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難相守(秋沐陽番外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我讨厭那樣慘絕人寰的生活。然而終于有一天,我有了父母,還是淩城裏赫赫有名的池莊主池暮。那個女人待我好,那個女人拿銀子請名師教我武功。
這一切驚人的舉止并非是她一無所求。至少我感覺到,她一雙如墨瞳孔裏折向四周的仇恨。于是,我跟随她到了她的家。
那時候我成長到十九歲。不到半個月,屋子裏又多出一個女孩。她的眼睛如星星一般澄澈,頭發亂蓬蓬的,臉上也很髒。她比我小三歲。那女人待她更好。她指着我的額頭說,沐陽,這是我女兒,以後長大你要娶她為妻過活一輩子的,你必須對她好。我不知道怎樣回答,只是應承地點了點頭。
這種美好的日子終于打破。那個女人這樣告訴我,沐陽。你記着,無論如何都要為你娘親報仇,若不是你爹爹池暮辜負你娘,你就不會成為孤兒,你娘也不會死。你已經是一個男人,而現在你必須正大光明地拿回屬于你的東西。她說得大義凜然,說得義正言辭。可後來我才明白所謂的報仇要從成為池暮女婿開始。
我之所以成為街巷的英雄,只是一個去見池小衣良好的鋪墊。我每天都練些無關緊要的話,就等着池小衣乖乖上了我的船。
對于她的出現,我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那一日,風和日麗,一片大好的晴天。藍幕上頂着個火紅的太陽。我用一次小小的伎倆便騙得她心花怒放,跟蹤我幾近一月。
直到某次突如其來的失蹤,我暗自好笑,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笨拙的女人,跟蹤別人還一道将自己送進了賭館。錢兩散盡,我望着她兩顆滾圓的眼珠子,搭得有些低,下巴抵在桌沿上,看得人分外同情。我倚在樓杆上,俯瞰這一幕,不覺好笑。她兩腿發抖地立起身來,随即對那賭主攤手,喂,你講不講理啊,我沒有銀子了,都輸給你們了。即便要賭,也是不可能的了。
就這樣懷着一顆同情的心态,我舉步出去。誰說沒人賭了?我看着她踉跄往後退來,我伸手将她一攬,擁進了懷裏。她的手臂很冷,從我指尖傳過來的時候都瑟縮了回。她的發絲很黑,黑得像是會閃亮的珍珠。我饒有興致地團住她的脖頸,又饒有興致地撚起她肩側發絲,我笑,你以為我會讓你膽大妄為地欺負我的女人?
那賭主擺出一副不屑的神情瞪了我半天,終于興致索然地望着懷裏的池小衣笑,哦。原來這個髒得不成樣子的小乞丐是個醜女人啊!接着他們別有用途地又朝着我的身上看。
怎麽,怕我沒錢?我細想了會兒,終于想戲弄懷中的女人。我傾耳令她從伸入我的懷中。她扭捏了半天,極為尴尬地伸到我的懷裏,興許明白我的意圖,方松了口氣,接着碰觸到我的銀票又甚為歡喜地放到賭桌上。我說,這麽多銀票總可以與你賭了罷!瞧了瞧池小衣,竟看她神色不禁失落。我又問,适才我夫人輸了你們多少銀子?那賭主洋洋得意地數了數,終于邊說邊攤出五個手指。
這麽一來二去,我便贏了他。可惜似乎賭館裏的家夥都不大好打發。輸了不讓人走,贏了更不讓人走。我估摸,也許他們是要賭把大的。那好,我把贏回來的所有銀兩和僅有的銀票如數放在桌上。我自信一笑,說,我若輸了,我便和夫人給你們打三個月的雜,你們若輸了,就把浩大的賭館經營權給我!這樣不劃算的買賣,他們鐵定會同我叫嚣。不過我已經想好了轍。既然這池小衣有這麽大來頭,為何不拿來賣弄。早就知道,池小衣的身份是淩城最好的擋箭牌。那女人曾經這樣對我說過,若是中途遇到了什麽岔子,只管亮了池小衣的身份。也許,這就是為什麽我可以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地利用這個女孩子。
