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鏡中人
不過幾日, 窗外的碧桃一枝枝都開起了花,鮮妍熱烈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樹灼燒的火焰,冬日裏光禿禿的樹木一場春風拂過也都競相長出鮮嫩的新芽, 春意盎然。
這幾日, 長陵熱鬧的緊,普通人可看不見不在意那些大人物之間博弈, 茶餘飯後聊得最多的就是風流韻事,先是楚國的楚連璧成了公主之後反而成了謝氏玉郎的棄婦,楚連璧傷心的日日閉門不出以淚洗面。
又聊後腳謝家的玉郎轉頭就找上了清冷才女姜溫, 一邊啃着瓜子皮罵這謝玉郎當真不是個東西,一邊又是豔羨這個謝玉郎當真是好命, 什麽樣的美人都對他死心塌地的。
這些話越說越離譜, 但無一例外都把她說的像是個沒有郎君關心就自怨自艾的怨婦,有些話傳來傳去傳的連王家都看不過去了上去一頓敲打才止住些。
陳念春聽着這些話倒是心如止水, 反而去勸氣頭上的院中婢子,如今這多事之秋,把她看得越輕反而越好呢。
對于那些關于謝惜時和姜溫的傳言,像是‘今日還有人瞧見謝郎君同姜女郎同游霧望湖啊’,‘姜女郎想起已逝的父兄傷懷謝郎君心疼不已’雲雲,陳念春也不過是一笑了之。
謝惜時這些日子送來的一封封信箋她一封都沒看,就封在書房的木匣子裏,整個人就像是無情無欲的渡州修士, 整日就是寫寫字看看書,偶爾抱着只橘貓在院子裏曬曬太陽。
就在今日陳念春坐在梳妝臺前梳理滿頭的青絲時, 姜黃跟她說起了最近的新鮮事, 姜黃的性子大大咧咧的, 能從前院的看門老頭今日穿了件兒白褂兒說道今日廚房送的餡餅格外松軟, 此時聽着卻難得的惬意。
“……今日渡口的碼頭上來了好些人人,一艘趙國來的大船足足有我們這個小院兒這麽大呢,聽小福說船上不少東西都挂着紅布呢!”姜黃一邊呈上托盤裏的發飾一邊念念叨叨。
“紅布,那是有嫁娶?”陳念春随口一說,便繼續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壓根沒想到這樁婚嫁還能扯到自己。
等到穿白褂兒的門房來院裏通傳前院有客來訪,自稱是吳國的郡主。
躺在小院躺椅上悠哉撸貓的陳念春一驚,與姜黃對視一眼。吳國的郡主還是與她有舊識的那就只有吳柳兒了,吳柳兒為什麽突然來找她?
“你同門房說讓她進來。”總不能是來看她笑話或者是來與她惺惺相惜的把,現在她是真的不樂意見但不想見也不能不見。
嘆了口氣,轉頭讓姜黃去小廚房裏端幾碟點心再煮一壺龍井來,綠藻見陳念春不想挪動便又去屋子裏挪了張繡凳來。
吳柳兒來時正好瞧見這一幕—
滿園紅的綠的新鮮春色中,一身家常衣衫的俏麗女郎長發披散,優哉游哉的躺在藤木搖椅上,逗弄着懷中肥碩的靈動橘貓。
Advertisement
手邊一張小桌上放着幾碟時鮮的點心一壺新沏的龍井,小桌邊一張烏木繡凳,很明顯是給她準備的。
旁人都說她該是每日以淚洗面委頓傷心的模樣,可她是不信的,陳念春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被情愛打倒,她最在乎的明明只有自己。
緩緩走到繡凳前坐下,看着陳念春一如往常的惬意模樣語氣裏帶着羨慕,“你過得可真好。”吳柳兒臉上努力的想擠出一個笑容,可愁苦了太久的臉上已是對笑這個表情太過陌生,陌生到怎麽做都覺得怪異。
陳念春皺眉,“你……看起來過得不好。”
這句話陳念春當真是一點也沒帶嘲諷,只是單純的困惑。
在她的印象裏吳柳兒從來都是高傲了過了頭的吳國郡主,帶着格格不入的溫潤玉飾表情神态永遠趾高氣揚,就連當初知道她與謝惜時的事之後找她哭都是嬌矜的,一副被寵壞了的樣子。
面前這個面容消瘦,眼神憂郁,渾身都是陰沉暗淡,明明正值青春年華卻像是比從前老了十餘歲的瘦小女郎讓陳念春都有些認不出了。
“我當然過得不好,我可沒有你這麽好的哥哥,我又攤上了一件這麽倒黴的事。”吳柳兒委頓的像是一只将要被風雨打落的潔白栀子。
她自顧自的說,“趙國的老王後死了,又剛好我的父親得罪了王上,王上就讓我去補他女兒的窟窿,呵。”聲音似是含了無盡的寒風。
“說我是吳國的郡主,我享受了來自吳國的供養,我就要承擔起宗室的責任,”她恨恨不平道,“明明享受萬民供奉的是公主,最後遭殃的卻是我,我的父親默許,我的母親只會對我流淚,哥哥更是連一句話都不和我說!”
