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從床上醒來。
花了幾秒來弄明白我是躺在了醫院的床上,還來不及享受一下劫後餘生的喜悅,身上的疼痛讓我哀嚎出來:“我湊好痛啊!!”
“啊啊啊啊啊!阿真!!”
被我的哀嚎吓到,我這才注意到在我病床邊上削蘋果的居然是前田小姐。把削的坑坑窪窪的蘋果丢在盤子上,前田小姐沖上來握住了我沒有打點滴的那只手,然後突然又把我的手甩開,沖出了病房。
“叔叔、阿姨!阿真她醒啦——!!”
“啊?”
被丢在床上茫然的我在看到沖進來的二人時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嗚嗚嗚阿真!”
“阿真你醒了嗎!!”
沖進來代替真田小姐握住我的手的是住在偏遠鄉下老家的,我的父母。
“啊,你、你們怎麽來啦……?”
自從來到東京打拼之後就沒見過的二老的臉看起來有點陌生,跟記憶裏屬于我真實父母的臉也并不相似,只有那擔憂和欣喜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
“我們接到醫院電話之後就立刻來了。”
“嗚嗚嗚東京真的好危險阿真你看看你都瘦成這樣了……嗚嗚不過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醒過來就好了嗚嗚嗚嗚嗚嗚嗚。”
跟流露出片刻狂喜之後馬上恢複淡定僞裝的父親不一樣,剛剛還很高興的母親摸着我哭哭啼啼起來,然後被擺出冷淡假象的父親拍了拍,又露出勉強的笑容來。
“我沒事的啦……你看我這不活的好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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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傷口真的很痛以外。
大概也是察覺了我的不舒服,圍着我絮絮叨叨好久的父母終于戀戀不舍地轉身離開,只留下了前田小姐對我交代些事情。
“哇阿真你真的,最近怎麽回事啊,是不是招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出院之後你趕緊去拜拜神社吧。”
把手中削的亂七八糟的蘋果塞進我的手裏,聽得她的話我下意識是想要吐槽一句,我招惹的哪裏是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啊是擁有主角光環的神奇男子好嗎!好在有了她的這一句話,我終于擁有了一點昏迷前的記憶,剛想同前田小姐打聽一下那個人的事,前田小姐卻繼續她的長篇大論。
“阿真你知道吧你被送過來的時候啊,呼吸也好脈搏也好基本都快沒了……失血真的太多了心髒差點都要停跳了,你肯定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吧,你昨天才從ICU搬出來的呢。”
“這年頭的跟蹤狂真的太可怕了……居然對阿真你求愛不得就下死手,嗚嗚嗚聽我一句勸你好了之後趕緊去神社拜拜,就算是去去晦氣也好。”
“啊……?”
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了個跟蹤狂的設定,沒怎麽搞懂的我腦袋開始跟傷口一起疼,果然這具身體瀕死一定對我的腦袋也産生了影響,我怎麽想也只能想到安室透的背影,在銳利的疼痛之後,我終于反應過來。
那個現在已經被前田小姐定性為不幹淨的東西的人,也受了傷。
“等等,前田小姐,是誰送我過來的?”
“啊,你不是跟安室先生出去的嘛,當然是安室先生了。”
不知道為什麽眼神灼熱的前田小姐握住我的手拼命點頭。
“聽說不是安室先生你就要被跟蹤狂殺掉了啊,我就說安室先生也救你不止一兩次了他真的是你的真命……”
“停停停!”
趕緊打斷她的老生常談,我只想得知一個消息。
“你說是,安室透,就是平時老來我們這裏的那個人,送我來醫院的對吧?”
“是啊,怎麽了……?”
搞不懂我為什麽嚴肅地盯着她,真田小姐的回話裏有點遲疑。
“那他人呢?他也在這家醫院嗎?”
前田小姐臉上的疑惑怎麽看也不像是演出來的,她也沒什麽瞞着我的必要才是。只不過她的回應還沒有給出,病房外的走廊上卻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咬詞清晰,音色淩洌,只不過是單純的遣詞造句就能體現莫名貴氣的聲音。
“叔叔阿姨好。”
“哎呀,是安室先生啊,你又來看阿真了呀。”
“真的,真的太感謝安室先生了。”
“啊,剛剛好,阿真他醒了哦,安室先生你快進去吧,我想阿真見到你肯定也會很高興的,她還沒來得及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什麽救命之恩啊你們知道你們的寶貝女兒之所以現在受傷躺在床上就是因為這位安室先生好不好!而且我挨的那致命一刀明明救了安室透怎麽不是他向我道謝!!
