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空池閣
這日朝會後, 太子過了午時方歸。他更衣後進了會寧殿,原是擔心喬琬在午歇,讓宮人不要出聲, 到了裏間卻見她正坐在窗下看書。
“文绮閣過些時日才能修好,你這陣子不若去寶文閣?”榮谌問。
喬琬這才發現太子回來了, 原是她不自覺出神了。
她聽了太子的話,只是搖頭笑道:“我近日只是替太後抄經,在這裏也使得。”
榮谌知道從前都是那個放火的宮人陪着她練字, 因而不再多提。
倒是喬琬自己想起來,她問道:“殿下, 玄穹宮那老宦之案如何了?今日朝會之後,陛下可說了什麽?”
榮谌聞言,眉尖微蹙, 只是道:“此事教幾位閣老大驚,不過宮中已查明此人并不是北川姜氏的姜珩。受牽連的宮人許多一心求死的,倒怕又如之前一般。不過因着……那件事, 查出宮外同謀的牙行, 倒是找出了不少與從前毒案相關的證據。京中在這牙行買過人的府邸,如今倒是人人自危起來。”
喬琬知道他指的是春水火燒了文绮閣之事, 她垂下眼睫,輕聲道:“表哥, 此事我只與你說過。前世陪我到最後的,卻是春水與秋山。今生我一心只想着她們是最不必相疑的人,卻忘了世殊時異……”
她握着太子的手:“表哥,于朝堂用人之事我一竅不通, 但只望你見了我這前車之鑒, 萬不可因為前世原有之事就掉以輕心。”
榮谌拍拍她的手, 低聲道:“你放心,我身邊還有人審時度勢、出謀劃策。如你上回所說,工部侍郎此人不可用,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父親曾讓我拟一份治河名單,此人從不在裏頭。前世他是劉閣老所提,沒想到最後卻是牽累了老師……”
前世此時劉家與昭王只怕已經暗度陳倉,幸好今生再無此事。
“今日朝會宣旨了,選了工部尚書到南方治河,又有金鱗衛護送。此人與程家近些,但好歹是個會做實事的。若二哥愛惜羽毛,此番江南水患應當不再如前世那般。”
喬琬暗想這突然冒出來的金鱗衛護送,只怕是太子暗中坑了昭王一把。前世河道上的銀子往哪裏去了不好說,今生卻要叫昭王一點也不敢沾。
“如此甚好!”她不禁道了聲佛,但想起太子信道,立刻伸手輕輕捂口。
榮谌有些好笑:“不必如此,宮裏也還有佛堂呢。”
喬琬自從與太子交換了秘密,如今确也覺得與他愈發親近。她好奇道:“前世我二哥傷後,可是在為殿下做事?”
榮谌微微一笑:“你竟不知,你二哥當年差點做了我的伴讀。他從來都為我做事。”
喬琬怔然。
“婠婠,只怕你今生醒來便一直想着,如何與我撇清關系吧,”榮谌見她如此,倒是笑得更溫煦些,眼中卻眸光淩淩,“你卻不知,宣寧侯府不論如何都是一條死路,只有跟着我,才能走到生關。”
直到這日晚間,當初因春水一案被押下去的宮人才被放歸。清佩姑姑問了喬琬的意思,便讓她們繼續回會寧殿伺候。
喬琬特地宣了清晝進來,安撫了她一番。
清晝只是跪下道:“娘娘不必擔心奴婢,這些日子奴婢日思夜想,竟不知春水為何做下這等事。奴婢只能日後更加謹慎罷了。”
“此事不怪你,她畢竟瞞過了許多人。”喬琬想起前世春水也曾陪她到最後,只是感嘆造化弄人。
晚些時候太子從寶文閣回來,清佩姑姑卻來禀告,紫菀有事求見。
喬琬記得紫菀從前常常與白芍一同當值,如今白芍因為春水一案被金鱗衛帶走,如今已被貶出去,不知紫菀此時要來說些什麽。但她知道能得清佩姑姑帶進來,紫菀定然是有要事。
喬琬望向太子。
就見太子似是已知道紫菀想說些什麽,毫不在意:“讓她進來吧。”
紫菀跟着清佩姑姑進來,甫一進屋,就規規矩矩跪在了地上,恭敬叩首。
喬琬見這架勢并不言語,只等着太子發話。
榮谌道:“貴妃娘娘想與孤說什麽。”
原來紫菀竟是貴妃的人,不過喬琬也不算驚奇。既然太子與清佩姑姑早已知情,留着或許還有些用處,正如今日這般。
紫菀并不慌張,她垂首道:“貴妃娘娘願用先皇後一案,換殿下與裴公公查清五皇子一案。”她雖強作鎮定,實則還能聽出她尾音的顫抖。
喬琬的琴譜、棋譜在文绮閣被燒了大半,如今夜裏只是無聊地打些絡子。此時她手中一頓,心神全然被“先皇後一案”所吸引。
榮谌卻道:“孤早就知道了。不過貴妃娘娘也不必着急,幾樁毒案孤定然會一查到底。”
紫菀又恭恭敬敬地三叩首,道:“紫菀自知今後不能伺候殿下與娘娘了,在此別過。殿下、娘娘萬福。”
喬琬也不知該說什麽,道了聲:“去吧。”
清佩姑姑領着紫菀出去了,喬琬希望她的下場能比白芍好一些。
回過神,喬琬繼續打絡子,她本就不擅長這些,如今只做着打發時間。不過這會兒她想起還在侯府時候,侍女們陪她說話,便常坐在窗邊或等下打絡子、做彩結。
如今進了宮,明明是雕梁畫棟、金粉游廊,卻宛若身處監牢。身邊的內侍、宮人,一個個皆不可信……
“你卻是不問?”榮谌側頭看她。
喬琬乖巧道:“表哥想讓我知道,便會告訴我。”
榮谌笑起來,如春潮融雪:“婠婠,你變壞了。”
喬琬只好順着他心意問道:“那,殿下早知道紫菀是貴妃的人嗎?為什麽紫菀還要提起裴公公?”她卻是不敢提先皇後一句。
榮谌點了點她的額:“你當真變壞了”
喬琬只抿唇一笑。
榮谌并不瞞她:“裴知從前是慈元宮的人,母親病逝後,父親便收用在身邊。”
喬琬暗自心驚,裴公公從前是侍奉中宮的,如今難道亦是東宮可用之人?