她的頭發那麽光滑,她的眼睛那麽亮,尤其是笑的時候,就像給我喝置人死地的藥,明明病入膏肓依然豪情萬丈,心甘情願地去喝了那藥。
我知道,那時候我其實還沒變得沒有人性,我怕沒有失去良知的我,或者有點歡喜池小衣的我會因為其中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放棄自己的一切。甚至忘了我是誰。
我害怕地發抖。
我如此輕浮地想要她成為我的女人,她卻還天真無邪地把貼身玉佩安妥地放在我的掌心,安妥地讓我到池莊裏去提親。我真想罵她,我想說,池小衣,你這個笨女人,你這個天大的笨女人,不知道麽,喜歡上我只會讓你和家人痛苦一分。知道麽,我已經鍛煉得很無情,到時候殺你爹絕不會有丁點猶豫。其實,我在自欺欺人,誰說不可能,只是終歸我不願意承認罷了。
Advertisement
就像我沒有拒絕玉佩,就像我沒有失言承諾娶池小衣為妻,就像我願意接受池暮一個又一個關于才學和武學的挑戰。那女人看來,也只知道我在為報仇一事努力奮鬥着,實際裏誰知道我心底那一絲柔軟,為了娶到心上人的努力和妥協。
不曾後悔安排了一個計,不曾後悔娶池小衣到手裏,不曾後悔帶她到我的秘密基地。那麽美麗馥郁的野茴香,就如同她的笑窩,甜甜的,很動人。她很玩味地眨了眨眼睛,嫣然笑地瞥瞥頭。看了我許久,沒力氣地感嘆說,在我嫁給你之前,你都沒有好好追過我。我想了想,很正經地說,那好,小衣現在跑,我來追你。她明明羞澀地不行,卻仍然固執地擡起頭反問,真的。我認真點頭回答說,真的。
風勢急轉,米黃色的衣衫舞動起,只覺揚手便碰到了她的青絲。光滑如玉,擦着指縫飄動。我伸手拉住她,雙雙摔入花叢裏。她的臉紅得可愛。那時候我就想,這個女人無論是什麽身份,她都是我的。天底下除了我秋沐陽,任何人不得傷她。因為命中注定,她是逃不掉的;命中注定,她屬于我一人。
我握着她的一縷發絲,将她擁進了懷裏。正是這麽霞光萬丈的日子裏,我和小衣度過了一生中最惬意的事情。可惜,我只是個必須從回到殘酷現實生活中的人,我的身上,我的肩上扛着我娘親的大仇。
那女人安然坐在椅子上,森然地說,看你的樣子,準是将池家父女收拾妥帖了。面前這個女人是我的恩人,我沒道理忤逆她。一旁站着的池心柔喜笑顏開地來拽我的手臂,她有着黃鹂的聲音,容貌秀麗。只是在跟着這樣一位可怕的母親之後,心也變得異常狠辣了。她輕描淡寫得笑,秋哥哥,太好了。我還以為那次你在水榭同池小衣那濺女人親熱是因為喜歡她呢?我敷衍地揉着她的發,笑着說,怎會?秋哥哥怎會愛上除了心柔以外的女人?不過當日你擾了我的好事,想想真是夠麻煩的。
她眸中含笑,着慌地擠了擠眼,秋哥哥,我下次絕對不任性了,只是今天晚上你留下來陪陪我好不好?我撓撓頭,打算拒絕,卻聽得面前的女人放着茶盅道,沐陽。心柔那個年紀是該嫁人了。她既喜歡你這麽多年,你便娶了她罷!我的心慌張地毫沒辦法,只是迫于命令似的點頭。是啊,有什麽辦法呢?我本身就是因她才有的一個存在?若沒有她,如何得知身世,如何走進這偌大的池莊報仇。我無力反駁,終是對從小便以妹妹相待的池心柔起了歹心。
我和她睡在一起時,突然想起小衣秀美的青絲以及可愛的臉蛋。我可以毫不介意地被她擁,被她握。可是,面前這個妹妹一般的存在,我傷了她,我也害了我自己。那本從一而終的心,變得疼痛無比。
小衣,命中注定,你只是這樣難耐的我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啊。
新婚三個月,我已經私底下掀起了池暮同各部各堂的內讧。當天,我心安理得地坐在院子裏,我将一盤下得滿滿落落的棋放在我的兩膝。這麽多年,我一直和自己下棋,就像把自己當成對方。既可以看清自己的局勢,還可以成為對方,觀察池暮的局勢。有句話我十分認同,知己知彼,方百戰不殆。正樂不思蜀,便聽着噠噠的腳步聲,那麽心急。不用說我都知道是誰?除了池暮的女兒,還會有誰那麽在乎他?
