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棠未晚
作者有話要說: 為自己加油打氣吧……看看有木有完結的曙光……
“師父。”她突然扔出手中的長刀,擲到木柱裏,踉跄跪地,雪亮的刀身映出她蒼白的容顏。分明是在認輸,卻仍是那樣倔強而冷豔。
男人速度分毫未停,淩厲的刀鋒依然劈頭斬下,毫不容情!
然而在千鈞一發的瞬間,女人卻微微笑起來:就這樣,結束了吧。這樣很好。
長刀切入她額上的肌膚,暗紅的血順着額角流下來,然而逍遙刀法卻在一瞬間停駐了,再沒有斬下去分毫。
“師父?”她猛然睜開眼睛,神色訝異。
“到底是為什麽?”男人神色複雜,喃喃,低聲問,“那個路大人,究竟做了些什麽?讓你再不願拔刀?讓我最得意的弟子、讓密宗最信任的刺客,再也拔不出她的長刀!”
“師父,我……”她突然哽咽不能言語,只低聲地喚着。
男子看着她結舌,神色平靜地出奇。突然他伸出左手,卻停在她頭上三寸。很久很久,才慢慢扶上長安的額角——方才被他的逍遙刀法劃出的傷痕上,暗紅的血慢慢凝固。
那只握刀時定如冷鐵的手,卻在觸碰到她柔軟肌膚的一刻,無法克制些微的顫抖!
自己……終于還是傷了她麽。一瞬間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竟然忘了呼吸。
又想起前段時間自己曾經看到那個白衣少年出入長安的閨閣,心頭滋味突然複雜起來——也許比起自己,真的有人可以更好地保護她吧。
文鵬,字南溟,翰林院侍讀,年十八。一行秀麗的小篆體在腦中一閃而過。那是他私自動用墨閣的眼線查到的消息——當時自己手裏握着那張印着海棠花的簽子,上面的墨色字跡在一遍一遍的摩挲下已經開始模糊。
自己站在紅樓的窗前,靜默了一天一夜,幾次握刀的手都抵在吞口,卻終究沒有拔出。
八年的生死糾纏,八年的绮夢浮華,八年的默然相守,八年的快意恩仇,也終究是到了……該放手的時候。
“我不殺你。”男人忽然好像平複了所有激動的情緒,一瞬心死如灰,只淡淡道,“你未完成的任務,你下不了手的任務,我來完成。”
Advertisement
“走吧,自此刻起,我沒有你這個徒弟。”話音還未落地,男人在一瞬消失無影!
殘月心法!長安心裏一冷。
“師父!”她咬咬牙,終于還是拔出長刀,順着空氣中那一縷尚未完全消散的餘溫,施展輕功全力追去!
無論如何,必須阻止他!
***
朱雀大街上,缇騎夜巡而過,隊尾的那人卻忽然一拉缰繩,停下馬。
前面的兄弟也随之勒馬,回頭:“怎麽了?”
“好像有人過來了……”他低聲道,環顧四周,卻只有一片濃重的夜色,毫無人息。
“不會吧?”兄弟開起玩笑來,“這會兒是宵禁,普通百姓不出門的,要是真有些刺客,也沒道理往缇騎身上撞吧?”
男人沒有反駁,算是默認。可是他仍然沒有策馬離開,似乎還在确定這什麽。
前面的兄弟有些不耐煩——要知道最後來的這個家夥本不是金吾衛,而是十年前的宮值,因護主有功添了軍爵,這才入了缇騎。這人倒也好相處,只是似乎十年前的那事好像傷到了心智,有些呆笨,除了給隊裏添些笑料,到一直安穩本分,沒惹出什麽大麻煩。這次倒還真是個意外。
“走吧。”前面的夥伴重新點亮了馬燈,又開始沒邊的開起玩笑來,“走啦走啦,哪個刺客這麽晚還在城門外徘徊啊?!再不走,易娘的暖炕上就得睡別的漢子啦!”
整個隊伍轟然爆發出一陣笑聲,原本有些緊張的氛圍瞬間消解了。
可是那個騎着馬、落在隊尾的軍人,卻在同伴伴着笑聲漸行漸遠的時候,低聲喃喃,自言自語:“心跳得好快……真像、真像十年前帝宮大火的時候啊……”
前方,夜色的遮掩裏,屋瓦下倒懸着一個穿黑色夜行衣的人,她的臉色在蒼白的月光下越發顯得不真實,如同一只将将零落的白梅花。
不會有人知道,她聽到那個軍人喃喃自語時,臉色微微一僵:
十年前的帝宮大火……居然還有生還者麽?
