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夢仙游
喬琬原本覺得前代的事情很遙遠, 可是細細想來,确實才過去三四十餘年。當初前代逆黨在南方作亂之事,她幼時也有耳聞。
“我不明白, 難道此人竟是以這樣的身份在宮中潛伏多年,”喬琬思量道, “他毒殺皇嗣是為了什麽?”
榮谌只是笑着看她:“你覺得呢?”
喬琬想了想,愈發心驚起來。
她牽着太子坐下,小小的玻璃罩燈映亮滿室昏黃的光, 二人說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前塵。
“殿下,前世奪嫡之亂始于東宮被廢後, 我只知從昭王到八殿下都有一争之力,”喬琬說起自己從前日子裏細思過的往事,“當時朝中嫡派力保七殿下, 但七殿下自己卻是應了‘不争’二字。如今想來,七殿下當時只怕是為了順應陛下信道之心……”
“如若真的有人想通過謀害皇嗣左右帝位繼承,那麽最後的贏家定然與前代有關。前世是昭王笑到了最後, 八殿下也沒有被毒殺。”
“你覺得昭王可疑?”榮谌依舊噙着笑。
喬琬輕輕搖頭:“此處卻有兩種說法。若如之前所猜測, 前世貴妃娘娘是自願出家,只說明她疑心五皇子夭折一事, 已大仇得報,于是接受了昭王繼位一事。”
“依着這件事往下, 昭王、七殿下、八殿下都與毒案幕後之人無關,那麽便只有麗妃娘娘的四殿下與僖嫔娘娘的六殿下有嫌疑。不論如何,只怕那幕後之人都與錦雲宮相關。”
榮谌問:“如果貴妃娘娘不是自願出家呢?”
“那這前代的罪宦便與惠妃娘娘和昭王有關?”喬琬側頭看他,滿面的認真, “殿下, 您可知道些什麽?”
榮谌收了笑意, 他輕輕一嘆,只道:“說來只怕你并不相信,當初我辭世後,神魂被困于父親的身邊。只怕是父親聽信了什麽老道之言,不願放我離去,我當時滿心憤恨,只覺得那是世間最可怕的折磨……”
“這世上再不會有人知道那種感受。我看着自己被裝殓、聽見禦祭壇上的梵音與道樂,我聞見祭祀的香火……可是我卻被困在父親身邊,愈發渾渾噩噩。在我還有神智的時候,倒是想過原來年幼時白英學給我聽的深宮鬼故事竟是真的,這世間真有徘徊難去的怨魂作祟……”
“表哥……”喬琬握着他的手,只是低低喚他。
她不敢想那是什麽樣的日子,被至親背叛,死後依然不得安寧。可是她不知陛下為何要這樣做,她知道自己暫時不該問。
“後來父親病逝,我感到了一片虛無。在自己要消散之前,我來到了毓園,”榮谌将喬琬攬入懷中,親昵地交頸相靡,輕聲道,“那是一個凄凄的雨夜,我卻憶起了許多少年時的事。我在回憶春光綿綿的毓園,我想起了祖母,想起了諾兒與嘉寧,還想起了你……然後我就見着了你。”
榮谌柔聲道:“那個婠婠長大了,可是卻滿腹悵惘,目露哀愁……你望着毓園的竹林,有一瞬間,我覺得你看見我了。”
“表哥,那晚的事我其實記不清了,只因我回去就染病,纏綿病榻數月,”喬琬倚着他的肩,心中只有安然的熨帖,絲毫不覺得可怖,“但是我後來夢到過好幾回那夜的場景,我知道我在那時想起了你,我覺得你就站在那竹林深處……”
“婠婠,”榮谌長嘆一聲,“只怕你當時也是将死之人。”
喬琬明白,常言說将死之人的眼睛才能看見鬼怪。那日之後,她的死局也已鑄成。
她起身添了茶水,細細與太子說了她那日回康平伯府後就纏綿病榻,之後又是如何發現自己被下藥,如何得知宣寧侯府滅門一事。又是如何韬光養晦,查了沈昱的書房與外室,最後殺人放火。
“表哥你瞧,我也不是什麽好人呢。”喬琬這樣說着,眸中也帶着自嘲的笑意。
她此時依舊是少女妍麗的面容,聲音也清婉悅耳。但是榮谌也見過七年之後的她,那朵在雨夜中被打濕的花。
“惡人與惡鬼,豈不是相配得很?”榮谌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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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皇子行了奉移禮,棺椁已移至龍山祭所,只等着選定的日子下葬。
玄穹宮那自稱是姜珩老宦一直被太醫院吊着命,他叫嚣着要見太後一面。因着這幾日是八皇子的奉移禮,裴知遲遲不敢上報,只加派人人手,不惜讓金鱗衛一起調查北川姜家一事。
奉移禮之後,裴知才選在了陛下打坐時進報此事。連谷廷仁都忍不住罵他奸滑,只怕是看中了此時天子最是心平氣和。
“哦,他為何相見太後?”天子最近只管終日在福寧宮打坐,耗時越來越長。他也不去天章閣,已近一旬的奏報都是閣臣在處理。
不過在打坐時進禀各事天子也不惱,還說自己心境跳脫自如。福寧宮諸人都覺得自從天子練起這內丹心法,脾氣愈發平和了。
哪怕如此,裴知小心答道:“那罪宦說,與太後娘娘是故人。”
天子笑起來,似是覺得有趣:“信口開河!谷廷仁,你遣人去問問太後。”
谷廷仁原在一旁屏息,希望天子不要想起自己來,結果還是這樣的差事落到身上。
谷廷仁面上和氣一團地笑着應喏,心中卻暗暗叫苦,但是也只能招來幹兒子讓他跑一趟。只希望這個幹兒子別再被人杖斃了。
裴知還躬身立在一旁,等着天子問話。
果然,天子又問道:“這幾日東宮如何?”