內心的咆哮在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戛然而止。
不知道我究竟昏迷了幾天,但他的臉色看起來并不是很好,總覺得又尖了一點的下巴和蒼白臉色帶出少見的病弱感,只不過那種感受在他手中的向日葵的映襯下很快就消失了。明亮的鮮橙色比我想象中要更适合他不少,将那張平靜的臉襯出少許的血色來。
将手中的向日葵靠在我病床旁的花瓶旁,我這才注意到那瓶子裏插着一束不太新鮮的康乃馨。本是粉紅色的花朵因為脫離枝幹,又疏于照顧,跟安室透送來的那一束向日葵形成截然不同的姿态。
“我來吧。”
将那束瀕死的康乃馨從瓶子之中拿出,前田小姐将那一束向日葵插進瓶子,對着我丢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之後突然一把抓起那可憐的康乃馨。
“我先走了哈,你們慢慢聊,不過醫生說阿真還沒恢複再過半小時探病時間就結束啦,你們注意,呃,注意點時間哈。”
總覺得幾乎是逃跑一樣離開的前田小姐肯定又想到別的什麽地方了,腳底抹油溜的飛快的前田小姐還不忘把門關上後再招呼在門口聽牆角的父母離開。
整個病房回歸昏睡一般的沉默,我想找點什麽話作為開端,安室突然轉身邁動步伐将緊閉的窗戶打開條縫,新鮮的空氣将病房內沉悶粘滞的污濁氣息沖散不少,卻也帶來令人脊背發寒的冷氣。将視線從窗棂上移回我身上,光線随着他的動作流轉一點,那蒼青瞳孔一瞬間閃過晦暗不清的奇妙光色。
他笑着低下頭來掩蓋掉那錯覺般的浮光。
“開開窗吧,多呼吸空氣對桃野小姐的恢複有好處哦。”
一邊這麽說着,他一邊慢慢走來。
“啊,謝謝……”
冰冷的空氣吹在臉上莫名有些奇異,我總算有機會提出問題。
“對了,安室先生,你的傷——”
我的話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給扼制在嗓子裏。
什麽都沒來得及看清,明明離我還有好幾步的距離,他突然如同彈射一般迫近,毫無防備的我被那龐大的力道給押在了床上。僅僅只靠一只手就足夠将我的雙手鉗制并困在了床頭的位置,另一只手更是以微妙的力道掐住我的脖頸。不要說繼續說話,連疼痛的悲鳴都難以從喉嚨裏漏出一點。
只有受到巨大沖擊從身體內部發出的氣息化作悶響。
窗外的寒風咆哮起來,冰寒的溫度劈頭蓋臉地壓下來,如同這個世界給了我一記重掴,缺氧的痛苦讓我眼前發黑,耳旁嗡嗡作響。
“你是誰?”
再簡單不過的問話,他的聲音還是聽不出任何別的情愫,如果忽略所有其它因素,單純看我們二人的姿态的話,或許還能被前田小姐誤認為是什麽旖旎畫面。
在頭暈目眩中我終于回想起那次昏迷之前的最後一件事,鬼知道我為什麽會活下來,在前所未有的痛苦之中我恨不得就沒有醒來過,他的聲音比起動作,更像一把冷硬銳利的鋼刀直直貫入我的心頭。
“為什麽會知道我……是誰,說!”
他那平時刻意散漫以營造溫和氣氛的目光随着低聲宛若情話般的聲音凝聚,窗外的寒氣好像攢在那目光化作的鋼刀上,光是看上去就令人毛骨悚然。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視線無所逃避,只能與他直直相撞,筆直地看進那冷漠的眼睛裏。
他有意讓我害怕對我施壓,我卻一點都不怕。
“咳、咳咳……”
察覺到我有說話的欲望,他放在我嗓子上的力道稍微放松一些,難耐的咳嗽先漏出。
“你不必緊張。”
嗓子實在被掐的太痛,明明他的脅迫已經不是致死的程度,我卻只能以緩慢的語調輕柔遣詞。
“我對你沒有惡意,包括,恩,你代表的勢力。”
他的手困在我的手腕上。
很奇怪吧,不論如何,人在危急時刻去抓住誰的話,怎麽看都應該抓住手掌才對,他的手卻以讓我感到疼痛而皺起眉頭的力道死死覆在手腕的位置。
在那裏,薄薄的皮膚之下,有青色的血管在流淌,那是心在鼓動而運輸在全身的血液。單純的脈搏反饋了心跳的頻率,我的一切全部暴露在他的掌心之中。我的心跳速度,一定決定了他如何判斷我的話語真僞。
手指的末端因為缺少血液開始産生冰冷的飽脹感,是否是安室的力道直接由手掌直直沖擊進我的心裏。他那冰冷非常的掌心,在寂靜一片之中令我感受到同樣的顫動。
他的心跳,他的想法,他的一切,我也同樣全然知曉。
他松開了手。
倒吸一口冷氣将總算逃脫束縛的雙手取回,剛剛還插在手背上的針頭早已因為他的力道而從皮膚之中被抽出,自靜脈裏流淌的沉悶血液灑在潔白的床單上,把所有該有的狂妄幻想盡數打碎。
我聽到樓下的運動場傳來人聲,掙紮着坐起身,我看到樓下為病人提供的運動場上一群小朋友在羽毛球的場地打起了網球。那樣子有點滑稽,不恰當的笑意沉入心裏,我用僵硬冰冷的手指指了指樓下:“可以帶我去那裏嗎?”
那個冰冷沉默,同時銳利危險的姿态,才應該是他真實的樣子。
其實我的世界因為沒有隐形眼鏡而非常模糊,但我就是可以看清他的一切。忍着四肢百骸的疼痛,我努力擡起手用手指比出兩個圈圈放在眼睛上,扯着嘴角露出笑容來:“降谷先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