她愣在我的身旁,毛毛躁躁地對我說,相公,爹爹那邊好像出了事。你快去看一看,我……我有點擔心。池暮出事,呵,那不是我秋沐陽正想看到的麽?或許他死了,我都不會為此落下一滴淚,什麽岳父,原不過只是一個負了我娘的兇手。一個抛妻棄子的負心漢,這是我對池暮最好的總結。
許久,小衣失落地轉過身。我瞥着那個背影,撚着的棋子不忍地放下,同時棄了在身的書卷。我叫住她,我問,出了什麽事?她驚詫莫名,咬了咬唇,相公,相公是要随我去了麽?我沒有答她,徑直穿院去到廳室,折到池暮房裏,我輕輕地将門關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身邊,蹲到他跟前。我說,池暮,沒想到你也有今天。他難以置信的目光掃到我的臉上,瞪着我的瞳孔無限放大,杵地的食指顫抖着指向我的鼻尖,可還沒有觸到便嘔出一口血來,嚴堂主是那女人的人,自然不管不顧。不過看其臉上那偌大的五個手掌印便猜到眼前的池暮多半知道了真相。
你……你真是石竹的兒子?我傲然地轉了臉,立起身怨道,這世間誰都可以問我這個問題,除了你。因為,你沒有權利。他苦笑着,回到案幾上,又問我,你娘現在還好麽,離開了我這麽多年,過得應該很快活罷!他的語氣裏倒沒生出自責,反而是我從沒料到的怨憤。
我背身輕笑道,你知道那些人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反你麽?說得痛快點,就是因為有我。當然現在只是小事,以後我還要你徹底讓你後悔。這池家莊,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哦,對了,還有你最疼愛的女兒。他拂袖便抓起案幾上的茶盅朝我遞來,速度何其快。我躲避不及,恰令那物什正中我的額頭,接着便淌下血來。或者我不是躲避不及,只是有些心虛。
誰讓我那麽沒有良知地利用小衣?我那麽歡喜的女人,可我口中的話卻那麽怨毒?我幾次不願意承認我心裏騰騰升起的火焰只是因為那麽一個女人,我該喚為妹妹的女人。
上天真是令我無地自容,命運真是令我難以啓齒。
那盛滿茶水的茶盅連帶着茶葉從門板上滑落在地,然後噼啪慘烈地碎在地上。我開門剛走出去,小衣卻迎上來看着我。等到發現額上頭破血流的情景時,才一臉內疚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臉,接着用那粉色絲絹擦拭我墜在面頰上的血。
擡起的瞬間,我忽然瞥見那繡在正中白得逼人的野茴香。我怔了好半會兒,才糊裏糊塗地問,這繡的是野茴香?她默默點了點頭。我冷着臉又問,為什麽繡它?她紅着臉瞥了瞥我,然後說,因為這是我和相公美好的回憶。
我的心抽了下,想着适才冷漠對待他爹,又想着多年的複仇計劃,一瞬間覺得無可奈何。我不受控制地将絲絹扔到她的懷中,我怒道,莫讓我再看見它!大概小衣盯着我這麽絕情的背影,會哭好一陣兒罷。可是,我不得不這麽做。若是就此心軟,又怎對得起我的娘親,又怎對得起我孤苦無依的那些年?
那個女人嘴裏常挂着這麽一句話。她說,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我絕對做不到那麽果斷,也絕對不因為心軟吃虧。
那夜,暗地一片陰沉,還刮着風。雖說是夏季,卻忍不住內心的燥熱。我恨,我怨?我望着池暮定在莊門口,我看着寬大的衣袖背在身後。那時我就在想,若是執起一把鋒利的刀砍過去,不知道池暮會不會一刀斃命。然而這想法那麽輕而易舉地實現了。我望着一身夜行衣的刺客拎劍輕輕走在池暮的身後。寶劍因着那銀碎的月光一閃,便疾刺而出。
那人抵着池暮的脖頸狠狠劈去,幸好池暮武藝高強,所以三劍劈去,只劈地那棵柏樹當夜留下三條口子。
很重很重的力氣,想致人于死地的力氣。
池暮沒容易閉開,肩上有滑破的傷。帶着血漬,層層繞着。池暮逃回後院,我在身後緊緊跟随,後來發現他去了竹屋。屋外擺了許許多多粉紅色的石竹。有的在牆角,有的在窗羽上。霎是好看,我第一次看見那麽特別的花。
與我娘親名字相同的花。石竹,難道池暮你還愛着如花名一樣的女人嗎?我真想挖開他的心看看,究竟對我娘是怎個意思?