太子卻沒有再明言此事,只道:“母親病故的時候我年紀尚小,謙謙剛學會走路,諾兒更是還在襁褓之中。太醫都說母親是産後虛弱,但自從我知道宮中頻有毒案,便用盡所有能用之人,力查母親當年的死因……”
喬琬放下了彩線,一時屏息。
“母親确實産後虛弱……但她卻是驚懼而亡,只因為她當年毒害大皇子東窗事發。”榮谌露出一絲譏諷的笑。
喬琬攥緊了手中的彩線。
“父親常與我提起,他少年時在上元燈會偶遇母親,一見傾心。二人常在宮外偷偷相會,直到東宮選妃那一年,祖母竟選中了母親。從此父親便篤定,此姻緣乃天意。”
“我對于母親的所知,全來自父親與清佩姑姑。直到我在調查此事時,遇到了裴知。婠婠,有時候回憶會将一個人綴飾得十分美好。但是父親大半的回憶,卻與貴妃娘娘混淆了……”榮谌早已平靜地接受了此事,“父親最擅長的,只怕是故作情深。”
喬琬一時無言,太子心中孺慕的母親,卻有一半拼湊自貴妃。而他少年時查到皇後娘娘的死因,又會怎樣想呢?
囚困太子的不僅是這受盡衆人監視的東宮,更是經年累月疊加的謊言。
“那貴妃娘娘想與殿下說的是什麽呢?”喬琬打斷太子的思緒。
“只怕是想賭一把,”榮谌不甚在意道,“婠婠,這宮中清醒的人最難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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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暮夏,困擾了宮中多年的毒案,似乎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但喬琬知道太子與貴妃還沒有停止追查。除了秦國太妃,宮中定然還有庇護蘭泉宮舊人的。而此人,正是暗中在奪嫡之亂中攪動風雲的人。
喬琬閑暇時依然會思量此事。她雖常常感到自己愚鈍,但關于此事,她卻覺得那日與太子所陳的想法有理。
依照貴妃娘娘查五皇子一案的決心,她相信前世的貴妃娘娘已然大仇得報,自願出家。
如此想來,最當懷疑的便是那個似乎向來不争不搶的錦雲宮。喬琬還記得太後娘娘壽宴那晚,她在夾道上望見的正是錦雲宮的四皇子。
至于總是被當做問路石的瓊華宮,前世只怕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了。
不過喬琬也只是自己在心中揣測,她很快便沒有那個心思細想這些。
宣寧侯府遞了消息進來,喬瑛因着謝家守孝、東宮大婚、數月陰雨而推遲的婚期,如今終是到了。
長春宮宣了蕭氏入宮,喬琬前來陪着母親一起,與太後聊起了大哥的婚事。
喬琬想起謝家女郎,還有宮外的好友們,覺得從仲春到夏末這短短數月恍若隔世。她如今滿心只有各種陰謀與争鬥,從前的生活竟想不起許多。
蕭氏細細問了喬琬這數月在宮中可好。
京中勳貴只知東宮走水、又有內侍勾結牙行等事。但當初金鱗衛查案可是直接從侯府中拘走了李嬷嬷,又抓了當初與春水一同入府的諸人問話。況又有三兄弟與宮中的往來,宣寧侯一家如何不知是春水在宮中壞了事。
“母親不必擔心,太子待我極好。”喬琬道。
太後原本還笑着聽她們談天,突然想起什麽,說道:“婠婠,前日陛下突然與老身提起,要為東宮挑選良娣,竟是名單都拟好了。”
作者有話說:
秋補喜歡用羊肉湯的是周皇後,皇帝一直記得是貴妃,這是之前的一個伏筆,假作深情的人哪裏記得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