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安室透的鼻尖貼着我的鼻子,明明是兩個在寒風中都被凍得有那麽點凄慘的人,最後相觸的這一點肌膚卻冒出超乎尋常的暖意來。
其實意識深處我總覺得我已經死在了那天夜裏,那段從警視廳大樓墜落下來的路途中,從以為永遠不會結束的黑暗之中醒來後,我一點實感也沒有,只有此刻,全世界都是他的氣息的時候,我終于感覺那場光怪陸離的夢境結束了。
明明那場噩夢的結局也算不上差,可哪會有現實這般美好呢?
“……我沒有躲着你。”
下意識地解釋了一句,我別開眼睛不敢繼續與他對視,只不過我的眼睛仍舊捕捉着黑夜之中差點就要看不清的白霧,那是他的呼吸,我差點就想要哭出來。
“你這幾天,一直沒有休息好對吧,是不是一直……都在等我。”
他并沒有作聲,但還有什麽能夠解釋這個時間點他還會出現在我家附近的理由呢?那個偶爾窺見的怠倦表情,還有此刻貼的近了反而不停帶走熱度的體溫,我感受着這些,吸了吸鼻子:“……你是傻子嗎,你用腳趾也可以想出我會去哪裏的吧。”
“我為什麽要去找呢?”
他的聲音聽起來稀疏平常。
“我知道你遲早會回來的,這就夠了。”
那股冰冷的涼意從領口灌進衣服裏,被凍得一個哆嗦,我有那麽多想說的話,最後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我從圍巾中鑽出轉過身不敢看他:“先進去說吧。”
說起來也只不過是幾天沒有回的家,我甚至還會偶爾回來拿一拿換洗衣物,但就是這麽低頻率使用的屋子,它依舊是我習慣的雜亂模樣,甚至角落裏還堆着幾袋垃圾。
看到那幾袋好像在嘲諷着我的垃圾,我感覺自己還是摔死在警視廳前比較好,趕緊飛奔過去把垃圾欲蓋彌彰地藏進角落裏,我一手按開空調一邊無力的解釋:“我、我最近太忙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安室居然順着我的借口這麽順了下來,但我的感覺并不好,把沙發清理的幹淨一點,我把他按在了沙發裏,跑到料理臺前開始燒水。
乘着燒水壺裏的水還沒有沸騰的那一點時間,我從架子上拿出杯子,打開水龍頭清洗沒怎麽使用過的那個杯子,水溫并沒有調試好,那冰涼的溫度吓了我一跳,忍住冰冷和僵硬感,我總算是把那積灰的杯子洗的幹幹淨淨,那邊的水也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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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腦處在個雲裏霧裏的狀态,非常理所當然的拿起熱水壺,我将熱水倒入杯中,那是在熱水的熱氣冒到我臉上的一瞬間,好像承受不了過高的溫差,那個杯子就那麽炸開了。
“哇——!”
杯子碎裂在臺面上,熱水甚至濺到了我的手臂上,發出悲鳴聲我蹲下來想要處理一下四散的碎片,被我安置在沙發上的安室就這麽沖了過來。
“沒事吧?!”
他的語氣實在非常惶急,只是幾個跨步就已經來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因為被濺到而捂住的手,剛剛沒敢直視的那個視線果然現在也非常灼熱滾燙。
“沒、沒事,就是一不小心把杯子……”
明明蹲在那撿着地上的碎片,我的眼前卻一瞬間變得非常模糊,大顆大顆的東西由于重力摔在地上跟杯子一樣被砸的粉碎,我甚至都不能理解為何我就這麽突然哭了出來。
“是不是傷到哪裏了,快告訴我……”
像是把我的眼淚誤解為是哪裏疼痛,他着急的不行,但卻也找不到我的因由,只能手足無措地來回翻看我只是泛紅一點的手臂,話語裏急切非常。
那使我再也忍不住。
“不是、不是……我一點傷都沒有,我很好……我真的很好……我就是,我就是太笨了……”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那個從右手傳遞而來的感觸配合心跳,又怎麽能使我繼續安定下去呢?
“我、我就是個笨蛋,你看,才這麽幾天……我家就又被我搞的,搞得亂七八糟……我老是忘記垃圾回收日,我不會做飯只能天天吃便當……我、我就算是燒水都笨手笨腳做不好……我到底哪裏好了,你、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啊……”
他在黑暗之中靜默等待的姿态,還有那個祈求我一般的語氣與擁抱,都讓我産生無比的自我厭惡。
“你都、你都看到了……就是因為我,你還受了槍傷,你背上的那一記還在那裏,就是我把你、把你牽扯進麻煩了……我都告訴你了,跟我在一起你只會更加麻煩的……你遲早有一天會被我害死的……你為什麽還要出現,你為什麽還要來到我面前……為什麽、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
我究竟何德何能呢?