裴知說道:“太子殿下這幾日皆在東宮,每日茹素。”
“可惜了,小八去得早了些,”天子掀起眼簾,只說了這句,又閉目道,“朕原本還想試試,安嫔可會依仗着群玉宮,逼一逼朕廢立太子。”
谷廷仁與裴知皆不敢答,一時殿中只聽得院外的蟬鳴,震耳欲聾。
“說起歲數,還是小八正合适。”天子自顧感嘆了一句,便繼續打坐。
谷廷仁不敢動,只覺得一滴汗從他的額上慢慢滑落,沿着下颚,滾進了袍領裏。
他原想着若八皇子是太子的磨刀石,但為何是他?原來是歲數的差別,谷廷仁心中驚濤駭浪,只怕宮外被貶為庶人的秦王也活不長了。
谷廷仁只覺得自己愈發摸不透天子的心思。那個他服侍長大的小太子,明明五歲就被立為太子,帝後青梅竹馬頗為恩愛。他自幼就富有一切,卻無人發現,他心中的那根刺紮得那樣深。
陛下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有着這些古怪的心思?
這時,方才去長春宮傳話的小黃門回來了,他确有幾分本事,在禦前口齒清晰道:“啓禀陛下,太後娘娘說北川的姜珩不可能還活着,當年是她一劍刺死了姜大公子。除非此人胸口還有一道劍痕,否則就是作假之人。”
天子淡淡應了一聲,小黃門便退了出去。
裴知連忙道:“陛下,此人胸口并沒有陳年疤痕。”
“知道了,也不必再聽他胡言亂語,”天子沒有再睜開眼,只道,“做成人|彘,讓太醫院吊着性命。宮內其餘同黨夷三族。讓金鱗衛繼續在宮外追查逃脫之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喏。”裴知應聲,暫且退了出去。
谷廷仁暗道不好,只怕此事之後,金鱗衛皆要讓着裴公公三分了。
他心思飛轉,低聲道:“陛下,奴婢見您這幾日內丹之法日益精進,可要與李道長一會?”
天子笑道:“你知道些什麽?終日溜須拍馬的。不過這幾日我确實覺得心思闊朗,耳清目明,正想請李道長暢談,再求新的境界。”
“陛下放心,奴婢這就去安排。”谷廷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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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對諸人的處置傳到群玉宮,貴妃失手砸了用藥的玉碗。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凝香上前輕輕握着貴妃還在顫抖的手,擦拭她手上的藥汁。聞鈴立刻收拾起摔碎的玉片與鑲金。
“他可承認了幾宗毒案?”貴妃問。
聞鈴屏退了其餘宮人,凝香低聲道:“那老宦終日胡言亂語,并不承認。但是因為之前東宮走水一事,抓到了宮外牙行的人。其他涉事宮人、內侍的親屬皆有受惠,又倒着追查到之前毒案中自盡之人,已是八九不離十了。”
“那我的誠兒呢?此案他可認了?”貴妃追問道。
聞鈴與凝香跪下,只是搖頭。
“他又是受哪一宮庇護?”貴妃冷了聲音,又問。
二人也只是搖頭:“陛下并未再查。”
貴妃怒極反笑,她冷然道:“好啊,好一個冷心冷情的怪物……他只問了自己想知的,就再不管別人死活!”
“娘娘息怒……”
群玉宮是走了司禮監的門路,谷公公看在貴妃喪子之事上,收了錢便睜眼閉眼地漏點消息。但是再再詳細的,怕是只有裴公公知道。
“紫菀還在東宮麽?”貴妃揉着額角慢慢坐下,輕聲道,“讓她去問一問太子,可想知道當年周皇後是怎麽死的!”
“娘娘,紫菀是咱們在東宮的底牌了,”凝香憂心道,“如此只怕東宮大怒,覺得娘娘的手伸得也太長了。”
貴妃淡淡道:“他何苦為難一個膝下無子、心如槁木的宮妃?只待本宮查清是誰在庇護那老閹賊,日後便是塵緣已了,只管出家去。”
凝香不敢再多勸,只是道:“娘娘,便是找了太子殿下,就能查清麽?”
貴妃美目一睨,卻道:“你以為那裴知,是誰的人?”
作者有話說:
太子前世是真的死了,婠婠當時就是俗稱的見鬼了=w=
太子線還在展開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