然變了臉色,直勾勾地往牢裏面看,而淩雲天站在一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
的微笑。
他心下一沉,趕緊轉頭,卻見那牢裏被鐵鏈鎖着的“血跡斑斑”的少女,不是趙扶搖是誰?
“季掌門,你最好給我們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說,她逃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叉腰狂笑,聯手吧少年們!把江湖攪得天翻地覆~
感謝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的霸王票,361°鞠躬謝……
45殺伐之音
“她确實應該已經……”季成峰瞠目結舌。
七弦公子倚在門邊,冷眼看着好戲開鑼,場中諸人唱念做打,神态各異,各個都演得情真意切。
而他無心留意,只是微微擡頭,目光透過那群人,落在牢中低着頭不知是清醒還是昏迷的趙扶搖身上,微微揚起嘴角,眼神平靜無波。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他低聲念。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季成峰和牢中人身上,無人聽見這句低吟,唯有淩雲天若有似無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審視之色愈濃。
不過也只是片刻,他立刻收回目光,落在變得難堪的季成峰身上,像是對他接下來的表現很感興趣。
季成峰渾身一震,暗中倒吸一口氣,心想這不可能!這不會是那個女人……
感覺到四周落在自己身上那些或懷疑或探尋的視線,季成峰沉住氣,指着獄中的人說:“這不過是承天派的一個叛徒而已,關押在此再尋常不過。”
他知道這些人多半還沒有見過紫焰門的新聖女,對她的容貌身段肯定一無所知,這說辭應該能糊弄一時。
但也只是一時而已,他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