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中夜宴
子夜時分,一直在雨前壓抑的沉悶氣氛猛地消失,點滴的雨珠淋漓敲下。帝都的街道人跡零星,整個城好似都在細密的雨聲中安然沉睡。可是在落花樓外,卻有一個男子一手提燈一手執傘,似是在等着一個人。
面白如玉,鬓如刀裁,眸若晨星,鼻骨高挺,唇色也是清淺的白。是個清瘦風雅的貴公子——只是這個公子,也是晴姐極為熟悉的。
不就是路家入贅的那個漂亮女婿麽!
“路公子,這麽晚了,您這是……”青樓外的老鸨讨好笑着,看着眼前撐起竹骨傘、神色淡漠的男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來轉去。
少年此刻仍是長發未束,墨發白服,襯得那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容少了生氣。他沒有道一個字,只是把一塊通透溫潤的玉佩放到老鸨手裏,然後冷冷地看着她。
老鸨自然心領神會,誇張地笑出聲,一邊熱絡的把他往裏讓:“哎呦呦,你瞧瞧我這個記性!路公子你不是三天前就說好今晚和芙蓉姑娘一道兒下棋麽,怎麽現在才來!芙蓉姑娘可是早早就巴巴兒的梳洗好等您來呢。這不,一直等不到影兒,剛剛我去看,姑娘還在鬧着哭着呢,說公子騙了她……”她說着行裏圓謊的瞎話,直接就把男人往那個什麽“芙蓉姑娘”那裏帶,可是路公子卻驀地停駐。
“公子這是怎麽了?”老鸨有些奇怪。
哪知他只是看着眼前年長色衰的女人,神色泠泠,不容辯說:“我要見長安。”
老鸨猛地一噎,吞吞吐吐:“這個,公子是知道的……長安花魁她,晚上早早就休息了……”
公子眼睛裏突然迸射出雪亮的光芒,好似一柄鋒利的刀鋒刺入老鸨的心髒,他只是固執重複:
“我要見長安。”
老鸨額頭開始冒虛汗。長安晚上不接客是鐵打不動的規矩。更何況……前兩天來的那個客人要求不得讓長安同其他任何男人接觸。那人看起來就氣度不凡,自己更是在奉承時看到他腰間系着的蟠龍玉佩,可是真真切切的皇家貨色!
這樣的人看中了長安……眼前這個難搞的角兒又不好糾纏,當真是騎虎難下。她只好打着哈哈兒:“路公子,長安姑娘晚上休息得早,着實是不好……”
誰知道少年居然淡漠地直接繞過她,徑直來到長安緊閉的槅門前,擡手輕叩:
“長安姊,是我,南溟。”
無人應聲,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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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雖是奇怪,卻終是暗自松口氣,趕忙跻身向前,攔下眼前這個富貴公子:“哎呦路公子,長安姑娘她這些日子頭痛的老毛病又有些犯了,每天睡得早。本就睡不踏實,公子再這樣一攪,姑娘哪裏還能得個休息?快快別再敲了!”
南溟本對她的話毫不在意,偏偏她提到長安的頭痛,到底還是不動聲色皺皺眉,終于沉聲:“真的?”
老鸨看到還有一線希望,不遺餘力:“那是自然!我可是這些姑娘們的媽媽!哪有媽媽咒自己女兒身體不好的事兒!”
少年垂頭,雖然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但的确他沒有再去叩門。老鸨忙岔開話題:“哎呦公子我們這兒還是有姑娘愛慕公子……”
哪知少年只是淡淡轉身,道:“晴姐,你這裏可有酒?”
“看來今日佳人應是不寂寞了啊。”
突然有低沉聲音,從樓梯間傳出。晴姐一怔,回頭,看到了另一個“常客”,俊朗英氣的男人,比起南溟的精致,他的氣質更為沉穩威嚴。她的頭瞬間大了起來:往日裏這兩人一向是巧巧錯開,怎麽今兒個一場雨,倒是把這兩個貴主一起給淋來了。
她說淋來,倒也不是沒有道理——那人墨色長衣,長靴已然浸濕。身後小厮收起紫竹傘,還有水珠兒滴答落下,敲在紫檀木上,竟有些沉悶。客人手中折扇一收,微微笑了:
“晴姐,長安可歇下了?”全然忽略一旁難掩訝異的南溟,好像他是空氣一樣。
晴姐支吾着:“是……是,長安今日有些不舒服。”
男人聽罷,眉心微微蹙起,向身後小厮瞥了一眼,那人遞上一個長約三寸的精巧木盒,他放到晴姐手中:“她這天陰雨濕就頭疼的毛病,倒要好好看看才是。”
晴姐忙不疊地收了,心裏正歡喜着,陡然瞥見木盒上方刻了個米粒大小的“禦”字,有些慌張地擦擦眼,只看得更清楚,頓時如同五雷轟頂,手哆哆嗦嗦,差點又把盒子抖掉。
“這、這、這……?”