“趙國的王上今年可是五十七歲了!與我祖父一般的年紀,讓我去給他做續弦,我真是恨不得挑河裏死了算了!”白皙纖細的手掌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整個人顫抖着,“……別說趙王還……還……”
不止是年紀大,陳念春曾經聽說過,趙國的趙王性情暴戾多變,在閨房之間最愛淩虐折辱妻妾,這些年趙王宮裏新納的妃嫔如流水可活下來的數量寥寥無幾。
做了十多年受寵的郡主一朝等待她的宿命确是遠去他國嫁與足足能做她祖父的殘暴男人做續弦,這怎麽能受得了。
不止是陳念春唏噓,就連一邊伺候着的姜黃臉上都露出幾分不不忍,往常喊着讨厭吳柳兒最響亮的是她,現在給她倒的茶水量都更足了的人也是她。
如果不是陳洛鶴對她從來不曾避諱任何政事,對陳洛鶴登上王位的一路也算是了解恐怕是真的又或者陳念春是一個耳根軟心也軟的女郎的話恐怕還真的會真情實感的可憐她。
吳國要對趙國又是割地又是獻上美人的原因陳念春與吳柳兒都心知肚明,那就是多年依附趙國的吳國在針對楚國這件事上折戟迫切的需要表忠心。
與楚漣等人勾結的是吳國,當初在護城河邊伏擊他們差點害死他們的人也是吳國來的暗衛,眼下吳國的貢品跑來向她這個險些被害死的人哭訴,當真是可笑至極。
從前只覺得吳柳兒是個蠻橫又愚蠢的草包,沒想到她也長進了會賣慘使計了。
陳念春淡淡一笑,并不接她的話,端起面前的茶杯,“當真是受苦了,只是我也不過是一個寄居長陵的公主,手上什麽權利也沒有,想幫你也是有心無力啊。”
吳柳兒擡起頭,眼眶裏攢着淚,十分可憐的樣子,“只當是求你可憐可憐我,帶我去見謝惜時一面可好?他一定有辦法的,我有籌碼跟他換!只要你帶我去見他一面!”吳柳兒蒼白的手指攀上她,眼神殷切。
陳念春苦笑,“如今什麽狀況你也知道,我怕是幫不了你,你為何不直接去謝家或者傳信給他呢?”
“吳國來的人看得我太嚴,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來尋你!我求求你……”說着說着,她像是要對她跪下,滿臉都是淚,瘦弱的肩膀像是随時都會輕而易舉的折斷。
雖然知道她副作态有幾分做戲的成分,但她蒼白的臉色周身的憂郁做不得假,陳念春還是心軟了,嘆了口氣跟她商量道:“我能幫你的只能是幫你傳一封信了,你現在就寫,寫完了我替你傳給他。”
吳柳兒委頓的臉頓時像是煥發了生機,嗚咽着感激她,“多謝你……多謝你……”
她是真的不想要嫁給趙國的王上,千錯萬錯錯的也不是她,憑什麽最後付出代價的确是她。
最後,吳柳兒千恩萬謝的走了,像是了卻了一樁大心願,走路都有些踉跄了背影卻看起來比來時輕松了數倍。
“小姐,這封信……”桃紅手裏捏着信紙,微微的湊近陳念春,詢問她是否要先過目。
陳念春搖搖頭,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怎麽樣都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個中間的傳信人罷了。
從那天以後,不知是沒有機會還是她與謝惜時的合約已定,吳柳兒沒有再來找過她,停在渡口的那艘氣派的樓船也只是停在那,船上的紅布蓋着一箱箱的禮品,謝惜時依然是一封封的送信來,陳念春依然是一封都不曾看只是堆在哪裏。
就在陳念春都快忘了這回事的時候,門房又遞了一封信來,來自于許久未有音訊的吳柳兒。
信是上好的碎金茶木信紙,紙上只是簡單的寫了一句話,
“四月十三,我将啓程前往趙國,盼與君最後一見。”
陳念春心下一沉,吳柳兒終究還是沒能逃脫被當做貢品的命運嗎?她終究還是像一個禮物一樣毫無尊嚴的被自己的親人送給了趙國趙王。
“小姐,我們要去嗎?”姜黃小心翼翼的問,她記得曾經陳念春說過最近少出去。
陳念春長嘆一聲,也不知是物傷其類還是對她的憐憫,心頭像是綁上了一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自然是要去的。”陳念春答道。
不止是因為吳柳兒還因為謝惜時,她總在想在她面前的那個謝惜時真的是真正的謝惜時嗎,他在她的面前總是溫柔的甚至是弱勢的,可在別人眼裏的他卻是無情的冷漠的,這極大的反差,讓她忍不住懷疑。
……他在這次的吳柳兒被送往趙國的事裏扮演的又是怎樣的角色呢?他真的會像是他自己說的那樣,永遠對她熱忱如昔嗎?
有些東西不能想,就像是一塊鏡子,一旦有了一點點的裂痕那全部碎裂也只是時間的問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在心裏只會生根發芽越來越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