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逝如流光
“文素,你很內疚,對不對?”阿謝聲音突然平靜了,眸色如一潭死水,盯着她一動不動。
文素感覺着滿臉的溫熱一點點變涼,從血液到淚水盡數凝固了,喉舌僵直,無法發出一絲聲音。
“是你對不起我們。”他又冷冷開口,面上依舊是詭異地安寧。可眼中卻流露出一絲疑惑,“我猜到你會內疚,可我不明白你現在在做什麽——”
他上前一步,冰涼的手指居然摸上文素的臉,那上面還殘留着尚未幹涸的淚痕。
指腹抹到微涼的水漬,阿謝手指不易覺察地一顫。又緩緩偏開一寸,才緩緩道:“文素,他真的什麽都沒有教會你。還如此依靠這種軟弱的東西,時過十年,你依然沒有絲毫長進。”他面皮突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語氣瞬地狠厲非常:
“用我妹妹的一切換來的你,竟然是這麽不中看的廢物!”
他陡然拔劍,淩厲無比地劈頭斬下!
文素踉跄着拾起劍,堪堪扛下那一擊。思維仍是一片錯亂。不知是不是“廢物”二字觸動了她的記憶,她奮力地撐開喉嚨,卻只吐出一個字:“不——”
阿謝沒給她喘息的時間,又是一劍橫着斬向她胸口!
“你有什麽資格繼續活下去?!”他已然癫狂,手中劍越來越快,措手不及的文素根本無法招架。
“為什麽你可以安好地長大,流光卻只能日夜被蟲蠱折磨?!”
“為什麽當時他選了你!”
只稍稍慢了一刻,一道長長的劍痕劃過她臉,從下颌至額角,切得深及骨骼。頓時溫熱暗紅的血漫浸了她一臉。
阿謝手中劍驀地一頓——
那是被劍生的劍生生截住!但終究還是晚了一瞬。劍生一把将文素攬入懷中,右手攬在她腰間,左手撐着劍。
文素的臉已然猙獰地不能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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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白亮的劍光凝滞,複歸一片深黑。沒有人注意到阿謝那一瞬眼神的複雜。
劍生的聲音緩緩響起:“夠了。”
文素卻好像被這二字狠狠一驚,沙啞地喊了出來:“師父?!”
——劍生的氣息很不穩!她有些慌亂,可腰間箍着的力道看似不重,卻一時沒能掙脫開,她側首不經意貼上他胸膛,卻瞬地驚得渾身僵硬——
沒有心跳!
師父……沒有心跳!
怎麽可能……
文素渾身都不可控地顫抖:這不可能,即使是珊瑚流丹,也不能這樣快的發作!
阿謝嘶啞地狠笑着,一劍就隔開了劍生的劍,嘶吼一句:“滾!別來礙事!”他依然義無反顧地把劍狠狠刺向文素背心,劍生手中無劍,卻毫不遲疑地用手迎上了鋒利無比的鋒刃——
血腥氣瞬間彌散開來,血注濺了文素整個後背,卻襯得她心血更冷——
如今的師父,竟連格開阿謝劍的力量,都沒有了麽?
可她還來不及細想,劍生已然一把将她推到屋子一角,一把搶走了阿謝左手攬住的流光!
阿謝心頭一驚——
似乎,這半日來流光都不曾發出過任何聲息!
換做平時,“繭”不應該早就把劍生絞成一團肉泥了麽?可今日的流光,卻那般奇怪。
屋外大雨淋漓,閃電霹靂而下,映出劍生扼在流光喉間的手。他依然平靜非常,只是眼中光澤亮如刀鋒。
男人緩緩開口,一字一頓:
“放下你的劍。否則,你動長安一下,我便讓流光受同樣的苦。”
阿謝面容狠狠地扭曲着,他突然不屑地啐了一口:“憑你現在的內力,別說是流光,便是想随性碾死一只螞蟻,都是做夢!”
“你大可一試。”
阿謝面色陰沉,他手中劍沒有再動——因為流光在那人扼制之下,居然真的沒有絲毫反抗的動作……到底是怎麽回事?!
“阿謝,好冷。”一剎那死寂般的安靜中,黑衣的小女孩陡然出聲。
長安看到那個小小的女孩子居然站着“縮”了起來,全然不顧喉間被師父扼住的力道!
劍生也是眉心一皺。
流光仍是有些疲累地狠命縮着身體,一遍一遍低聲重複:“冷……阿謝,冷。”
阿謝的臉色更加不好看,可他依然伫立原地,死死盯着劍生,滿眼的不甘——
“阿謝,好痛……”
女孩子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已然像是無意識地呢喃:“他的劍好快,好快……繭裂開了,裂開了……步子錯了……刀子割得好痛……”
什麽?!