明明從那天晚上消失在他的人生軌跡之中才是最适合他的答案,可為什麽這明明是上天的捉弄,他卻還要将這樣的錯誤視若珍寶,還會像以前那樣對待我呢?
他為什麽還會喜歡我——?
“……”
在哭泣之中我聽見他宛若嘆息的聲音,明明那只是微弱的聲音,可只是那麽一點就溫柔的令我難以原諒自己。
“你明明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小真。”
他伸手撫上我的臉頰。
“是我的錯,我明明是個會給周圍帶去危險的人,卻還是始終無法狠下心從你的世界消失的一幹二淨,是你拯救了我,我一直活在黑暗沉悶的泥沼之中,是你拉住了我的手。”
“我本來已經要沉溺于其中了,是你給了我繼續撐下去的那一點兒動力與希冀。”
那是沉重、污濁,裏面帶有太多不快和自欺欺人的東西的愛,好似悲傷、憂愁,自哀自怨,絕望,他以為自己的內心已經足夠堅強,其實卻只是以理性的假面遮蓋脆弱敏感的本質。在平靜的僞裝背後,他總覺得自己就快被那些情緒打敗,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融入了黑暗,是否再也不會擁有正常行走在光明之中的權利。
就好像粘稠漆黑的泥沼,所有的一切都在死死的将他拉下去,然而卻有人向他伸出手。那是光潔美麗,與黑暗全然無緣的東西,他很想抓住那只手,很想接觸那份光明,卻又害怕也将她拉入其中。
他知道接觸那份光明是危險的,對二人似乎都不是什麽好的選項,他甚至相信這樣下去有朝一日他會為此付出代價。
但哪又有什麽所謂呢?他知道他需要的是什麽,他曾經眼睜睜地看着那東西從他手中滑落。
他知道,就好像知道他會在這狂烈的情緒之中被火焰燃燒,從而輸的一塌糊塗、甚至必死無疑。
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已經失去過一次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我知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到超出我腦海中所能想象出的任何東西,明明我還受着責任與罪惡的束縛,可我無法控制我自己。”
“神明已經對觸碰禁忌之物,甚至不加悔改的我降下了懲罰,但他也給了我奇跡,我的一生從來沒有幾個奇跡,我又怎麽會把它放過呢?”
“我不是個好人,我會繼續在泥沼之中掙紮,我或許有一天能走出黑暗,但我也不會擁有正大光明行走在陽光之下的機會,我肮髒、污濁,跟你想象之中全然不同,我始終有那麽卑劣自私的想法,我之後還會給你帶去各種各樣的危險。”
“我無法給你想要的什麽,我甚至連節日都不能陪你過幾個,我也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我會一直讓你擔驚受怕。”
他的聲音好低,可一字一句聽在我耳朵裏是那麽清晰。
“可我記得垃圾清理日是周幾,就算你不記得我也會幫你丢掉;我會幫你打掃屋子;我會做飯,應該還挺好吃;你不會燒水也沒關系,可以交給我,或者我一直喝冷的都可以,我會努力照顧好你。”
就好像在推銷着什麽不這麽做就賣不出去的商品,他一點一點的數着那些好處。
“我記得你的生日,以後每次生日我都會給你帶禮物過生日;我會給睡着的你蓋被子,然後白天把你叫起來跟你說早安;我會力所能及地做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哪怕那些對于普通人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東西。”
那些現在一一數來都是生活中的瑣碎日常的東西,對于他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寶。
“你哪裏都好,你長得好看,脾氣又好,對人又溫柔,你是個好姑娘,你工作那麽認真,你哪怕生活很糟糕也一直樂觀努力,你可以平凡,可以犯些小錯誤,我通通不在乎。”
他伸出手将我的頭發理順一些,動作輕柔的好似愛撫。
“你是,我的□□,是我的欲望之火,是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我的希望,真。”
“我今年才29歲,我可能還要繼續工作好久才能空下來,我的工作可能會讓我死掉,可能空下來了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可我還有那麽一點兒的優點,我曾經給過你一次機會了,所以現在,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我可以喜歡你嗎——?”
我本以為我一定會死在那個将心意全盤托出的夜晚,我會死在警視廳的大樓前,從此我再也不會同降谷零産生糾葛,可我現在卻坐在這裏,我呼吸着有他存在的空氣,我接受着人生第一次如此別扭的,來自于他的告白。
可那些束縛着我的東西現在都消失了,連拘束着他的那些枷鎖都已經被掙開,我又為什麽還要繼續自囚于囹圄之中呢?
這一定是無法被理解的戀情,是禁忌的大罪,倘若繼續沉溺其中一定會如同灼燒自己,刺穿自己一樣,一定是會繼續伴随着疼痛和絕望的痛苦感情。可那些又怎麽能阻擋我一直想要說出的話語呢?
那是沒能說出口的話語,是單純的、當然的,重要的話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