那人半眯起丹鳳眼,笑而不語。
晴姐終于知道眼前是什麽主兒,話都說不利索了:“陛下……不,您……可還要長安花魁……”
那人一擺手,淡淡道:“讓她休息吧。今日不是個唐突佳人的日子呢。”他轉身,突然側臉看向南溟,笑得捉摸不透:
“難得出來一趟,晴姐且拿些酒來解悶。雖然沒有佳人在側,不過有司幽國文狀元相陪,想來也不會無趣。”
他低聲笑笑,下了樓,南溟唇角輕抿,一言不發地随在那人身後,只是面色有些陰沉。
一點燈火如豆,二人對坐,悶聲不言,推杯換盞。只能聽到酒液入喉的輕微聲音。
許久,還是南溟沒有沉住氣:“陛下明日還要早朝,今夜實在是莽撞。”
沒有計較他話裏的頂撞,男人飲盡一杯,道:“若朕沒記錯,明日文愛卿也是要早朝的?朕都許了百姓點燈,愛卿還要苛求州官麽?”
南溟抿抿唇,沒有接話,不過臉更黑了。
皇帝笑道:“所以今夜,便不分君臣了吧。難得出宮一趟,我不想壞了心情。”
他已然自稱“我”,南溟更是不好多說什麽了。很明顯,今夜在此處相遇,自然心照不宣。只怕眼前這個男人,比自己的目的更加露骨大膽。整個天下都是他的……更何況一個女人?
越是這樣想,他便越覺得胸悶。
哪知男人先笑開,把玩手中琉璃杯,他聲音低沉而有磁性:“看來路家女兒倒是不好做。先是選秀未果,而後丈夫又另有新歡,長夜漫漫,恐怕難捱。”
南溟反唇道:“是麽?那陛下的後宮三千,豈不是要夜夜尋死覓活?”
君王一愣,突然眯起眼角:“文卿今年不過十八吧?倒是還很有幾分少年的骨氣。”
這句話實則說得很微妙。若是在朝堂上,它的意思就很明顯:
作為臣子,這等大不敬,足夠在天牢裏蹲一段時日了。
南溟又喝了一杯酒,終于悶悶道:“放手吧,長安姊不是您想要的人。”
君王似是聽到分外可笑的話,道:“為何這樣說?”
“她不是依附男人的女人,陛下只是一時新奇,待到厭煩了,只怕長安姊性命堪憂。”
男人卻有些玩味:“文鵬……你說這些話,是誰給你這樣天大的膽子?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可知道你在揣測誰的心思?你可知道,再過幾個時辰,你可能就要為你方才那句話,付出高昂代價。”
南溟擡眸:“陛下不會。為君之道,第一大忌就是意氣用事,這一點普天下沒有人會比您更清楚。”
皇帝難得的沉默了。
南溟深吸一口氣,道:“長安姊,不是陛下的良人。”
男人卻不在同他糾纏,突然微微笑了:“那她可是文卿的良人?”
南溟一怔,看着那雙天威莫測的深黑眼瞳,終于還是緩緩搖頭。
“不是。長安姊……很像我記憶裏一位故人。”
“哦?”眉頭輕挑。
“陛下自然清楚,我是泰明三年的文舉進士,自小被路大人收養,受路大人教誨。”
皇帝突然低聲一笑:“他路敬之在先帝年間考了十七次,都沒考成舉人,不過是靠他爹的蔭庇,教出來的後輩,倒是我朝最年輕的文狀元,也是奇事。”
“……我記憶裏,并非自小就呆在路家。”
“哦?”男人手中酒杯一頓。
“阿舟曾有一次說漏了嘴,說我是在一場大火後才來到路家。”
“阿舟?”
“路子舟,我的妻子。”
“文卿這麽年輕,不過成親四年,就四處喝花酒,路家倒能忍。”
南溟見話被引到別處,不再接下去。慢慢喝酒。
突然聽到晴姐在一旁結結巴巴:“路、路公子……那個走水的宅子,怎麽好像是路府啊?”
南溟心中一沉,他快步出門,細密雨絲裏,西南方向,沖天火光頓起!正是路家的宅子!
這個時辰,不可能是意外,定然是有人故意要燒了路家。
少年怔住一瞬,拔腿沖了出去……是誰,在這樣的雨夜裏,要一把火燒了路家?
他一時思緒混亂,卻也知此刻一時也不能停。
玄衣男子也看到了那火光,面色微微一冷,放下酒杯,轉身向小厮吩咐道:“你且回宮,便說明日朕身體有恙,早朝免了。”小厮開口:“陛下——”
誰知男人身形一晃,竟然一瞬沒了蹤影。
當今的泰明帝,武學造詣堪稱爐火純青!只是平日裏一向遮掩,竟然沒有人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我又來更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