阿謝臉色一片慘白:繭,竟然被毀了?!那流光——
“把流光給我!”他幾乎是吼了出來,瘋狂地撲了過去,然而女孩子卻在被他伸過來的十指生生戳透!
烏黑的血順着指尖淅淅瀝瀝地墜落,流光只是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仍在喃喃:
“阿謝,疼——”
“流光!”他聲嘶力竭地吼着,然而少女卻吃力地睜開了眼。
那已經不能算是眼睛:沒有瞳孔和眼白,只是一片沖血的猩紅。少女睜開眼的瞬間,兩行血淚緩緩流了下來。
“阿——”下颌骨突然砸到了地上。
阿謝僵硬地凝伫原地,少女似乎看到哥哥臉上驚詫的表情,下意識地回摸自己臉頰,卻在擡手的瞬間,手腕忽地斷裂開來!
可沒有身體砸向地板的鈍響,而是稀稀落落……化成了一攤血泥。
崩潰只在一瞬間——
少女最後只來得及微微縮了一下膝蓋,下一刻,便在阿謝指尖碎成千片。
“阿謝……”
誰?
誰在喊他?
阿謝腦中嗡嗡一響。恍恍惚惚,不知周遭是何地,又有何人、有多驚險。
指尖上再無任何重量,只有一攤粘膩的烏黑,是天地間與自己有血緣至親的那個女孩子,存在過的唯一證明。
流光,逝如流光。
“你太自負,你妹妹不是至尊的殺人的‘器’,你卻要讓将她置身絕地。”
門扉被人突然推開,一聲威嚴卻低沉的話語傳入在場所有人耳中。長安身體猛地一顫:
那是……
阿謝仍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
“朕以為,凡事不做也罷,做即必成。爾等今日所行之事,當真愚蠢至極。”
天底下,有幾人能如此自如的自稱為“朕”?
“哈,哈哈,哈哈哈……”阿謝突然猙獰地笑起來,剛開始聲音很低,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整個身體都不可控制地顫抖!
“你該死!”他滿面污血,卻緩緩撿起了被抛落在一旁的劍。
劍上面滿是烏黑的腥血,還有些許的溫熱——那是流光那孩子,留下最後的暖,都給予了她的哥哥,唯一信任的劍刃之上。
“殺了流光的人……都該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阿謝揚起了劍,不知從何處來了氣力,似用盡所有的內功,都凝在這一劍上,狠狠刺向門口的男人身上!
男人始終未動分毫,可阿謝的劍在距他三尺之遠時,陡然鋒刃一偏,直指屋角暗自調息的長安!
長安眉心一蹙,提刀阻擋,那柄暗暗泛着冷光的胭脂刀,裹挾綿密的殺意,竟似有魚死網破的傲然——
她竟然一早便料到、阿謝最後一刀是沖她而來!
刀劍交錯澀聲争鳴,霹靂利落地滾下,而後是不祥的斷裂聲——
伴着男人最後不甘的嘶吼,胭脂刀在千鈞之力下寸寸斷裂!
長安始終保持着格擋的姿勢,鎮定的神情始終未變。生死付之于此,若命當絕,她文素,在這茍且偷生的十年裏,也早已看透想透。
“殺——!”他的聲音後半截卡在喉嚨裏,再也發不出來了:劍生趁着她格擋的瞬間空擋,已然提氣挪到阿謝身後,将長劍狠狠刺入他背心,而與此同時,阿謝的頭顱突然沖天而起,鮮血從腔子裏噗得湧出來。
長安二人皆是一驚——
阿謝手中的劍也當啷砸到地上。無頭的屍首卻寧死也不肯倒下。
軟絲長靴踏着污血一步步的聲音如此清晰,男人緩緩走向長安和劍生。那種威嚴和氣魄……她太過熟悉。此刻卻又分明覺得骨子裏的陌生。
她從不知道,泰明帝的身手,是這般好。方才他出手殺阿謝,用的是什麽?離得那樣遠,居然沒有人看清。
帝王看着咕嚕嚕滾到地上的頭顱,狹長的眼眸凝視半晌,終于不屑地嗤笑出聲,随手将一個物件丢在死不瞑目的頭顱上——
長安終于看清,那是一個“鐵絲”一般細的線!
絲刀!
那不是……流光的絲刀、“繭”麽?
男人靜靜看着屋子裏的一攤血跡,以及狼狽至極的兩人……而路敬之同阿舟,竟然一直安靜地待在一角,看着眼前這一切,臉色一片死白,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而路敬之,在泰明帝走進來的一瞬,眼中就已然泛出死灰一般的絕望。
原來鬥來鬥去……竟還是鬥不過他麽。
泰明帝,秦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