長安雙唇輕輕開合着,卻沒有洩露出一絲聲音。
***
路府,已近子夜時分。
一樹海棠開得如火如荼,紅如雲霞,粉面紅妝,似臨水照花顧盼流轉間盡是驚豔的美人,在黑寂的深夜裏,綻放着令人屏息的美麗。
可是畢竟還是有惜花的知己在的。
那個少年,一身對襟廣袖白色便衣曳地尺餘,襯着黑漆般散開的長發,竟有些慵懶的意味。腰間用帶子束着,只是無聲而立,卻有着世家公子與生俱來的尊貴風流。他閑閑舉起左手的紅燭,那一點明滅的幽光映出花影幢幢,綻開的海棠嬌豔之下,又多了難以言說的神秘和風雅。
“東風袅袅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少年曼聲低吟,仿似是無限憐惜與眷念,卻總無奈地透出三分情非得已。
“南溟,怎麽還未休息?”驀地,身後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
少年不過是二八年紀,自是聽力極好,可是他卻恍若未聞,自始至終只是用憐惜的目光看着夜中開得絢爛的紅海棠,好像身外再無二物。
他身後的青衣女子已是一個穩重得體的夫人,長發盡數绾起,用溫潤的玉簪固定住。
她好像早已習慣了少年的放肆無禮,只是輕得不能再輕地嘆口氣,然後慢慢走上前去,輕輕端下了他左手的紅燭,柔柔一笑:“南溟,已經很晚了,快去休息吧,明日還有早朝。”
少年本是無可置否,可是當女人口裏吐出“早朝”二字,好似被重重的刺激到了,少年猛地側頭盯着女子,目光如炬,明滅不定的幽光中,少年涼白的唇角似是扯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可是在幽深的夜色裏,那個笑容卻滿是譏诮和諷刺,好像芒刺一樣紮眼:
“是啊,在你看來,這世間最誤不得的事,便是早朝。”
女人不是沒聽出話裏的譏諷,她眉頭不易察覺地輕皺,卻不動聲色地微微垂頭:
“誠如所言。妾身以為,為官者,當以國事為重。”
男子冷冷一聲哼笑,極為不屑:“路大人當甚是欣慰啊,虎父無犬女。他一手調教出的女兒,恨不得自己能親自參與朝事才好——既是如此,他怎麽不把你嫁到王侯天家,在宮牆之內呼風喚雨豈不痛快?……哦,我都快忘了,他路敬之的女兒,是被皇上的聖旨踢出後宮的啊,算到底,你也只是個被負心人糟蹋的可憐人吶。”
到底還是個女子,聽到這樣刻薄的話語,臉色刷地慘白。
少年卻好像揚眉吐氣般,驀地拂袖轉身離去,似是在她身邊一刻也不想多呆:
“可惜,我只是個糊不上牆的爛泥,就算再不甘心,也莫再妄想變成扶搖而上的鲲鵬。”
男人一頓,繼而又是冷笑:“所以路大人心心念念的南溟,在下愛莫能助。”
青衣女子仿佛再也支撐不住,一個踉跄,幾要跪坐下來。南溟徑自離去,最後一句話還是毫無障礙的飄墜入她的耳中:
“所以還是死心吧,夫人。”
“父親,您找我?”女人吹熄手中漸短的紅燭,垂頭斂眉,神色恭謙而溫柔。她看到案前的男子仍在斟酌着明日上朝的折子,便退到案旁,一手執袖,露出纖細的一雙皓腕,在一旁磨墨。
聽到女兒說話,路敬之停下筆,凝視着燈影下益發溫婉美麗的女兒,悠悠嘆口氣:“阿舟,委屈你了。我聽下人說今日南溟又在後園難為你。你……”
“父親。”阿舟只是輕輕打斷父親的話,垂下眼簾,終是柔柔一笑:“都是府上下人嚼舌根罷了。夫妻倆過日子,哪能沒有個磕磕碰碰的。南溟他一向清高孤傲,入贅路家,只怕他心底着實還是繞不過去。我……明白的。”
路敬之不再埋怨,只是斟酌:“阿舟,到底還是要難為你多多擔待他。”
誰知女子卻不再說話,只是微微笑着,那個笑容裏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和無奈,卻終究沒有彙成一句凄切哀婉的哭訴。她只是那樣微微笑着,好似看淡了,卻又有着無限的留戀:
“父親若是四年前見過鵬郎,定然覺得女兒今日的一切都不足為道。”
她頓了頓,又覺得此話說得太過露骨,到底不符一個大家閨秀的身份,故而面頰有些微微泛紅,慢慢退下去,又拜了拜,道:
“父親若是別無他事,女兒便不叨擾了。父親也早些休息吧。”
路敬之靜靜不說話,看着她一步步離開。終于在她将将要關上門的那一刻,驀地出聲:
“阿舟,你可曾悔過?”
女人身體一顫,手中動作停住。但是她終究還是微笑着,溫婉而輕柔,篤定地讓人産生幸福如斯的錯覺:
“從來不曾,悔過。
“得遇鵬郎,阿舟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